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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中华这次回到大水泊东村,心思并不只是围绕着拉队伍转动。他同时还想在村里做一下发展基层组织的工作,其中包括妇女工作。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对钱月娥提到,农村的妇女也要参加革命,只有参加革命,才能够真正有组织地参加抗日活动。然后他要求钱月娥以后多找村里的妇女们串串门,向她们宣传党的妇女政策,让她们慢慢产生认识,然后自觉地投身入革命的抗日活动中。不过,在发展党员方面,因为村里到目前为止只是他一个真正的党员,想要通过新党员暂时不符合规定。裘中华此时便又想起罗书峰,要是老罗在就好了,一定可以在村里引燃一堆火种。
宋家口伏击战之后的第二天晌午,裘中华正在大水泊东村走乡串户,意外听到来自二十多里外马头水泊方向的密集枪声。他心里不由一沉,心说,坏了,一定是日本人过来报复了。枪声断断续续,整整响了一天。再后来,隐约看见东南边有三个村子冒起阵阵冲天浓烟火光。他当时心急如焚,又不知如何是好。敌人若是前来报复,必定出动大部队,现在即使前往,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咋办呢?要是有队伍在手里就好了。
他并不知道,昨天参加打埋伏的队伍在打扫战场时遗漏了一个日本兵。那个日本兵当时一看伏击火力太猛,吓得干脆把枪一扔,一头扎到蜀黍秸中,屏住呼吸,一直等到天黑四下里再无动静时,才从蜀黍秸里中出来,连滚带爬跑回胶水县城。
胶水县守备队长小本横路闻报之后,当时愣怔半晌,慌忙向岛城打电话报给岗本拟太郎,岗本拟太郎听说武岗被伏击战死,当时也惊得目瞪口呆,立刻派了五百日本兵到胶水县集合,命小本亲自率领,一共乘了十五辆汽车,气势汹汹杀奔宋家口而来。只可惜,他们在包围宋家口之后,才发现那儿根本就是一座空村,村里只剩下三四个年老体衰的男人妇女。日本兵因为武岗之死,真是人性丧尽,把那老男人一阵全部用刺刀戳死,几个老妇人看有稍顺眼的,则不知羞耻地剥掉衣服进行奸淫,然后又拿刺刀朝着她们身上乱捅,看着她们扭曲着身子死去,再把她们的房子一一点燃……
再然后,他们又一直杀到马头水泊,发现村中也只有数名老弱病妇,又是如法炮制,整座村子全部腾起滚滚大火浓烟,几乎完全被焚毁。
后来他们又去包围沟西,这次竟抓到数百名老人和妇女,全部圈赶到场院里正在逐一审问宋家口伏击有关情况……
裘中华其时正在村口耳听着远方的枪声不断,周世福却也慌慌张张从村里出来,一见裘中华立在村口,忙问:“中华侄子,这是哪里打枪?是不是日本人打过来了?”
裘中华回头看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因为他曾捐过枪支支持抗日,只好回他一句:“应该是马头水泊和沟西那块儿,看样子阵仗不小。”周世福道:“昨天上午就响了一阵枪,今天又是响枪,肯定是小日本来了。中华,咱能打得过小日本吗?他们来的人不算多,咋把县城都占了呢?”裘中华不爱听他的话,瞪他一眼,道:“小日本就是再厉害,他能把我们全都杀光了?有杀戮就会有仇恨,只要有一个老百姓活着的,就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周世福闻言,知道话不投机,只脸上肌肉瞬间抽搐几下,连忙快步走了。
眼看着沟西村附近枪声不绝,裘中华终于忍不住想要前往探查情况。他才要走,秋菊却从村里跑出来找他:“哥,你咋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鬼子来了?”裘中华瞪她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不要乱说,我现在想去看看情况,赶紧回家吧!”
“哥,我知道你想打鬼子,现在没人帮你对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少胡闹,赶快回家,日本人可是没有人性。”裘中华有点恼了,他可不想带着秋菊到处现眼。于是,他不顾秋菊再纠缠,一个人沿了土路直奔马头水泊而去。未等他靠近马头水泊,前面大沟里忽然出现了一群人,其中就有孙建秀,手里提把盒子枪,所带之人另有一挺轻机枪和十几杆步枪。
孙建秀一见到裘中华,立即直跑过来,眼泪“哗”地流出来,道:“裘大哥,您可来了,鬼子来了好几百人,他们先是烧了宋家口,后来又烧了马头水泊,再后来就到俺沟西沟西烧杀抢掠,我们的队伍在沟西只是抵挡一阵子,就被他们一阵炮炸得死的死散的散,队伍全完了,只剩下这十几个人……”
“鬼子现在还在村里?他们杀了多少人?”
“宋家口和马头水泊倒没伤多少,都知道鬼子会来,大部分都躲出去了,只有几个年老的和年少的不舍离家,被鬼子给残害了些。沟西村的老少爷们就惨了,之前被鬼子围了村,抓了好些人在场院里,大概有百十人,裘大哥,你快去救救他们吧?”
裘中华一听沟西村子被围,鬼子还抓了很多人,他立即想起打埠子据点之后鬼子杀人报复之事。他当场急了,向着枪声方向张望一眼,回身道:“先说一句,现在打鬼子是为了救老少爷们,你们有愿意跟我一起去的就举手。”
“我去,我得去救俺娘俺姐。”孙建秀抹一把眼泪,先举起手。
“我也去,我要救俺爹俺娘。”
“我也去……”一时间有十几个人都举起手响应,只有铁蛋手里还是那杆扎枪,茫然地道:“我给俺娘报过一回仇了,打赢了你们也不给我发枪,我这回不去了。”
裘中华瞪他一眼,道:“不去也行,你先一个人在这儿呆着,等打跑鬼子我们就回来。”
一群人才要走,铁蛋却又从后面跟上:“我还是跟你们去吧!万一碰上鬼子,我怕一个人打不过他们。”
裘中华立即带着这群零散的队伍沿大沟前进。不过半个时辰,又在大沟里遇到冷国荣的队伍,陆续有百十人。
“中华,你咋过来了?”冷国荣见到他,有些吃惊。
“冷司令,鬼子是不是上沟西抓人了?”
