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大鬼快速起身，一把推开前面的女生，下楼梯超过三个男生，率先冲出楼栋。跑在宽阔的操场上，忍不住唱道：“东风的来啊，西风来，吹的我胳肢窝好凉快。”
　　在学校赛跑一年，他已经获得八次第一，今天又是第一个跑到厕所。解开裤子，没尿出几滴尿，可能是太激动，也可能是一上午没喝水的缘故。面对陆续进来的男生，他拉着裤衩松紧带前后转了半圈，仰起脖，用目光检阅着后来者。
　　公园小学并不在公园里，是四层红砖楼加一个大操场，操场上有一个高高的大烟囱，烟囱下时常有个大煤堆。之所以叫公园小学，大概是因为离太平公园近。学校给人的印象是红与黑，墙面暗红色，大烟囱黑红色，红旗在天空中偶尔飘扬，黑煤在在阳光下偶尔反光。
　　去年夏天，大鬼从丽井回到哈尔滨，到公园小学上二年级。到校第一天，他稀里糊涂上课，迷迷登登下课，再上课，找不到教室了。
　　正在走廊上焦急徘徊时，一个好心的老师把他领送回教室。
　　班主任叫林青霞，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短发，清瘦，说话慢条斯理。问清缘由后，她指着门上的标牌对大鬼说：“你以后要记住啊，我们在二楼二年二班。”
　　原来在二楼，当时一直在一楼转悠，可能是从小到大没住过楼房，还不习惯往高处走。
　　回到座位上，四周窃窃私语，耳边传来的笑声让大鬼抬不起头，他感觉脸蛋子滚烫，一定是红了。从那天起，不知道哪个瘪犊子开始叫他山炮和屯迷糊，更可气的是还有人背后捣鼓顺口溜：
　　山炮进城，腰扎麻绳，买瓶汽水，不知退瓶，看场电影，不知啥名，买根冰棍，嗦了溜平，丢一分钱，找遍全城。
　　大鬼听后气蒙了，心想，你们才山炮，老子是地道的哈尔滨人，太爷爷那辈就从山东来了。他不知这顺口溜谁编的，来自于谁口，后来才知道，这个在社会上早就有了，并不是专门为他定制的。
　　时间带来成长，更给人以心里平衡。
　　顺口溜困扰了大鬼好几天，直到发现其他人的傻冒行为才释然。每当下课铃一响，男生们就小疯狗似的往外跑，一开始他不知道咋回事，以为这些人去抢什么好吃的。妈妈告诉过他，礼让是一种美德，在学校要讲礼貌。于是，不紧不慢走出教室，看这些人的背影远去。
　　原来，他们一下课是跑向厕所，去厕所还不是屎尿憋的，而是争谁第一个到。大鬼诧异，上厕所有啥好争第一的，急着去捡黄金吗，要证明跑的快，可以参加运动会啊。
　　人生有很多扇脸的时候！
　　大鬼想不明白，是他们的热情感召，还是自己天性不甘人后，不知不觉，他也加入了疯狗大军。一开始经验不足，几次都随大流，这种事不是跑得快才行，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他们班在二楼，一年级在一楼，高年级的在三四楼。这种比赛，最担心是老师的磨叽，碰到磨叽的老师，基本退出了争夺行列，碰到嘎嘣利索的老师才有取胜可能。天时固然重要，速度才是根本，几年的农村磨练，已经充分挖掘出善跑的潜质。三个月不到，他就成了厕所风之子。
　　跑厕所成绩斐然，学习成绩却惨不忍睹。在农村上一年学，基本是混了一年，来到公园小学差不多等于重新开始。班里有个男生姓文，眼睛不太好，坐在第一排看黑板都费劲，他的学习成绩全班倒数第一。
　　班里有一个叫孙辉的男生，经常鼻涕拉瞎，一天到晚的神神叨叨，他说：“我来自未来，是从2065年穿越回1981年的。”同学们对此打趣道：“那你其实比我们小几十岁，不就是我们的孙子吗。”
　　后来，大家调侃他是孙子。这孙子不知是基因不好，还是时空错乱挤坏了脑袋，考试成绩排在全班倒数第二名。
　　大鬼，倒数第三名。
　　学生们把烟囱下的大媒堆叫黑山，下课间隙，放学之后，总有一些男生在上面摔跤打闹，不久，黑山出了一个小霸王。来学校逐渐熟悉后，大鬼也加入了征战黑山的行列，他们有时分伙，有时混战，有时一夫当关，当关的是黑山小霸王。
　　小霸王叫霍冬冬，满族人，身材敦实汗毛长，祖辈行伍出身，擅长摔跤打拳。他把黑山视作领地，像一个黑脸将军镇守在那里。
　　所谓不打不相识，在黑山上打闹，彼此会叫号、对骂、瞎吵吵。有一次，霍冬冬骂大鬼屯迷糊，大鬼一听急眼了，不管不顾的同他扭打在一起，小霸王连续两次把他摔倒，情急之下，他抓起一块煤砸向了他。
　　黑山小霸王的脑门破了一个口，厕所风之子的鼻子被打出血。
　　他们都很光棍，事后，谁都没告老师。大鬼肿高的鼻梁一直没有消下去，或许是钦佩他的悍勇，又或许是因为伤鼻梁而愧疚，有一次玩骑马打仗，霍冬冬主动说：“咱俩一伙吧，我当马，你当骑士。”其实，他也想当骑士，但没人能驮得动他。
　　自此，两个人摒弃前嫌，成了战友。这对战友名副其实，不仅玩游戏肩并肩，学习也紧密相连，期末考试排名次，大鬼倒数第三，霍冬冬倒数第四。
　　熟悉之后，霍冬冬对大鬼露了底，他说：“其实，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他姥姥家在伊春，那里到处都是森林，家里不仅养了鸡鸭，还有鹿，时常能看到小松鼠和野兔子。
　　还说，第一天到公园小学差点拉裤兜子，因为他当时找不到厕所，更不认识厕所两个字。在旁人指点下，他终于找到了厕所，可又没带纸。最后他没有说怎么解决的，可一想到他蹲坑时的惶惶然不可终日，大鬼就忍不住大笑，觉得这就是朋友的意义所在。
　　在黑山上，小霸王不再一夫当关，时常同大鬼一起抵御一众冲击。这样的情形，大鬼有时反而成了拖累，他虽然速度快但不强壮，经常成为对手的突破口。于是，小霸王过来帮他，山头侧翼往往又被对手突破。
　　他有时也埋怨，但看到大鬼脸上的黑汤，止不住笑道：“哈哈，张飞。”他看着霍冬冬的黑脸白牙，禁不住鄙夷：“还说我呢，你看你，跟李逵似的。”
　　在黑山上摔跤，在沙坑玩骑马打仗。骑马打仗，他们几乎打败全班无敌手，之所以说几乎，都因为班级里有个叫孟大奎的男生。
　　孟大奎挖兜脸，下巴很长，虎背熊腰一般都是形容成年人，很少用在小孩身上，但孟大奎站在同学中间，只有虎背熊腰来形容他最恰当。
　　这天，有人出了一个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