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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镰的那天晨昏,队长早早撞响了队部的铁钟,社员们打着哈欠胳膊夹着昨晚磨好的镰刀在队部里聚了齐,由队长带领着来到地头。还是老方法,队长在大田头细细地数过麦垄,算好了一个人几垄,开始分配。分配好的人二话不说立刻弯腰投入劳动,等最后分配到孟红梅时,先下镰的人已冲到很远的地方了。能不积极吗?早晨的时间对割麦子这种活儿可是宝贵的,天气凉快不算,麦根经一夜露水的滋润柔嫩薄脆,镰刀轻轻一碰就下了。等日头一点点地升起来就不得了,天热得你喘不过气来不算,麦根也会变得有韧性,镰刀就显得钝了。镰刀钝了,人就费气力了,那罪就受大了。孟红梅也想利用早晨凉快时间多割些麦子,所以在麦垄前弯下腰就坚持着冲锋的姿势。
日头一点点地升起来,灼烈的似乎把空气都点燃了。疲惫不堪的孟红梅感觉像被架在火上烤般的难受,咸辣的汗水淹了眼睛,她用手帕擦眼睛的间隙去瞅周围的割麦人,哪里还有什么人?她站在一捆捆整齐的麦捆中间,孤零零的像大田里忘了收割的一颗高梁。而那些割麦人已在很远的前面了,大概都快完成任务准备收起镰刀回家了。孟红梅目睹此景,一下子歇了气,完全丧失了斗志,人也就没有了力气,再弯腰割麦时,就总直起腰看还有多远才能到地头,越看越感觉地头遥不可及,越看身上越没有力气。日头升到了头顶,看着前方远远的地头上,完成任务的人们正有说有笑地往家里走。孟红梅感觉像被遗弃了般,不光是失落,还有被别人拉下太多的寒碜,鼻子一酸,洒在田地里的就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了。她咬着牙噙着泪继续坚持向前割去,毕竟是个挣满分的社员,完不成任务,队长没法给记工分,不给记工分等于这半天的活儿全白干,给记工分,又怎样伏众?先例一开,还不让社员们造了反!没有一点捷径可走,只能靠自己努力完成任务,时间倒是充裕,一个晌午的时间给你准备着,能不能回家吃饭,能不能歇晌,那是自己把握的事。
孟红梅被劳累和压抑折磨着,几次都有丢掉镰刀坐在地上嚎啕的冲动。就在她困顿万分的时候,她感觉麦垄在一点点地缩短,她以为是灼日烤昏了意识,用手擦擦眼睛,看清楚前方晃动着的脊背,原来是有人在帮她。会是谁呢?是谁割完自己的麦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帮自己?孟红梅心里纳闷。有了这人的鼓励,孟红梅疲惫的身体突然又增生了力气,弯下腰用很快的速度向前收割着。麦子终于在两个人的合力下割完了,孟红梅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看那个帮她的人。他生的浓眉大眼,鼻阔口方,一件自治的小衫被肌肉鼓撑着,像牛般的遒健。他叫刘晓年,也是和孟红梅一样的小社员。孟红梅不善于表达,感激地对他抱以浅浅一笑。刘晓年更是个脸热的汉子,在孟红梅面前竟腼腆地抬不起头来,夹起镰刀掉头离开了。
在以后的劳动中,刘晓年就常常出现在落在别人后面的孟红梅面前,默默地帮孟红梅干完活,也不和她说话就默默地离开,有时大胆地瞄她一眼,表现得也很慌乱,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孟红梅心里对他存满了感激,有心对他说些感谢的话,见他腼腆,她也失去了主动的勇气,他们这样的关系保持了一段时间,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们走得更近了些。