“好像是。那些日本兵完全丧了良心,不但抓人,还打死不少人。”
“你的队伍都还在?”
“小鬼子打进沟西,我一看形势不对,只能带着队伍跑出来。”
“可是,你手下这么多人,你该跟他们打一场,把老百姓都救出来。”
“我傻啊?上一次让我打阻击,人家就几十个人,一接仗,我手下当场死了十来个。不行,这次是小日本的大部队,连政府的正规军也打不过他们,我可不想冒险。”
裘中华心里明白,冷国荣说的并不错。上次曹开林率领大家打伏击,绝对是出奇兵打了小日本一个冷不防,即便埋伏如此严密,自己队伍还是死伤一百多人,而鬼子只是死了三十九个,真要一对一,恐怕自家三五个人也打不过对方一个。但是,再打不过,能任由日本人欺凌老百姓?裘中华内心十万个不服气。不过,冷国荣的队伍毕竟还是强大,裘中华瞅瞅他的队伍,心头立刻又生出一个主意。
“冷司令,你可以不去,不过我想向你借点人枪,你走你的,人我自己去救,行不行?”裘中华两眼直盯着冷国荣。天下最苦的是老百姓,自己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到处供钱供粮,红巾军来了要供,捻子来了要供,军阀来了要供,国民党来了也得供,就连日本人来了也要他们供,不供就要抓人,就逼你卖地纳钱,再交不上,一家人就不用活了。以前不打仗时,他们自己就不够吃喝,还要供这么多队伍,他们容易吗?现在居然还要被鬼子往死里欺负,要是不救他们,恐怕天理难容!
可是,冷国荣分明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道:“你想借人借枪?也不行。我这队伍就这么点家底,王立训已经许了我当抗日救国军第十六纵队上校司令,没有人枪,我他妈就没法子跟他讲条件了。”
“冷国荣,枉我之前白跟你一场,今天才算看透你。还抗日救国军呢,你他妈啥都不配。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咱俩的交情完了。”
裘中华现在真是怒火冲天。老百姓都已经命在旦夕,冷国荣居然还想保存势力?这个人真是无耻到家。他二话不说,带了孙建秀的十几个人扭头就走。
“且慢!都不要动,把枪都给我放下!”冷国荣突然间发难,他是被裘中华给骂恼了?心说,这裘中华也太目中无人,想当年他误打误撞加入自己的团伙,后来又想离开,自己要不是放他一马,他还有命吗?如今竟敢打他的主意,一时怒火攻上心头,只把手一挥,他的手下立刻举起枪,把裘中华等十几个人包围起来。
“冷国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妈还有点人味吗?”裘中华愤怒之下,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冷国荣。
“裘中华,我打不打小日本是我个人之事。我只是不想跟小日本硬碰硬而已,真要一仗把老本蚀光了,往后还拿啥打鬼子?要不这样,你把人枪都留下,咱俩合伙加入王立训,等队伍壮大了,咱再打鬼子不迟。”
“等队伍壮大了?那沟西村上百老少爷们还有命吗?冷国荣,我这辈子生来就是要抗日,就是要为老百姓活着,我全都是为了老少爷们,我今天是豁出去了。你要敢开枪,随你们便!愿意救人的,马上跟我走!”
裘中华这几句话完全是发自内心,他自小接受蔡铭九先生的教育,从来把忧国忧民当成己任,他尤其崇拜杨家将、岳飞等这些大英雄,一直视他们为榜样,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天冲锋陷阵杀敌报国拯救黎民于水火中,想不到今天遇到群众危难,他自然想要奋不顾身。他的凛然气势真是把在场的好些人都震住了,连冷国荣的队伍里也有人站出来道:“冷司令,对不住了,我也是沟西人,我要跟着裘先生救人。”
他的队伍里另有其他十来个人也是一齐附和。裘中华冷冷地瞅冷国荣一眼,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孙建秀的队伍里眼看又增加十来个人。冷国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裘中华头也不回,气得猛跺了一下脚,大喊一声:“去他娘的,我冷国荣也不是孬种,走,一起救人去。”
裘中华的队伍立刻壮大到有数百人。一行队伍看上去浩浩荡荡,直冲着沟西村而去。其时,太阳已经西坠,眼看至地平线上。他们的位置,离沟西村还有三里多路。突然,自沟西村头响起连贯而密集的枪声。裘中华急跳上土沟眺望,只见枪声过后,沟西村口数十辆汽车像土黄色的乌龟,鱼贯驶离,村子上空,眼看着冒出滚滚浓烟……
“不好,快进村子救人。”裘中华大喊一声,向前急跑。
三里多路,队伍跑步前进,只需数十分钟便进了村子。鬼子们现在已经完全撤走,他们并不喜欢黑夜,尤其今天还是孤军深入。并且从昨天起,他们已经对那些被奴役的中国人有了新的认识。
裘中华领着三十几人跑进了村子,村内房屋起火,许多群众门前可见零星的尸首,触目惊心的一幕出现在村西打场院,不大的场院横七竖八躺了上百具男女老幼的尸体,有的胸口头上挨了好几枪,鲜血似乎还在向外渗流着,有的却看不到身上的伤痕,只是熟睡如婴儿。殷红的晚霞映照下,渗流入泥土中的血渍早已变成紫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