青云玻纤厂是建在郊区的，下班后，赵易骑着电动车往市里走。
　　结果在小区门口，赵易看到了一个熟人——吴诚。
　　此时天色逐渐暗淡，行人众多，吴诚蹲在道路边上，看着手机。
　　赵易心中诧异，之前两人有过交流，吴诚并不住这个小区，但现在对方却会出现在这里。
　　赵易在吴诚身前停下车，问道：“吴师傅，在这干啥嘞？”
　　听到声音吴诚抬起头，看到是赵易，吴诚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想到什么，“你住这个小区是吧，我说呢，是这样，有个伙计通知我，让我来这干点活儿。”
　　不等赵易询问，吴诚主动继续说道：“不是厂子里的人，是点私活儿，就是卸车，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一趟两百。”
　　赵易恍然大悟，紧接着就是敬佩之情：“那也是体力活儿，没想到吴师傅每天卸完筒还要卸车，那不累死？还是吴师傅能干，每个月不得挣一万？”
　　吴诚挠挠头，一脸憨笑：“哪有一万，挣不了一万。”
　　“吴师傅每天都卸车？”
　　吴诚回忆了一下：“大半个月吧，有时候多挣点，有时候少挣点，差不了多少，主要还是挣钱。”
　　“明天上不上班？不是让你休息一天？”吴诚转移话题。
　　“上班，咋不上，到下班也没跟我说休班的事，估计明天还要上。”赵易说道。
　　他倒是不在乎这个，本来也不是很累，休不休都无所谓。
　　两人继续交流了几句，递了一根烟过去，然后吴诚接了一个电话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卸车去了。
　　回去的路上，赵易不由感叹一声，没想到吴诚每天下班之后还干着兼职。
　　刚下车间的时候，赵易见到吴诚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是一个常年从事体力工作的人。
　　当时赵易还觉得只是干卷取才有的情况，后来赵易经过观察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其他卷取工虽然也有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但都没有吴诚明显。
　　那是一种透支生命换来的蓬勃感，脸颊消瘦，颧骨突出，表情木然而呆滞，显着双眼外凸，眼神中却散发着一种精光，那是只有在透支身体的人身上才能见到。
　　吴诚的个子并不高，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身材不算瘦，但也不胖，两条胳膊即便在下垂状态肱二头肌也是隆起的，整个手掌充满肌肉，鼓囊的很，而且青筋外凸明显，根根可见。
　　当时赵易觉得一定干了很多年，现在知道了，对方是拼命挣钱的劳苦工人。
　　……
　　玻纤厂是要三班倒的，因为窑炉不能停，所以拉丝也不能停，白班下班之后晚上十二点继续上班。
　　赵易匆匆回到家中吃饭，然后睡觉。
　　但往往八九点的时候是睡不着的，等到赵易迷迷糊糊到了十点多睡着的时候，闹铃响了，又该上班了。
　　赵易感受着身体上带来的乏力感，无奈叹气起身上班。
　　正常站队，周琅在前面开会，提问心肺复苏的方法。
　　不要觉得工厂里就只是每天工作，一个合格的工厂，也是要背诵一些东西的，这既是法律的要求，也是保护工人的一种手段。
　　不仅是用来应对各种突发的检查，而且在关键时候还能救命，比如心肺复苏的方法。
　　这些东西有的多有的少，大多数只能在下班的空闲时间背诵。
　　有些不仅要背诵，还要抄写。
　　当然，大多数工厂是不背的，毕竟工人下班之后累得很，还要照顾孩子，照顾老人，根本没时间。
　　但这是一家国企，规章制度大于一切，所以管的非常严。
　　“心肺复苏的方法，老冯？”周琅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后提问了一个引丝工。
　　老冯开始背诵：“伤员平躺在地上，头部尽量后仰。”
　　“解开脖颈处的纽扣，清理口腔异物，以保持气道通畅。”
　　“双手重叠，十指相扣，手臂伸直垂直向下，匀速按压胸口”
　　“捏住对方鼻子，深吸一口气尽力张大嘴，包住对方嘴唇，尽力将气体吹入对方肺部。”
　　“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交替进行，直至对方可以自主呼吸，或交于医护人员为止。”
　　周琅点点头，表示认可：“大家回去都背一下，用不了多少时间，挺简单的。能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就行，这个东西上级领导是要抽查的，如果背不出来不让上班。”
　　“今天是第一个夜班，比较累，老工看好自己徒弟，上班不允许睡觉，不允许玩手机，困了出去抽根烟透透气。一定别出事，记住安全第一。”
　　“千万别睡觉，每天都有值班的领导，会在车间里转悠的，而且车间还安装有摄像头，看的一清二楚，到时候被领导看到，又是拍照罚款一条龙，一定要注意，千万别睡觉。”
　　周琅再三叮嘱之后，才解散队伍，开始接班。
　　然后，刚毕业的赵易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你懂那种眼皮子一直往下掉，想要合上的感觉吗？你知道往那里一站，双眼无神，无精打采的感受吗？你清楚那种身体透露着乏力疲惫，明明不想动但还要继续卸筒的无奈感吗？
　　赵易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上夜班到底是谁发明的啊？”赵易靠在纱车上吐槽道。
　　打了一个哈欠，赵易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再抽一根烟。
　　在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里，赵易已经因为抽烟出去了四五趟了，但还是顶不住。
　　眼看着就要到五点了，赵易实在顶不住了，坐在纱车上决定小咪一下，但马上就被吴诚拍醒。
　　“别睡，站起来站一会儿，马上下班了。万一有值班领导来车间转悠拍照就毁了！”吴诚提醒道：“再坚持坚持，都五点了，还有三个小时下班了。”
　　“还有三个小时！”赵易痛苦哀嚎。
　　吴诚站在一旁，出了一个主意：“这样，你去推筒去吧，多推点。顺便活动活动，清醒一下。”
　　赵易心领神会，明白对方这是找机会让自己去偷懒，于是高兴的应了一声。
　　等到赵易来到包装区的时候，当场就懵逼了。
　　只见包装区里，好几个自己熟悉的新工都在等着推筒。
　　“屮，你们都跑过来偷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