那是个下午,社员们散在玉米地里拔苗。日头刚刚还明晃晃地灼人眼睛,转瞬间就被乌云遮蔽了,人们知道这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兆头,纷纷站起身向家里跑,等孟红梅反应过来,又落在了后头。雨点声似谁家往笸箩里倒黄豆,由远至近地传来,孟红梅刚跑到地头,就被爆急的雨点兜头浇了个落汤鸡,再看远处的村子已消失在一片朦胧的雾气里。孟红梅心里又慌又怕,凭着记忆向不远处一个土屋跑过去。那曾是看青人居住过的地方,如今闲下来,在青庄稼地还不能遮住人的时候,成了女人方便的地方。孟红梅也光临过几次,知道里面的情况,所以进屋时脚轻易地绕过了地上几摊死蛇样的干屎。刚站稳脚跟,看到黑暗的屋角里,一双明亮眼睛闪烁着,她吓得尖叫一声,差一点控制不住逃出门去。
“红梅,是我,晓年呀。”
黑暗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孟红梅用手捂住乱跳的心脏,寻声望去,墙旮旯站着的可不正是那个常常帮她干活的刘晓年。她长长地松口气,咕哝着说:“原来是你,吓死我咧。”
“是我。”刘晓年又应了一声,就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雨越下越大,从门口飘进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孟红梅全身湿透,有点冷,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屋角的刘晓年看到了,脱掉了自己的上衣递过来,说:“你冷了吧,给,穿上吧。”
孟红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给我了,你不冷吗?”
刘晓年说:“我的衣服没淋湿,再说我是男人,怎么也比女的禁冻。”
孟红梅犹豫着接过了他的衣服披在了肩上,一股暖意漫变了全身,心里有了别样的感受,奇奇怪怪的,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孟红梅感觉他对她好,感觉他在暗暗的恋着她。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孟红梅心里也喜欢上了这个不爱说笑的小伙子,也曾憧憬过他们的未来。但他过于腼腆,从不敢在她面前表白,孟红梅看他的样子难受,有心捅破这层窗户纸,但毕竟是个大姑娘,有些话不好说的出口。能在同一个屋里避雨,这可是天赐良机,她期盼着他能对她说些什么,可那傻子就是憋着,真是一棍子打不出屁的主。眼看着外面的雨渐渐要停息了,孟红梅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在还他衣服时,对他大胆地说了句:晓年,你要喜欢我就托媒人去我家吧。她说完就红着脸跑了出去。
孟红梅一颗心沉浸在喜悦里,有了这种愉快的心情,回到家里脸上也掩饰不住的笑。看到猫在灶台前烧火做饭的妈妈,喊:“妈吆,我回来咧。”她顽皮地弯腰在妈妈额头上亲了一口,惹得妈妈一巴掌打过来,笑呵呵地说:“都多大的人咧,整天还没个正形。”
“多大咧?我觉得自个儿还没有长大呢。”
孟红梅撇下做饭的妈妈,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孟红梅找出干净的衣服,刚把身上的湿衣服褪下来,妈妈就跟了进来,依在门楣上,望着孟红梅,眼睛里露出了喜爱的神色。
孟红梅被瞅得有些不好意思,嗔怪地说:“妈吆,我在换衣服,你这么瞅着我干什么?”
妈妈的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神秘,低着声音问:“梅子呀,你看咱门村的扬大志那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长了一对耗子似的小眼睛,一看就不像好人。”孟红梅想也不想的说。
妈妈的表情黯了,训斥着说:“瞎说,人家眼睛小就不像好人了,我看小眼还聚光呢。”
听妈妈的口气,孟红梅忽然感觉有什么事,皱着眉问:“妈,你想说什么呀?”
