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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连月离家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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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年崔连月离家出走,只身来到灵狐镇,已是晚上一更时分。那天刚好是农历十五,遥远的苍穹上正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无论将在湖边山上看见什么,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崔连月都决定从容应对,也将坦然接受不为她所能掌控的一切!
  她沿着镇边一条小道,趁着月色皎洁、夜风清凉,头也不回地一路朝东走去。她已在心里暗下决心,过了今晚她要将他彻底忘记。她很希望能来些外力,好助她达成这一目的。如果不幸她到明天还对他存有哪怕一丝思念之情,那么这偌大的灵狐镇之任一角落,都不妨来争作她的葬身之地!
  她迈开双腿毅然前行。走着走着,她感觉到离猛鬼湖已越来越近。今夜的头次奔赴,似将成为一场浩大的盛情约会。她不时抬起头望望天上那轮月亮。它今晚未免过份美丽,像在她头顶的夜空,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守护着她,哪怕冷不防一头栽进湖里去任她嘲笑观望,纵然支离破碎,也不愿消失在她的眼际!
  月色下的灵狐镇野外,在崔连月的清澈眼底,显得无边寂辽却也格外清丽。那颗树,那朵花,那丛草,那堆石,无不洒上一层均匀淡薄的清辉,宛若被那明月施了一层几乎透明的白脂粉,只为盛情地打扮化妆给前来作客的崔连月细看。
  欣赏着这一路的良辰美景,佳人崔连月心里不由渐渐明净清爽起来,心镜也逐渐光亮得不带一点死灰。不用怀疑,这是大自然给予她这或将死之人于今夜的最佳馈赠。她不禁欢快地哼唱起她自编的一首歌谣:山也静,月儿明,大地的女儿一晌贪欢,不妨寂寞任我,自在行!歌声明快清丽一如空中之月,呼应着她孤独却自在的脚步声。
  行至一处坡路,崔连月忽然遥听得远处传来阵阵浪拍堤岸声,像在表示对她今夜前来的隆重欢迎。
  她知道前面就是她早已闻名的猛鬼湖了。
  假若传闻属实,猛鬼湖不幸真有鬼,那她就不妨于今夜撞见鬼,也让鬼看看她。到目前为止还很难说到底谁怕谁!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鬼不是晚上出现么?假若灵狐镇居民之历代祖先,于高高在上的天堂,在今夜皎洁如雪的月色里,全体睁开眼来看得分明:一直以来飘忽游离莫测高深藏头露尾叫人害怕又好像生怕被人撞见的鬼,被已身陷地底曾是他们兄弟姐妹的全镇居民的另一部分祖先一致奉若神明的鬼,会于今夜猛鬼湖畔,在一个名叫崔连月的女子面前,经不起她勇敢无畏的寻觅,害怕得竟然没有一只出来现身,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藏头露尾所以让人感到莫测高深,也像飘忽游离没啥意思、贸然露脸很不值得地早已逃之夭夭!
  那么天堂里的全体祖先会笑,同时永不瞑目一直睁着眼所以照样看得分明的地底那一部分剩余祖先却在猛哭。
  而假若传闻造假,猛鬼湖不是一旦而是一直没有鬼,那就没有鬼!世界上哪有这许多假若、如果、假如呢?如果有,女人是不会给男人那么多的。有时候男人的一次假如、如果、假若,放在女人身上都嫌多,而竟然不能成真成功一次,只因为假如本来就是假的!
  相信任何一个正当青春拥有爱美之心好逑淑女的男子,越是丑陋越将厌恶这样一种假如:今夜猛鬼湖有鬼,还不是一只,其中更不乏色鬼,全部青面獠牙凄惨狼嚎着,一一争先恐后张牙舞爪地朝佳人崔连月跑去…下一秒该男子被煎熬着迫着作者的这个假如作暂停。而作为女人的崔连月,不仅希望没有这样一个暂停,甚至不许有这一暂停前的那个开始。任何一个男子,不论老少,甭管美丑,在她身上都将讨不了也势必沾不到这样一个“假如”!
