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格、两格、三格。
　　同燕军一样轻松，再往上爬，速度放慢了，但肢体协调，节奏清晰，直到第十五格再次慢下来。到十六格，大鬼左脚有点踩偏，一下滑了出来，好在他临危不乱，及时稳住。
　　继续向第十七格挺进，一格又一格，到了第二十格。
　　汗珠子从脸上流到脖子，大鬼不敢擦，不敢腾出手，汗沾在手上会很滑。虽然在农村经常上树爬墙，可那毕竟只是平房，没有这么高的大烟囱。平时在学校也没有爬这么高，都是爬几格就下来了。
　　他不敢往下看，除了远处的嘈杂声，下面很平静，看来他们也是很紧张。还有两格就超过燕军了，大鬼抓紧铁把手，闭眼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感觉好了许多，他再伸出手抓住上方的铁把手，脚用力一蹬，第二十一格。
　　站在地上的燕军似乎更紧张，再爬一格就最平他了，在学校，就这么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攥着拳头，手心里都是汗。大鬼把胳膊插进铁把手，闭上眼歇息，他知道，下一格说什么也要爬上去。
　　三十六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在地上都说不怕，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爬这么高，谁都会麻爪儿，更别提那些恐高的人了。大鬼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干干的，有点喇嗓子的感觉，他忍不住还是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花，立刻勒紧铁把手，身体贴的更近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身体发沉，突然有想放弃的念头，可如果放弃了，以后咋混啊，本来到学校第一天就被叫嘲笑，不行，必须要翻身农奴得解放。激励是一股力量，屈辱往往有更大的力量，他再次伸出手抓住上方的铁把手。
　　第二十二格！
　　燕军画的那条白线像飞机划过蓝天，击穿云彩，留下的一条长长的白色伤痕。
　　大鬼笑了，感到一丝轻松，这一步好难。再次把两条胳膊插进铁把手，深深吐出一口气。人有时就是这样，即使内心退缩了，大脑也会想着要不要再进一步，进一步会怎样，停住也挺好。矛盾的想法一闪即逝，退缩占了上风，但又甘心。
　　不如这样。
　　他小心翼翼的掏出粉笔，在那条白线上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嘿嘿，这何尝不是一种超越。可这样超越还不够，燕军在烟囱上做过向前进的造型，我要不要也做一个。三十六掰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
　　爬烟囱的小孩像猴子，大鬼想起了孙悟空大闹天宫，不如来一个猴子望月吧。他一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换另一只手在衣服上擦擦，定了定神儿，一只手抓紧铁把手，转身，另一只手遮着额头向远处高声叫道：
　　“呔，俺老孙来也。”
　　“哎呀妈，他不会直接跳下来吧，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孟大奎咽了一下口水，霍冬冬赶紧低声道：“快别说话，危险。”燕军叹口气道：“现在不是我们说不说话的问题，你看他站那么高，嘴还不闲着，我现在情愿败给他，也希望他平安下来。”
　　喊完这句话，大鬼莫名其妙轻松了，虽然没超越燕军，打成平手，也是一种双赢局面。再次想起燕军想当骑士，在他和霍冬冬面前可怜巴巴的样子，觉得人不能过分，爸爸说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安慰完自己，找好了理由，他开始往下爬，一下一下，动作没有燕军那么沉重，可能是心里变轻松的缘故。一会儿，他下到了最后两个铁把手，大家可算松了一口气，开始七嘴八舌，霍冬冬问道：“你到底超过没有？”
　　孟大奎说道：“你可吓死我了，那么高还猴子望月，从今以后，我给你当马。”于海洋嗞嗞道：“哎呀妈，你可下来了，我都要尿裤子了。”丁丁在一旁没吭声，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大鬼。
　　这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哪个班的，赶紧下来。”只见一个微胖的，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正掐着腰站在大媒堆边上。“哎呀妈，是教导主任。”几个人见状，撒丫子往楼里跑，把大鬼一个人留在了烟囱上。
　　这帮犊子也不迎接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不用语言赞美，竖一下大拇哥也行啊。“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大鬼终于落地，感觉回到了人间。
　　那一刻，他想一跑了之，可两腿酸软的不听使唤，定了定神儿说道：“二年二班，燕军。”
　　比试过爬烟囱，同燕军关系更进了一步，霍冬冬也接纳了他，骑马打仗时，还偶尔给他当马。孟大奎身大力不亏，却恐高，自从见识过大鬼爬烟囱，佩服的五体投地，主动和大鬼组合玩骑马打仗。
　　三个人经常在黑山上驻扎，彼此不做对手，结伙面对所有人的冲击，每当胜利后，坐在黑山顶峰，享受那种不败的孤独感。一天放学后玩到很晚，燕军往书包里装了三块煤。
　　大鬼问：“你这是干啥？”燕军说道：“回家烧炉子。”
　　大鬼一拍大腿，是啊，只想着在大煤堆上玩，忘了给家里做贡献。霍冬冬见状，也往书包里装了几块煤，大鬼把书包塞满了，还一手拿了一块。
　　后来，他们又装了几次，大鬼把煤块放进门斗地窖，想着多装几次再告诉爸妈，告诉二老：我会过日子啦。
　　无论是纸里的火，还是隔墙的耳，以及群众雪亮的目光，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是战无不胜。
　　他们被告发了。
　　林青霞黑着脸说：“我们班竟然有这样的学生，学习不努力，挖煤很在行，长大后可以直接当矿工了。”同学们哈哈大笑，又及时憋回去，露出一脸沉痛相。学校和家长沟通之后，没有把这件事定性为偷，都是孩子，学校对此有教育责任。
　　学校认为，家庭更有教育责任。任明亮知道后，脸气白了，觉得这一年多的拳脚都打在了棉花上。他回家把门插上，直接把大鬼从炕上拎起，一把摔到地上，也不管脑袋或屁股先着地。
　　然后，然后大鬼就不记得哪被打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回忆不起来，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记忆启动了自我保护模式。
　　何芬芳说，那次她让邻居撬开后窗户进屋，加上春龙他爸连拉带劝的才消停。任明亮说，孩子咋淘气都行，哪怕上房揭瓦，但绝不能学坏，否则，一辈子就完了。人可以穷，但不能不走正路。
　　这事之后，何芬芳很后怕，一向让着她的丈夫，那一刻失去了理智，把她和闺女锁在门外，任倩都吓哭了。一方面埋怨丈夫下手太狠，一方面又对儿子的错误无法释怀，她认为孩子要教训，但这次有些过了，有点抓邪火气的嫌疑。
　　家里鸡飞狗跳，学校也没闲着，过了几天，不知道谁在背后管偷煤三人组叫黑三角。
　　也真够缺德的，黑三角是抓特务的好不好，三人还没来得及辩解，又迎来了一次打击。
　　为迎接国庆节，学校组织入少先队。到了三年级，只要无大错，没戴上红领巾的学生一般都可以登上末班车。可因为偷煤事件，大鬼和霍冬冬被刷了下来，已经是少先队员的燕军很自责，都怪自己带头干坏事，连累了他们做共产主义者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