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便利店时，一个女孩，约莫二十岁的样子，就站在柜台里面，看着我笑。明明是第一次见，她却像是看到了老朋友。我环顾一周，大概是店里没客人，所以她比较关注我，又或者好大一会没有客人进来了，她在期待一位顾客。总之，那时候我走店里，听见播放器里拨出的提示音，看到她就那样带着笑脸，阳光从玻璃幕墙折射进店里，有一部分好像打在她的脸上，有点朦胧看不太清。
　　我径直走过去，看清她的笑，像一汪清水里绽放的涟漪。脸圆润微胖，大眼睛里两颗瞳仁乌黑，眼眶上是浓浓的眉，额头很干净没有一丝鬓发，怎么回事呢？明明是齐耳略长的短发，刘海去了哪里？哦，是一只可爱的小鹿斑比发卡收留了它们，老老实实贴在头上，深怕打扰了主人。
　　但她并没有开口欢迎我光临。
　　我拿出那条烟，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收据纸条，在她面前晃了晃。
　　请问，我看着她说，在你店里买的烟，想退掉，要什么手续？
　　她好像没听懂我说的话，努力睁大眼睛，扁扁嘴，示意我再说一遍。
　　在你店里买的烟，现在用不着了，怎么退？我又大声说了一遍。
　　烟不能退。她的声音比较嘶哑，低沉，不太容易听清。幸亏周边比较安静，我才听到她说的什么。
　　我心里基本没报什么希望了。但我不愿意放弃。我想再试试。
　　为什么？我有收据。
　　她指了指后面香烟货架上的一条提示信息，看着我：香烟商品特殊，一旦售出，如无质量问题，不予退货。
　　我竟然自言自语读了一遍。她又看着我笑。
　　那好吧，我心里踏实了。把烟又放在胳膊下夹了起来，扭头逛起旁边的货架，看看有没有想买的。最后挑了一杯本地酸奶，从小吃习惯的。
　　我走过去结账。
　　她就拿着扫码枪看着我，
　　我说，多少钱？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酸奶杯，
　　我说，对，我就要这个，多少钱？
　　她伸手过来，我才意识到没有把商品递过去。赶忙说了句不好意思，把东西递到她手里。那手并不算白，比较小巧，手指都胖乎乎的，有一种敦实感。
　　怎么支付，她又沙着嗓子问我。
　　微信，微信。我连忙掏出手机。看来今天我经历了这么一出任性的事件，什么心思都没了。
　　付完钱正要走，我听见她哎哎把我喊住了。
　　她跑到旁边，拿了一根独立小包装的吸管给我，应该是酸奶杯配的，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来，其实也是用不到的；一直我都是直接揭起封盖，一口气喝完。
　　没走两步，又听见她哎哎把我喊住。
　　我扭过头，看着她。以为她发现了我没付钱成功，就要准备掏出手机展示付款凭证。她说，我们店确实不退香烟，但你可以打听下那种回收二手烟酒的店，如果你实在用不到，也许可以换回一些钱。
　　哦，原来她给我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我觉得挺好，我自然也知道哪些地方有这种店，心下也是挺感谢她。我朝她点点头，跟她说了声谢谢，就出了便利店。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小晴。
　　那天我回去跟爸爸交班，爸爸说今晚不上班了。爷爷身体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看看他。
　　我自然二话不说，载着老爸就往回赶。一路上我想打听爷爷的情况，老头子哪里不舒服。我爸就说，回去看看，不行就带他去医院做做检查。人老了就这样的，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也正常。
　　我心里可不这么想。只要有一点不舒服的征兆，就一定要尽快去检查，以免错过时机。我这些年每次想我妈，想我和她有限的家庭生活的记忆里，前半段是肆无忌惮的幸福，后半段是无奈绝望的悲伤。事情总有预兆的，一点一滴当时你觉察不出什么，事后看都是线索，至少像我这种事后诸葛亮，就深信不能错过蛛丝马迹，特别是身体给你发出的各种信息。
　　我才21岁，老爸46岁，爷爷奶奶是同岁，已经72了。这个年代，人活个七老八十很正常，但是老人家很信一种民间说法，叫XUN头。
　　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就是这么个说法。
　　眼看这明年就是XUN头，是不是爷爷奶奶开始有什么心里压力了？他们身体一直挺好的，平时很注重锻炼，饮食也比较健康规律。我一直跟他们说，可以活到九十九。他们就说，活太久，给你么年轻人添负担。我说你们一直都是超级超级让我爸省心的老人啊，家里有老，就有一宝。你看我们家有两个活宝。想想你们年轻时所经受的苦，时代的痛，是我们这两代人不能想象的。好不容易碰到了好时代，为什么不想着多享享福呢。
　　享福也要有命。命都是注定的。
　　你这个是封建迷信。
　　哈哈哈！不要说我们在教训你，你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呀。
　　嘿嘿！爷奶，我是你们的孙子，这个是命中注定，我承认。其他的嘛，事在人为！
　　他们说不过我，就只剩摇头一招。
　　那天晚上，爷爷声称的不舒服，一度让我感觉是假警报。
　　怎么这么说？因为他前后说法不一，让他去医院检查也是死活不愿意。
　　爷爷说，见到孙子，什么都好了。我却坚持让他陈述不舒服的症状，好在心里掂量各种可能性。最后他瞅个空，逮到我，悄悄给我说啊，其实前几天他感冒了。症状也不重，为了不传给奶奶，他一个人在屋里不出来，坚持吃感冒药。现在几乎都好了，也没有症状了。
　　我一听，有些气愤，问他为什么不舒服不给我爸和我说。你们年纪大了，不能自作主张。
　　他不屑地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现在就是患了心病，我和你奶天天盼着你能娶到媳妇，给我们来个四世同堂。
　　暴露了。这才是主题。我立即Get！最近一年来，类似主题是比较多的，而且越来越密集。但我都只是听听。
　　他又加码。你说我们能活99，我们算了下还有十七八年光景，我们还能看着你孩子长大成人。我们身子骨还好，我们可以给你带带，我们自己的生活也能快乐很多，还有啊，你奶……
　　奇怪！我看着他带着老花镜，半头白发，一副专注的神情，听着听着，有些出神了，后面说的什么，好像变成了画外音。似乎喉咙有些哽咽，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涩起来。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必须是和老爸一个样子。感情丰沛？转化成内在的情感就行了。
　　他又给我唠叨了一大堆。很多我都没听到说的是什么。
　　最后他抛出了终极杀手锏：明天要我去相亲！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看来他们真的操了好多心，甚至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最后呈现给我时，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孙子了！
　　我在震惊中，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看到他开心的去睡觉了，我才回到屋里，跟老爸说，你不知道爷爷叫我明天去干啥。
　　去干啥。他眼也没睁，就随口来一句。
　　叫我去相亲！感情他和奶都给我相中一个媳妇了吧。
　　我也觉得不错。
　　啥？……
　　没什么。早点睡吧。
　　你也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什么不错？
　　天气不错。
　　我是你亲儿子，老爸！你最逊的就是撒谎！
　　……
　　你和我爷奶一起商量了？
　　……
　　你一直瞒着我？
　　……
　　老爸？
　　呼！……呼！……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