  所以凡是稍有良心、不乏美德、还算理智的任何一个男人,跟稍有自知之明、不乏羞耻心、还算正常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排挤甚至唾弃这样的一个“假如”,而将一致选择相信:世界本就没有鬼!如果有,那就请作者和那崔连月统统见鬼去吧!
  崔连月一边这样地想着,一边缓缓向越来越陡的坡路上行去。月光如水,夜色凄凉。风起了。夜空下的猛鬼湖边,夏天的风带着阵阵凉意,自然而大方地从湖那边刮来。它吹不皱月光,只好吹皱湖面,吹皱了人的衣服,甚至也把人的心吹皱。如有需要,风还能把人的心吹皱再抚平的。不是风将崔连月的心吹皱,是风正在渐渐抚平崔连月这颗受伤的心!
  崔连月逆风而行,像风一样自然而大方地朝猛鬼湖走去。这时从她的左前方,隐约传来一声男子的怒斥,尾随有几声女人的哭喊。她忙抬头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远远地,猛鬼湖平直的堤坝上,一男一女正在月光中奔跑。不是男追女,而是女追男。那男子身形颇为魁伟,身后的女子眼看着要追上那男子,却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便扑倒在地,然后还伸手朝向前面那男子抓去。男子停止了奔跑,朝后看了一看,却并不去扶已栽倒在地的女子,仍自向前快步走去。
  发现自己并未撞见鬼,而是看到了两个人,崔连月不想多管闲事,依旧徐徐沿坡道前行。很快她就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水闸,如梦幻般出现在她眼前。水闸下正发出水流巨大的轰鸣声,让她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空落感。
  她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一片小小杂树林,杂树稀稀落落的,长得并不粗壮也不高大。月光还是明亮地照射着万物。可见林子地上遍布着一些野茅草,一些白色的蘑菇和成片的青苔兀自野蛮地直立攀附在草丛里的表土上。突然从附近空中传来“咕咕”的两声浊响,崔连月寻声望去,见一只羽毛全白的夜猫子正栖息在她右边不远处一棵貌似酸枣树的高处枝头上。这只夜猫子瞪着双圆圆眼,猫眼在月光下发出幽绿的光芒,也朝向崔连月这边予以警惕般的观望。看着它憨憨慵慵到可爱的体型,崔连月不明白人们为何会讨厌这种夜鸟。她试着从嘴里也发出两声“咕咕”的怪叫,以示对它的喜爱,再看向那只夜猫子时,它仍然兀自立在枝头并没受惊飞离。此际从她脚底前的草丛里突然传来“吱吱吱”的动物叫声,引得崔连月马上走上前去探寻。她双手拨开野草丛,只见草下的地面点缀着不少白色的蚌壳,一只棕色毛皮的田鼠正朝水闸那边的河岸仓皇地逃窜,受了惊吓似的急速奔走。枝上的那只夜猫子一眼瞧见,立即扇动起翅膀,尖叫一声中,从那高枝处俯冲向那只肥硕的棕色田鼠。岂料贼田鼠哪肯轻易就范,它马上把头往左一偏身子跟着急转,改变原来的路线后继续它的逃逸。结果没跑出两米远就被那只白色夜猫子在草丛中逮个正着一把抓起,下一秒它就垂死挣扎在其天敌的利爪之下,兀自吱吱地乱叫着,随那夜猫子快速地从地面腾飞向远处,终于消失在正惊奇观望的崔连月面前了。
  此时已月升中天,光华似水银乍泄。月光下的树林、山野,一律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薄外衣。大地像在微微喘着热气,热气一遇上那件薄冷的外衣,便冷缩成一大片露珠,漫山遍野地凝结在那树的叶上、那花的朵上、那草的茎上、那石的脸上。崔连月猛打一个喷嚏,不防乍遇山间凉雾冷气的侵袭。她才从那出猫头鹰夜抓田鼠的好戏中,回归到当下空寂冷清的梦幻般的山野现实情境中来。
  她马上拨草寻路,决定走到林子边近距离打量猛鬼湖的那座大闸门。除了她自己和刚才所见的那双男女,此刻四周别无人声。除了湖名中时时都存在的那个见鬼的“鬼”字,哪里还有半点鬼影子?
