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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似悠闲但却心情复杂的走着,脑子里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眼前的绿吸引了我,绿的里面时而传出嬉笑打闹声,我停下脚步坐在地堰上。
绿的里面有几团粉,红,她们或是弯腰或是直立,她们手中忙碌着,嘴中也忙碌着。今年的庄稼长势很好,可陪伴的野草长势也不错,大闺女、小媳妇们正在地里锄着草。
“毛花儿,还是你厉害,愣愣找了个穿四个兜兜的。”
“哎,毛花儿,穿四个兜兜的多会儿来看你来呀,到时候别忘了让我们也开开眼。听说人家是正经师范毕业的,上兜兜里还别着钢笔,嘻嘻嘻-----”
被称为毛花儿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圆脸,微胖,两根又黑又粗的鞭子搭在胸前,一件粉底白花的小褂已被汗水浸湿了背部,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热,圆润的脸绯红。
“甚四个兜兜的,就是个教书的,离咱们这儿可远了。”毛花儿半羞半自豪的回应着。那时的农村姑娘能找上一个穿四个兜的城里上班的那可不是一般两般。要不说晓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门呢。
“你四嫂同意了?你在一走你四嫂把个好帮手也没了,你四嫂一天就知道个开会,小队开完大队开,大队开完公社开,家里的营生、娃娃甚不是全凭你了。”说话的人似有些愤愤。
“你四哥也不说管管”。
“毛花儿是里外一把手,,谁娶了谁享福”。另一个也说道。
“再甚人家毛花儿也得找人家呀哇,不能一辈子就伺候她们一家哇。”又一个说道。
她们口中的毛花儿从小便没了妈,妈也只生了她一个便生了病,我听母亲云花说过,毛花儿的母亲是后嫁到这儿的,头一个男人死了,留了几个孩子,她母亲后嫁后,以前的婆家只让带了一个小儿子过来,这就是人们口中的毛花儿四哥,虽只带了一个过来,但毛花儿的母亲还是让毛花儿认了那几个哥哥。她妈死后不久,她大也死了,毛花儿从此便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四哥一起生活,四哥又娶了四嫂。四嫂是一个官迷,当了个大队妇女队长,便常年开会,大会小会一次也不拉,字不识几个工作倒是很积极。哥哥是公社有名的大夫,内、外、妇、儿没有不拿手的。虽对毛花儿很好,但工作太忙,所以,家里家外的活只有靠毛花儿一人。由于四哥能挣钱,毛花儿的兜里从不缺钱。毛花儿身体好,这点儿活儿倒也累不到她。又由于家里家外都是毛花儿一人,所以在这个家里毛花儿有绝对的主动权,毛花儿的日子也是快乐的忙着。
“毛花儿,你四哥多会儿回来了,我在俩天牙疼的,想让你四哥给看看。”
“咦-----,牙疼了,想女婿想的。”
“你个死女子,你才想女婿想的。”一团红和一团紫追打着。-------
我出现了幻觉,眼前的似是云花、胖凤凤、瘦彩彩------,又像是低头沉默的俊俊、壮实如牛的父亲------
远处翻滚的麦浪,像那黄水,一波接一波。或是齐刷刷的像右斜或是齐刷刷的像左斜。麦浪里点点红、绿、黄,一团、一个、两个,或远或近。
父亲不知道,其实他回来的时候,正值土改。土改时的氛围、土改时的黄牛和木犁,随处可见,几年的铁匠生活父亲早已不知道窗外的世界,遗憾的是父亲真真没有看到那非常非常壮阔的世界。苏老支书回忆(苏老支书回忆时是闭着眼睛,嘴角的笑却抑制不住):受苦人们前所未有的兴奋、激动,整日整夜的不睡觉,说着、笑着、忙着,而这个忙不是为了地主,而真真实实的是为了自己。孩子们则跑着、跳着。整个村子似乎没了黑夜,只是无休无止的白天。人们没有了疲倦。
父亲的黄叔和苏支书说着,苏支书便在全村的现有人口中就加上了钟奎、闫俊俊。
