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上学期的我个子和学习都很稳定，在班上都垫着个底。但一点不耽误我在全校大扫除时是一把好手，这次负责的是清扫教学区五层至六层的楼道和墙面。
　　就在我扫到第六层的楼梯时，瞥见六层走廊不属于我范围的墙面上赫然粘着一大口浓痰，我甚至能断定肯定是哪个不讲卫生的男老师吐的，因为走廊的尽头就是老师办公室。
　　我当时认定这件事必须打报告，于是冲进老师办公室，找到代班主任钱老师：“钱老师，外面墙上有口痰，不知道谁吐的。”钱老师不假思索：“所有同学都要做爱护环境的好孩子对不对？”在收到我的一声对后又继续：“那你可以去弄干净那面墙吗？”又收到我的一声可以后，就让我出去了。
　　我就为难了，没曾想这活会落到自己头上，又恨那个吐痰的人，又恨那个打扫卫生的同学这么不仔细。思来想去只得回到班上。在自己草稿本上撕下一页又折返回那墙前，用那一页纸麻利一刮，整口痰就粘在了纸上，我仿佛吃了那口痰般干呕着飞奔到厕所把那页纸丢进了废纸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回教室途中，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我听到里面传出笑声，想着当老师真好，总有开心的事，又想到已经好久没看到爸爸的笑容了，还总是双眉紧蹙有心事的样子。
　　林国良怎么也不会想到，热电厂的工作说没就没了，下岗潮终究还是把他也冲了出去。失业的他还是准点来到校门口，把我接上后没有回家，不一会儿停在了彩票店门口，林国良用一家人生日拼凑出的一串数字买了一张彩票，妄图受幸运女神眷顾。
　　我坐在车后座上很是疑惑问：“爸，你最近总买这个，又中不了，还买它干什么吖？”刚说完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疼。林国良竟因为我触他的霉头扇了自己一耳光。
　　我哭着想到这是林国良第一次打自己，同时看到林国良打那一巴掌后露出的悔意神色。为此他还付出了给我买三颗糖果的代价。
　　临近过年，林国良经朋友介绍开始的磨地板生意已经有一段时间，接的活直接排到了年后，为了挣钱也为了不用挤那沙丁鱼罐头般春运中的绿皮火车，毅然决定不回江西过年了。
　　我听到父母的商量乐得如此，记得去年过年回了江西，到了晚上屋外就伸手不见五指，尿急又得出门到养了猪的茅厕小便，一边听着那头猪哼哧，一边放水。山上更是彻夜虫鸣鸟叫，吵得人睡不好觉。
　　在寒冷的冬日，除夕悄然来临。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息，节日氛围浓郁。我更是早早起了床，吃过父母留的早饭后出门野去了。到了中午，我回到家，发现父母还没回来，便从璧橱里拿出前一晚的剩菜剩饭热了热吃了。
　　除夕的下午，我一边看着动画片一边把玩着自己用美工纸裁剪拼接出来战斗暴龙兽和钢铁加鲁鲁兽比划着。反正父母从来不曾想过给我买个玩具。
　　2003年上海的除夕，还没有禁止燃放烟花。全上海的夜空都绽放令人炫目的烟花，家家户户饭桌上都是一年里最丰盛的饭菜，一家人围着饭桌其乐融融。
　　但我却是个例外，此时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坐在二楼阳台抬头看烟花，也盼着爸妈能早点回来一起过年，恍惚间倚着阳台围栏睡了过去。
　　我是被晚归的林国良叫醒的，宋五连系着围裙进厨房赶起了年夜饭。“爸，你们回来啦”我揉了揉眼睛说道。林国良无言蹲下来一把拉过我，把我拥入怀里，眼中似有泪光。
　　记得这是唯一一次父亲的拥抱，往后的几十年，也不曾有过。但每每想起，总能重温这令人宽厚安心的拥抱。
　　年初一一家人到吴泾路步行街吃了顿新亚大包，爸妈还给我买了新书包和球鞋，但我更想要一个奥特曼玩具，被林国良严词拒绝。
　　年初二林国良和宋五连开工了，用电动三轮车载着磨地板机出发了。不同以往的是今天车斗里多了个我。原来是宋五连觉得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太可怜了，不如带在身边，好歹能照看着。
　　到了屋主家，我见是个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很是羡慕，跟林国良说：“爸，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啊。”林国良一边整理磨地板机的电线一边说“会有的会有的”。便不再理会我，把我丢在客厅，和宋五连一同进了主卧磨起了实木地板。
　　百无聊赖的我见大阳台上堆着许多杂物，想像着自己是一个探险家，一头扎进去翻找起来。竟被我找到一盒电动火车玩具，不经屋主同意就拆开了，又将淡绿色铁轨一个一个连接拼成一个闭环，将火车头安上电池和车厢连接起来，就心无旁骛地开起了火车，以至于连屋主回来也不曾发觉。
　　屋主悄无声息来到我身后，看着我天真的可爱模样：“小朋友，喜欢吗？”我被这冷不丁冒出的话吓了一激灵，车头却依旧牢牢抓在手心，不敢说话，只得怯生生点点头。
　　林国良和宋五连不一会儿也忙完最后一个房间的工作，收了工具出来。我看到爸妈戴了口罩满头满脸都是细碎木屑，觉得滑稽笑了出来。却不是心疼自己辛苦工作的父亲母亲。
　　林国良和屋主结算完工费，正欲拉上我的手一同下楼。我却猛抽回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的火车玩具不言语。屋主看出我的小心思：“小朋友喜欢就带回去吧，反正我儿子也不爱玩了。”林国良连忙摆手“那怎么好意思，走！”便拽着我下了楼，楼梯里回荡着我痛失玩具的哭嚎声。
　　林国良正准备启动电三轮，见屋主三步并两步拿着那盒火车玩具来到我面前：“算是给小朋友的新年礼物嘛”听罢我没半点迟疑接过他手中的玩具眼里满是喜欢。林国良只得道了谢，也不忘让我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