妈妈脸上又恢复了神秘的笑容,望着她说:“今儿你兰婶子来咧,是来给你说亲的,说得人家就是扬大志,我和你爸商量过了,觉得杨家有权有势是个好人家,你嫁给这样的人家是你的福气,我和你爸就替你应了这门亲事。”
孟红梅听了,傻了,须臾,就跺跺着脚对妈妈喊:“妈呀,你们怎么不和我商量就应了,我心里不愿意啊。”
妈妈脸耷下来,说:“人家有权有势,村里有多少人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家,你要看不上,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孟红梅气咻咻地说:“他家就算有万般好,我也不希罕,你们愿应就应,反正我是不会家给他。”
妈妈生气了,眼一瞪,说:“你敢!婚姻大事,我怎么也不会让你认一左行,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反正我和你爸已经答应了人家。杨家说过几天挑个吉日就过礼,你不答应,我和你爸成什么人了,在人面前拉出来的屎橛子,还要我们生生地蹲回去不成?!”
妈妈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出了门。
扬大志给孟红梅留下的印象的确不好,小眼睛也不见得不像好人,关键他看人时那色迷迷的样子,一脸轻佻,好几次孟红梅在大街上和他走个碰面,都被他盯得别扭,骂他几句的心都有,更不用说要她嫁给他了。何况,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刘晓年,一个能让她脸红心跳的小伙子,她虽然形容不上那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她却知道那是让她渴望的感觉。看妈妈的意思,他们已经作主把她嫁给了扬大志,她只说不喜欢扬大志很难说服爸妈。她只盼着刘晓年尽快把媒人托进门来,她也好在爸妈面前给他们做一番比较,也许这样更有说服性。她心里有些急,晚饭也没有心思吃。第二天,刘晓年托得媒人终于登门了,孟红梅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满以为救她的人来了。妈妈客气的把媒人让进了屋里,待媒人说明来意,妈妈满脸笑着一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说:“你来晚了,我家红梅已经和老杨家的大志定下了,这不,正商量着过礼的日子。”来人很尴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明白的知道她不解内情,要是让不明白的人误会了,把她当成来破婚的下三烂也不一定,那就得罪人了,还不让人家指着鼻子骂死!来人一脸的尴尬,一脸的不高兴,临走腻歪的也没晴天,出了孟家的门,就直奔刘家兴师问罪去了。
孟红梅没想到好不容易盼来的救兵就这样轻易的被妈妈打发了,情急中,干脆站在妈妈的面前大胆地说:“妈,我想嫁给刘晓年,不想嫁给扬大志。”
妈妈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情,赶紧着把门闩了,回过头来望着她低低地问:“你这个死丫头,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和刘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红梅咬咬牙说:“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妈妈听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脸色铁青着,用手指头戳着她的脑门,恨恨地说:“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就没脸没羞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都替你觉得寒碜。”
孟红梅抿紧了嘴。
“哎呀妈呀,可了不得了,老天爷呀,我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呀,怎么这样寒碜的事就落到了我头上,丢人呀丢人呀,丢死人了。”妈妈一脸惜惶,像头拉磨的驴在地上转着圈,俄顷,又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死丫头,我不会任你败坏咱们家的门风,我不管你和那个刘晓年到底怎样了,反正从今儿起你就给我收心,老老实实和扬大志把亲事定了,你若敢弄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我撕烂你。”
妈妈是铁定了不答应她和刘晓年的事,孟红梅情急之中只剩下哭得份。
接下来的日子里,孟红梅尽管一刻也没停止抗争,但仍无法阻止她和扬大志订婚的事实。她哭过、闹过,她甚至几天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但没有收获,在爸妈的眼里,杨家有权有势,能和他家结为亲家,在村里是很荣光的事。那个刘家算什么?平头小老百姓一个,家境贫寒,三代人挤在一个小院里,把闺女嫁给那样的人家,觉得憋屈!你哭、你闹、你绝食,这算什么?只能算做父母的平日对闺女管教不严,都是娇惯的。他们在自责的同时,也有决心把闺女引上正途。你哭、你闹、你绝食,吓唬谁?就算你死,也不允许你作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你哭、你闹、你绝食,不能博得同情和理解,只能招致斥责和怒骂。在孟红梅的抗争中,杨家的定亲礼过了,没过多少日子,又开始商量结婚的日子。孟红梅只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沼泽里,越是挣扎越陷得深,越来浓烈的是种要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