父亲回来的那一天是一个晴空朗朗的世界,父亲深感突然,就觉得有股温馨的春风吹动着他宽厚的胸膛,沉闷忧郁的心开始激荡,仿佛周身的血夜也开始沸腾了。父亲以为是许久没回来的缘故,又以为马上要见到大、妈、俊俊的缘故,然而,父亲知道除了这些还有原因,但父亲不知道也说不清。父亲是个最能压抑感情的人,也是个最易激动的人,可就在那个此时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当苏支书走后、当只剩下他一个人后,又当他告诉了爷奶、俊俊之后,他便亮开了略带沙哑的嗓子吼了几句:“天亮啦,龟孙子们;冰消啦,龟孙子们;阳婆出来了,狗日的龟孙子们!”苏支书还给父亲分了头黄牛,父亲刚见到它第一面时还真是愣了一下,那黄牛倒是温顺的看着父亲。父亲又忍不住摸着它。
父亲手里攥着根湿柳棒,唱到高兴处又忍不住照黄牛屁股狠狠揍了几下,又吼道:“黄牛、黑牛、花犁牛,犁耧耙杖跟着走,出了那片贼杀地,一条大路亮悠悠。”
黑黝黝的地当中有个很高很高的土圪旦,上面依然长着茂密的芦苇、红柳、哈猫儿,父亲想起了他和爷奶踏上这片土地上的第一脚,父亲仰头,闭眼,深吐出一口。父亲咬着牙又举起柳条棒,黄牛慢悠悠的走着,父亲放下了。
父亲分到地和牛的那一晚几乎在地里坐了一夜。望着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这块土地,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时而笑着时而又皱起了眉。苏支书本来要给他分快更好的,可他专门要了村东头的这块地,因为这块地的不远处就是爷奶的坟。爷奶的坟整齐的并列着,坟头还算干净,乱草也不多,父亲知道,他的黄叔在没走之前一定常来。父亲和苏老支书商量后,天微微亮在腰间系了一根红布条,拿着那把特制的铁锨下了地。他在地的中央规规整整挖了一个宽敞的、方方正正的大坑,把里面的土铲的干干净净,又用锹背尽可能拍的瓷实。一切都弄好后,太阳红了起来,苏老支书领着两个壮后生走了过来:“都弄好了?”苏老支书走得有点儿急,边走边咳嗽。
“行,够宽敞。”苏老支书弯腰低头往坑里眊着。
“那咱们就开始吧。”苏老支书腰间也系了根红布条,并往两后生手里一人递了一根,示意他们也系上。父亲是要把爷奶的坟迁到他地里。父亲轻手轻脚弄着,似生怕弄醒熟睡的爷奶,嘴中喃喃到:“大,娘,咱家有地了,咱家自己的地,我现在就接你们过去。”
“大,娘,你们好好睡吧,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睡,没有任何人敢吵你们,这真真实实是咱家自己的地。”父亲的动作好温柔,像轻轻擦着爷爷有些脏的脸,抚弄着奶奶有些凌乱的发。
送走苏老支书他们后,父亲又呆呆的坐了好久。像是如释负重又像是思绪万千。他望着刚刚新埋好的爷爷奶奶的墓子,望着在不停地摇曳着的草林,在想,大妈的命苦,那苦海以为是无边的,却不知离岸头才几步、才几步------!
人生半步千古恨,命里注定受活罪。爷爷奶奶实实在在没熬出来呀!而父亲是熬过来的人,却掉进了又一个无边的苦海深渊。
父亲像是又有了一个家,一个爹娘都在的家。他起早贪黑伺弄着地,伺弄得那样精细,同时开心快乐着。傍晚收工后,他总要坐在爷奶的坟前静静的看着,傻傻的笑着。
一日,父亲收工晚了些,他拍拍身上的土,安安静静坐在爷奶坟前,点起一锅烟,默默地抽着,傻傻地笑着。黑沉沉的寂静过后,草林里响起了一阵子的骚动,骚乱渐渐纷乱杂沓并愈近,可父亲一点儿也没感觉出来,直到父亲被惊醒,他才有了感觉,可他已经大吃一惊:
咋就没有料到会是父亲的黄元寿叔叔!父亲惊愕的瞪着眼,嘴半张着。他以为是在做梦,揉眼,用力。他的黄叔笑着。以父亲的性格他是不会扑到黄叔的怀里,他只是看着,外加微低头。黄叔走了过来,拍父亲的肩:“个子长得真高,也壮了,和你大真像”。父亲没躲,这便说明父亲接受了黄叔,其实,在父亲的心里他早已把黄叔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并常常想念着。父亲抬起了眼,黄叔没变,还是那个黄叔。但,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坚定,更加有神。父亲说心里话很想开口,可却想不出半句。
黄叔侧了下身,父亲看到一个人,父亲更加傻眼了,嘴直接成了半圆形,眼睛也成了圆圆的,微皱着眉。
“没错,是俊俊”。黄叔拍着父亲的肩,露出了身后的俊俊。父亲看向黄叔,还是不敢相信。黄叔拉父亲来到俊俊眼前:“你仔细看,是不是”。
父亲掐着自己的脸,生疼,黄叔又笑了:“不是做梦吧”?
