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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志和大白鹅打架的事如辰时退去的雾气,又突然地在村里扩散了。赶来看热闹的有大人、小孩子,还有行动不便的小脚老太太,把杨大志家的小院挤得满满的。一时间小孩子闹,老太太瘪着嘴笑。热闹呀!真像演露天电影前的气氛。杨大志叫嚣着要把大白鹅撕巴了,几次欲冲进屋里去,都被看热闹的男人们拦了回来。屋里挤着的婆娘们,劝大白鹅的话也是不轻不重,还有填碳加火的味道。无论是院子里的男人们,还是屋里的婆娘们分明的都不想息事宁人,分明的都想这场闹剧继续下去。大白鹅和杨大志只有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叫骂得份。骂到精彩时,屋里屋外就会发出一阵哄笑。何况,大白鹅为了寒碜杨大志,嘴里的秘密已摆上了桌面,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小孩子懵懂,老人脸红,年轻人爱听,过瘾!
“老佛爷”杨万山背搭着双手老骆驼般橐橐地赶来了。他斜了眼被众人拦着的杨大志,说:“别拦着他,让他有本事上房!”
众人便松开了手,杨大志见到他也不敢再闹,斗志昂扬的头耷了下来,小声地咕哝着说:“大白鹅太欺负人咧。”
“是吗?她是扒你房了,还是揭你瓦了?”杨万山说。
杨大志欲言又止,又一次低垂了头。
杨万山不再理他,奔屋里去了。屋里的婆娘们见到他,主动地分开在两旁给他行了个注目礼!他当了几十年的支书,在村里人眼里还是有一定的威信。大家对他的尊敬不单是怯于他手里的权利,更多的是一种形式上的习惯。躺在炕上的大白鹅刚刚还在闹,此刻也安静了下来,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瞅着杨万山那张威严的脸。
杨万山进了屋,看都不看她,就说:“你起来!”
大白鹅听了,便木偶般地从炕上爬了起来,用手抻着衣襟盖住了白白的肚皮。
杨万山又说:“回家吧!”
大白鹅便出溜下炕寻鞋穿,猫在炕沿上刚穿了一只鞋就停下来,目光哀哀地瞅着他说:“他把我的牙打掉了,就这样的完了?”
杨万山慢悠悠地从腰间摸出烟斗,衔在嘴上点燃,叭嗒叭嗒地吸了几口,屋里立刻弥漫了一股呛人旱烟味。有的女人捂住了嘴巴,有的女人干咳了几声。杨万山不紧不慢地说:“打人不对,打坏人就更不对了。但什么事都得有个了结,你也不能因为一颗牙就和他没完,这样吧,就让他从经济上补偿你吧。”
大白鹅现在等的就是这句话,张口就要出了价钱:“我要他赔我三千。”
杨万山又吧唧了口烟,抬头睃了眼屋里的婆娘们,似在自喃又似在征询她们的意见,说:“三千多点吧?”
没有谁会接下句,谁都知道杨万山是杨大志的老叔,了起事来自然会偏向着杨大志。大白鹅要五千元,也不是没有道理,必定是一颗牙!掉下来这辈子就长不上去了,赔再多的钱吃亏的也是大白鹅。婆娘们都很聪明,心里有着自己的看法,却没一个人吭声,一开口就是双刃剑,大白鹅爱听了,杨万山就不爱听了。杨万山中意了,又把大白鹅得罪了。杨家有权利,大白鹅难缠,都是村里不好惹得主!谁又会掰不清几根脚指头得罪人呢?杨万山面对着大白鹅,又重复了刚刚说过的话:“三千多点吧!”
“老支书,你说该多少?”大白鹅征询他的意见。
杨万山又垂下头,吧唧吧唧地吸了几口烟,直到整张老脸都淹没在白雾里,半晌,才从烟雾里探出满是褶皱的脸,说:“最多五百!”
大白鹅表情凄苦地把手掌中的那颗断牙捧给他看,说:“一颗牙才值五百?”
杨万山说:“金牙也就值五百!”