  这小小林子在靠近湖水河的这边坡岸,居然人工围砌了一道约三尺高的泥石墙。墙内的山地上,零星地散落着几颗表面平整的石头,许是砌墙时多出来被弃用的罢。轰隆隆的流水声,从那道山墙下边的河道中传入崔连月的双耳,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崔连月开始搬石头。她刚才走到那道泥墙边极目四望,湖水河那边也是一座长有树木的山岭,与她此刻所处身的这座,几无大巫小巫之分。同样地都在山顶的边坡围起一道人工防护的屏障。让她颇感吃惊的是,河两岸的坡体,都是一整面光滑而黝黑的如同镜子般的石壁。石壁上除了常年爬的一些青苔和地衣,既不长杂树也不生乱草。宛如两边的山体,一概被人类剃了个光头,光头上还露出些或青或红或紫的疤瘢来。崔连月俯身从山地上捡起一块暗红的状若拳头的石子,先放置于泥墙的边缘。之后她从附近觅到一块表面平整还算干净也够她落坐的石头,再低头弯腰不很费力的把石头搬到腹前,然后一步步走到墙脚下把石头轻轻放于地面!
  不料这时从她的西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男子的怒吼,夹杂一声女子的惨呼,接着那名男子跟女子开始争吵起来。崔连月循声抬眼望去,看不见人。她想莫非刚才那对男女还未远去,像两个阴魂不止争斗地飘在这美丽月色下的猛鬼湖边,不惊起一阵波澜便誓死不休?虽说入乡随俗但也随遇而安。她这个外乡女子委实不便参与进去,何况还是这种男女间的情感纠纷和矛盾!更何况她此番逃离出家来,并不想轻易抛头露面于人前的。
  她马上解下布背包,往包里取出那块白色丝巾,不是戴在脸上,而是往那石头上徐徐平铺开来。
  她终于坐了下来。走了这小半天的路程,她隐隐觉得双脚的小腿部略微有些酸胀。于是她伸手去轻揉那酸胀处,一边看向底下那条河道。
  无限高远的苍穹,一轮如玉盘悬在夜空的明月,正安静而光亮地泼洒着清辉。十五月儿圆,遥望起思念。儿女若情长,何必惹想见?
  此时崔连月不想见任何人,也没有谁值得她望月思念。她看着无尽奔流的河道,在月辉下越发像一条宽约二十米的银白色缎带。而缎带的一头,正是那座有如一把铡刀的大水闸。经她双眼仔细盘查,月夜中的那座水闸,其造型竟像极猛鬼的两颗獠牙,隐约散发着诡异的白芒!而猛鬼的嘴并未完全合上,从闸门的底部正不断溢流出“白色的血液”。不仅如此,两颗鬼牙间的中间靠下部位,有一排间隔均匀的五个圆孔,从中激射而出的却是青色的“血清”。这也难怪湖名会叫作“猛鬼”了!
  崔连月尚未知晓的是,若从高空俯瞰,闸门那边的湖面,整体就像一个骷髅头,不知是自然的造化神功还是人类的意外施为所致!
  这时她回转神来,她去学孩童,起身走到泥墙边,把刚才置于墙上边边的那颗拳头般大小的暗红色石头,往边坡下一推。在她全神灌注的凝望里,石头一路沿着如和尚头顶的光滑石壁滚落下去,只一瞬便砸到湖水河加固的堤岸上,再往河中激飞而去,惊起水花一片。只不知落底河床水深几许,想必那石子尚未沉底就被激流冲走向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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