“我领俊俊来的,是专门来找你的”。黄叔把俊俊的手放在了父亲的手里,并按按。
“俊俊我交给你了”。黄叔说这话时,眼里是肯定和严肃。
父亲相信了,黄元寿叔叔咋就会领来他日夜思念着的俊俊!父亲这几天就差睡在地里了,没日没夜的劳作着,浑身上下除了土就是草。
这突然过后,又实在叫他高兴。他忙抽回手又擦擦手,又摸摸头,又------,父亲不知所措,他似从没这样慌乱过,但,父亲笑了,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像个吃白面馍馍的孩子,父亲的头顶上沾着荒草丛里苇毛草,膝盖上沾着几片绿叶,一抖一抖地往下掉。小风刮来,头顶上有几丝苇毛,一点儿一点儿飞走了。父亲的形象卡通、好笑。父亲垂着手和黄叔相视了一阵子后,才又深深望着低着头的俊俊。俊俊将头深埋在胸,只露个尖尖的下巴和一片散乱着的灰褐色短发,像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在父亲眼前不停的闪现,于是,父亲的心微微颤动了下。父亲的手很大也很粗糙,他走过去,盖住了俊俊的下巴和整个脸,然后轻轻托起,温热的泪水从父亲粗壮的指缝里慢慢流出,又滴答滴答。父亲的眼睛依然模糊着,他模糊地望着一张又黄又瘦亮晶晶的泪脸,泪脸上的眼睛却格外的大,睫毛也格外的长,仅有的一点儿光泽让泪水给淹没了。当那双充满了泪水的眼睛慢慢合上时,一串儿的泪珠滚了下去。
俊俊才比父亲大一岁,可眼角和腮面上已经有了皱纹,皱纹不规则的排列着,好像还在慢慢的蠕动着。俊俊明显的老了。
俊俊穿着素花夹袄和夹裤,胸脯扁平,头上罩块黑围巾,鞋面上缀着块白布,走路象过独木桥,摇摇摆摆的。父亲咋就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是俊俊?!
父亲和俊俊分开快十年了。自从那日悄悄一别再无见过。不是黄叔,俊俊也许以为那日父亲就死了。黄叔还说,那日后俊俊整整三天三夜没吃饭,眼睛哭的肿成了一条缝。他是真的以为父亲走了。在父亲的心里,父亲那样离开那个痛恨至极又留恋的地方,最对不起,也就最牵挂的人便是俊俊。父亲是给爷奶报了仇才离开的,他害死了头儿,也几乎害死了太德堂。父亲做了他该做的事后才离开了那个恨之入骨且心碎的地方。可无辜又深深喜欢他的俊俊却为他忍受了这么多。父亲想着,心又痛了起来。记得那天临走时父亲跪下深深的朝俊爹俊妈家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又狠狠的勒紧系裤子的布条子,跺着土地咚咚响的走了。
黄叔走了,昏暗的灯光下印着父亲、俊俊的脸。这时的父亲早已不饿肚皮,他为俊俊贴了玉米面大饼子,熬了黄粼粼的新谷米粥,俊俊似乎没吃多少,脸上的愁容没有丝毫改变。父亲也只是望着,不知怎样开口。夜深了,父亲安顿好了俊俊,来到牛棚。父亲又是睁眼到了天亮。父亲想,黄叔或许早已告诉了苏支书俊俊的事,苏支书也一定早已为俊俊分了土地,但父亲还是决定天亮之后带俊俊到支书家一趟。
父亲刚回来时也不知是太过于兴奋还是饿了几天,在锄地的时候昏倒了,醒来时,已是苏老支书家的炕上。苏老支书也是受苦人,后来参加了革命,再后来------。
苏老支书的家在村西头,且一直没变过——抹着红泥的炕上铺着一张半新的席子,炕的前方有一个一米长的泥台,泥台上是一盏昏暗的不能再昏暗的小油灯,冒着黒熏熏的烟。父亲醒了,口渴的厉害。苏老支书的女人是一略干瘪、又有些蜡黄,头发干枯的女人,一看就知也是受苦人。手里端着端着一个缺了几个口,粗糙的碗,碗里是刚熬好的菜粥,但不算稀。父亲嘴巴没动,只是喉结上下滚动着,一碗粥便下了肚。父亲顿觉身上有了劲,想下地,支书走了进来,他摸摸父亲的头,声音不大,但有力的说着:“再躺一天,还烧着,地,我给你伺弄着”。父亲想反抗,却没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