大白鹅说:“金牙也不比活生生的牙呀。”
杨万山说:“牙掉了,就是死牙,你要那么说,死牙还一分不值呢。”
大白鹅说:“可这牙刚刚还活着,是被他打下来的。”
杨万山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为什么打你?”
大白鹅就不言语了。
“我觉得一颗牙就值五百,多了有失公正。如果你认,我就给你们了了,如果你不认,我还躲清闲去了。你们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打官司告状到村委会找我,我给你们开信。”这最后的话已明显的有以权压人的味道,大白鹅岂能听不出来,心里想如果闹开了她的确惹不起这有权有势的人家,又见杨万山眼皮已经耷拉下来,只怕是他真的不管没了台阶下,明知道是吃了大亏,还是说了软话:“我听支书的。”
杨万山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就像提放洪水的闸门,屋里的婆娘们立刻像一群花喜鹊“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了。事情了了。
大白鹅躺在杨家大炕上耍赖时,孟红梅正在村西的娘家服侍老母吃药。孟母八十多岁了,终日摆脱不了疾病的纠缠,一脸老树皮般的褶皱,老眼昏花,常把张三错看成李四,说起话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前几日家里炖了排骨,大概是贪吃了些,把肚子吃坏了。几泡稀屎下去,人就像拉秧的西瓜,蔫头耷脑地提不起精神了,卧在炕上,随着呻吟颤动的骨架似要散开了般。
孟红梅一手拿药一手端水,爬上大炕费劲地帮孟母坐起来,哄小孩般地对老母轻声说:“妈吆,来该吃药了。”
孟母一脸难受样,也不睁眼,只张开那松弛的嘴唇,任孟红梅把药放进嘴里,待她把水又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喉结大大地滚动着把药咽进了肚里。然后又在孟红梅地帮助下,慢慢地在炕上躺好,遂恢复了微微地呻吟。孟红梅蜷腿坐在老母身边,无可奈何地说:“妈你也真是,明知道人老了胃口弱,你还吃那么多的肉,现在受罪了吧!”
孟母呻吟着说:“我也没多吃呀········就吃了几块······要知这样······我就不吃了。”
孟红梅还想说老母几句,就在这时她嫂子冯小芝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大概是去麦田里薅草了,弄了一脸的“黑疸”,活像一个包公!进门就对孟红梅喊:“红梅,你快回家瞅瞅吧,大志把大白鹅打坏咧,大白鹅躺到你家炕头上要讹你家。”她咋咋唬唬地说这番话时,表情有些夸张,脸上的“黑疸”都剥落在炕沿上了。孟红梅听了一愣,紧着出溜下炕找鞋穿,嘴里还说:“这也真是,谁不知大白鹅是个滚刀肉,无端地惹她干什么?”咕哝着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了。
孟红梅一路颠跑赶到家里时,大白鹅讹到了钱已经离开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杨大志直挺挺地躺在大炕上,像停在门板上的死人用被单蒙着头。小翠和刘帅闷声不响地坐在炕沿上,见她回来,刘帅就把“老佛爷”了事的事从头到尾地学了一遍。孟红梅还没说什么,杨大志突然从被单下面龟一样地探出头,面目憎恶地喊:“都给我滚,都给我滚!老子想清净。”完了又很快地缩回去,恢复了平静。
刘帅的表情很是尴尬。孟红梅面无表情的怔了一会儿,就对他们说:“小翠,你和刘帅先回家吧。”
小翠和刘帅答应着,就站起身走了。孟红梅把他们送出了门。到了门外,小翠定住了脚,对刘帅说:“你先前头走吧,我跟我妈说句话。”
刘帅点头,一个人先回家了。
孟红梅此刻心里很乱,说:“小翠,有什么话,还不能当着刘帅的面说。”
小翠垂下头,良久,才鼓起了勇气,说:“妈,你以后不要去刘帅他爸那里了,村里人都在说你们的闲话。”
孟红梅怔住了。
天色暗了。村里鸡不叫、狗不吠的静。孟红梅还没有做晚饭,她还在收拾脏乱的屋子。就算是收拾完了,她也没有心情做饭。她的心乱极了,就像今儿被人乱踩一通的屋子。杨大志突然杵在了她的面前,日光灯下的嘴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瞪着她气咻咻地问:“你老实说,你和刘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红梅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杨大志质问:“没有怎么会出来这么多闲话?”
