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扬很认真地朝村长道：“叔，我会好好想想的。”
　　村长拍着林飞扬肩膀，大声道：“好！好好想想！这个假期想不出，下个假期再想。今年想不出，明年再想。一定会想出来的！我们这些种田的农民呵，想跟城市人家一样，吃香喝辣，就靠你了哇。”
　　有个叔伯打趣道：“哎哟，村长，想我们大家吃香喝辣还不容易？你每天把猪肉分给我们不就得了。”村长大声笑道：“呵呵，想得美！”众人大笑。
　　村长拉着林飞扬，山看了，水看了，田也看了，又到村中逛起来。已是岁末，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正陆续回来，人气便浓了。看见林飞扬这个村中前不见古人甚至后不见来者的重点大学生，大家打起招呼来，非常亲热，有的干脆就跟在身后走着，说着话，谈着笑，浩浩荡荡，倒有了点要过年的味儿了。
　　村里除了极少数读高中或大学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珠三角打工去了。四五十的壮年也有部分外出，他们转悠在珠三角或附近的城市，专做泥水——他们只能做泥水。劳力不足，地丢荒便多，很多水田一年到头净长草。人少，村里日常静得像个鬼样。
　　这些年，外出打工的也挣了些钱回来，村里陆陆续续建了些一二层的楼房，虽然没钱装修，在村中却是辣眼、靓丽。建了房子，钱便又没了，甚至还多了债务，又是家无余钱。唉，外出打工也真是难，抛老弃幼，一晃十年八年过去，好像除了人变老，啥也没存下。
　　眼下村里还有三分之二多的瓦房，看上去贫穷依旧，没什么起色。村长道：“依我看，这农民呀，就得立足这山、这田，做好这山田文章才是出路。你一年到头在外，也没挣几个钱，老人没侍奉好，小孩没人看管，那么多小屁孩初中没念完便出来混社会，正事没干，专偷鸡摸狗，这哪是路呀。”
　　有人道：“村长，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能卖肉挣钱，就不用出去啦。”又有人道：“嘻嘻，你不出去，真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你知道外面的楼有多高吗？你知道外面的灯有多亮吗？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吗？你知道外面的靓女有多漂亮吗？”这家伙说着，一边嘻嘻笑，很乐的样子，仿佛他出去打工，不是挣钱的，是看风景去的。
　　村长道：“哎哟，还精彩呢，一月吃两回肉没？”众人哄笑。村长又道：“你看人家飞扬，出去读书，念大学，那才叫精彩。知识改变命运，知道不？”
　　众人又回到林飞扬屋前闲聊。林飞扬到屋后转悠起来，林飘飘帮着母亲在做饭，小弟在身后跟着，嘴里嚼着糖果，屁颠屁颠的。竹子一直清秀，轻枝曼舞，仿佛从来没有冬天。桃树光秃秃，几粒小花蕾隐隐地冒了个尖，好像在试探，春天是不是真的要来了。
　　天色尚早，家家户户已冒起炊烟，屋前人们的谈笑声不时飘荡过来。林飞扬回到屋里扛了锄头过来，桃树下杂草不少，这些小树，父母亲日常自是没有时间打理，都是林飘飘帮着侍弄。林飞扬铲掉杂草，松了土，把草埋进土里，明儿还得再撒点肥，开春花叶自便茂盛，果子也会结得多。
　　晚饭餐桌就摆在屋前，村长还有邻里几位叔伯婶和几个小年轻，满满一大桌。林飞扬也跟着喝了点白酒。这种乡间自酿的土炮，纯，不辣，好喝。众人好不尽兴，话语间是满满的崇敬与羡慕。这间低矮破旧的瓦房，自林飞扬考上中大那一刻起，开始散发耀眼光辉。父母亲黝黑而粗糙的脸庞，谦逊不已，更是挂着满满的自豪与幸福。
　　过两三天便是立春，再过十三四天是春节，一大早起来，居然听见了稀稀疏疏的爆竹声，不知哪些性急的小屁孩在燃放爆竹，也真的有了一点点过年的味儿。
　　田里的地父母亲早已翻遍晒冬，只待清明雨后犁田插秧。准备种玉米的坡地，正要松土播种。很久未干过农活，林飞扬甩开膀子，干得畅快淋漓。屋前屋后的小块菜地，有些菜拔光了又松土再种。忙活了几天，实在没什么农活可干了，林飞扬又将屋前屋后树木竹林里的杂草一一铲除干净，不留一丝半点，这竹林树木也仿佛要装扮一新，迎接新年。
　　这些天，股票依旧跌跌不休，林飞扬初时还遮掩着偷偷看，怕父母亲知道，后来懒得再看了。每当他想起为公湖畔的木棉，想起自己是中山大学的学生，想起村长和父老乡亲企盼的眼神，想起父母亲脸上深深的皱纹，想起自己的未来，他就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几千块钱真不是个事。
　　眨眼已是小年，阳光温暖而甜蜜地照耀。家家户户在忙着清扫，小屁孩燃放的爆竹，更密更响了。小弟不时兴冲冲跑出去，又兴冲冲跑回来，兜里揣着半袋零碎爆竹，脸上汗水闪烁，粘着泥巴，居然还有牛屎，也不知是哪个小屁孩又用爆竹炸牛屎了。母亲瞧见了，把他扯住，用手擦，一边数落：“哎哟，小心点，都吃到屎了！”小弟听见，嘴里好一顿呸呸呸，用手一抹，又挣脱跑了出去。“喂，喂！”母亲在后叫着，又好气又好笑。
　　午后，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了。林飘飘搬了桌子在屋前做作业，母亲捧了脸盆提了热水，洗起头来。母亲已经43，身子骨不算弱，看上去总是有点清瘦，瓜子脸，齐耳短发，如若生在城里大户人家，当是一风姿绰约女人。母亲自小上山下田，嫁夫生子后，更是里里外外，拉扯儿女又种地，日子过得又黑又瘦。林飞扬帮着提水、舀水，看着母亲那夹杂在洗头水泡沫里的丝丝白发，心里发酸。他从来没留意过母亲的头发，这是第一次看见母亲长出了白头发，他以为母亲还年轻，其实她已经开始变老了。
　　“哎，浇水呀。”母亲道。林飞扬回过神，嘴里应着，浇起水来。水冲洗掉泡沫，白头发越发地清晰。手摸上去，头发是枯涩的。
　　“妈，说点哥小时候的趣事吧，我好想听。”林飘飘做着作业，抬起头来道。母亲头发已然洗好，正坐在小木凳上，用毛巾使劲地搓吸着头发上的水，然后撩拨着，让风吹干，一边慵懒地晒着太阳，倒也是难得的轻松惬意。讲述儿女小时趣事，母亲总是最乐意不过，便一边撩拨着头发，娓娓说来，到趣处，自己就呵呵笑起来，林飘飘也是跟着笑个不止。倒是林飞扬自己，难为情而夸张地道，不是吧，我小时是这个样子的么？
　　回答他的只有更为爽朗而嚣张的笑声。温暖而甜蜜的阳光，也笑了，好像也有点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