孟红梅痛苦地咬紧牙,突然提高了嗓门对她喊:“我还想知道,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呢。”
“无风不起浪!”杨大志同样也提高嗓门对她喊:“你他妈的要和他没有猫腻,别人怎么会想造你们的谣。”
“我说过我和他没有什么,你信就信,不信拉倒。”孟红梅说完赌气扫地。
“你他妈的偷人养汉还有理了,老子今儿不打死你不姓杨!”杨大志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笤帚,把笤帚倒攥,劈头盖脸地就向她打去。孟红梅用双臂护着脑袋,挨了两下,就急了,嘴里哭骂着:“姓杨的!我跟你拼了。”探着双手就去抓他的脸,两个人很快地就在屋里滚成了一团。杨大志必定是老爷们,一会儿就骑在了孟红梅的身上,孟红梅落了下风,只剩挨打的份。杨大志越打越有气,越打手越重,只把孟红梅打得鼻青脸肿体无完肤才算完事。
杨大志打了人出了气,也觉家里的气氛憋闷,就撇下躺在地上的孟红梅去徐月茹那里寻开心去了。暮色已浓。农家饭菜的香味混着街巷角落狗屎羊粪味格外的刺鼻。杨大志经过二愣子家的厕所时,还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尿骚味,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定是二愣子那沟沟里生蛆的傻老婆才会洒出这样的尿骚味,想想就令人恶心!杨大志闭住呼吸,紧赶几步就来到了牛振山家门前。徐月茹正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的矮桌旁吃晚饭,见到杨大志那幅沮丧的面孔,甚觉可笑,把嘴里的饭喷在了饭桌上。
“有什么好笑的。”杨大志狠狠地蹬她一眼,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了矮桌旁,抓起一个馒头就大大地咬了一口。
徐月茹看着他还在笑,还伸出手来摸他下巴上的一道血槽,笑着问:“吆!我的大村长,你这是又钻哪个鸡窝干坏事去了,瞧被鸡挠得。”
杨大志拨拉开她的手,有点委屈地说:“行咧,你就别拿我穷开心咧。”
徐月茹又笑道:“还真伤心了。”
“他妈的绿帽子都让人给带头上了,能不难受吗?”杨大志垂头丧气,鼓着腮帮子嚼了几口馒头实难下咽,就对她说:“去拿酒去。”
徐月茹出溜下炕,拿来一瓶酒、一个杯子和一双筷子。杨大志自斟自饮了几杯,脸就升起了红晕,人也嘻嘻哈哈高兴起来。徐月茹瞅着他,问:“怎么?这么一会儿,又不为你老婆给你戴绿帽的事难过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无所谓了。”杨大志嘴里喷着酒气,人不老实了,隔着饭桌把手伸过来捉她,徐月茹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他一下,疼得他缩回去直抖手,嘴里骂:“日你个娘!打疼我了。”
徐月茹就犹自“咯咯”地笑个没完了。
夜深了,人静了,从门外扑进的风携着一丝凉意。孟红梅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嘴角和鼻孔的血已结成了酱紫色的疤。即使心里有极大的委屈和痛苦,但却不会流泪。二十几年前那个待嫁的夜晚她绝望地哭过,当她嫁到杨家和杨大志睡到一张床上时她哭过,当她为他生第一个孩子时委屈地哭过,当杨大志在村里乱搞女人时她哭过······她的泪腺在漫长的岁月里真的已经干涸了。犹如她那绝望的心情,似一片烧过的灰烬······再也闪不出一丝希望的火星。她痛苦地想:这算是什么世道!他杨大志在村里搞过的女人,算算都够一沓了!而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愧疚,那心安理得的样子仿佛就是应该的。而今为了一句谣言,他竟对她大打出手。这世上若还有公理,恐怕也是混蛋逻辑了!孟红梅的心委屈死了,她一遍遍想到了死,这样活着干什么?还不如死了舒服!自足底升起的一股麻木感瞬间漫布了全身,孟红梅想:死莫不就是这样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