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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凉风习习。
青云客栈后院的两间客房,现在只有一间的窗子里亮着灯。
游魂却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依旧是打扮成那副老头样子。
院中有棵大树,风吹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地上有光影微微拂动。
游魂佝偻着倚树而坐,万籁俱寂,远远看去,真好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他突然很想找点酒来喝喝,但他也知道,今夜是万不能喝酒的。
因为今夜注定不会太平。
果然,一阵奇异的乐声突然随风飘了过来,若有若无,如梦似幻,却越来越近。
一开始这声音好像发自东边,但片刻之后仿佛又到西边去了。
再过一会儿,这后院的四面八方好像都被乐声包围了。
“来了,纵然乔装打扮过,毕竟还是被找到了。”游魂坐在树下摇头轻叹。
不知何时,大树树冠的最上面,竟已立着一个人,他双手轻轻捉着只笛子,正放在唇边吹着,原来奇异的乐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可这笛子又有些与众不同,笛身粗长,看来竟与丐帮的打狗棒有几分相似。
他为何要吹这样笨重的一只笛子?
这秘密,除了三现神龙本人外,恐怕知道的人已不多。
游魂坐在树下,动也未动,好像根本不知道头顶上面已来了人似的。
乐声断断续续,萧索凄凉,仿佛还夹带着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意。
藏在树冠里的鸟听了这曲子,都要起身飞走,倘若走得稍慢些,便要被这寒意袭得连翅膀也展不开了。
游魂也很冷,月光下,他的眉毛上仿佛已结了层薄薄的霜。
他闭眼听着,身后披的袍子却猝然滑落。
紧接着,乐声骤止。
树上吹笛的人也跟着突然不见了,就好像是随着曲声悄悄飘散了一般。
下一瞬,那吹笛人已出现在了树下,白衣白氅,长可过膝的双臂垂在两侧,看上去真与传说中索命的无常鬼有些相似。
刚刚还被他拿在手中的长笛,此刻也不知哪里去了。
游魂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去看面前的这个人,而是仰起头盯着上方,树冠里,眉头深锁。
突然,游魂从地上跃了起来,一下子便钻进了树中。
吹笛人微微抬了抬头,看着他钻进树中的位置,露出些许疑惑的目光。
但下一刻,游魂便又从树上落了下来,手中还多了样东西——一只被吓坏了的小鸟。
他把小鸟轻轻攥在手里,用拇指轻抚它头顶因受惊而炸起的羽毛,一边摩挲还一边说着:“五更断魂曲,曲终,魂断。”
面前的吹笛人却突然冷哼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懂乐曲的,断魂就是专门为你这‘游魂’准备的。”
游魂怜惜地看着手中的鸟儿,缓缓道:“恶毒的人,纵然能懂乐曲,便也尽是这些鬼哭狼嚎般瘆人的调子,连小鸟也给吓到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很有爱心的人?我可听说你不但盗了疏财府的珠花蝴蝶,夜闯少林寺偷了藏经阁的武功秘籍,还杀了大名鼎鼎的糊涂和尚,抢走了花五爷刚出嫁的女儿……这些事难道不比伤害一只小鸟更恶毒吗?”
游魂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那人苦笑道:“恶人总喜欢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别人身上,不是吗?”
“想不到你还是个善于诡辩的……”
“想不到……又是想不到,你总是漏掉一些东西,怪不得会被这些谣言蒙骗?怪不得只配给花五爷做手下,这么多年过去也无法超越他!”
游魂忽然露出了一副非常惋惜的表情。
三现神龙已成名多年,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龙爪手的功夫早年间练得出神入化,近年来凭借一口龙魂刀更是鲜有敌手。
且他为人十分高傲,最是听不得这种话,此刻他把槽牙咬得咯吱吱响,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游魂冷笑,继续讽刺道:“庐阳一神龙,江南小长虫,关内臭蚯蚓。您的这几句名号,莫说在关内,就是在关外都已传得人尽皆知了!离开这小小庐阳城,怕是已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
三现神龙额头早有青筋暴起,听完这几句话,连鹰钩鼻都几乎气歪了。
“废话少说,交出夏语冰,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游魂没有理会他,只是立在原地,慢慢将鸟儿放入怀中,轻轻裹住,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此时,月光恰被流云遮住。
下一瞬,三现神龙的身形再次消失。
昏暗的小院中,仿佛只剩下游魂一个人,但他却一点也不急似的,安然走到树下,拾起了刚刚滑落在地的袍子,轻轻披在身上。
但他身形还未完全直起,忽听“唰”地一声。
三现神龙的一只手竟从树上抓了下来,他手臂极长,五指弯做爪状,夹带着劲风而来,转眼便袭到了游魂的后颈处。
游魂虽弯着腰,但脖颈后却好像生着眼睛般,微微将身体向旁边一闪,便将这一抓躲开了。
但龙爪手毕竟是武林绝技之一,变化奇多,转眼三现神龙的这只龙爪便轻轻一旋,再次向游魂抓来。
攻者急,避者更快,来去之间,变幻莫测,两个人在树下小小的空间中竟游斗开来。
游魂一直没有抬头,保持低头弓背的姿势在下方闪转腾挪,而三现神龙则倒挂在树上,双爪仿佛游龙般击出。
渐渐地,他们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有十几双龙爪在追击着十几个游魂,二人的身法化作一片残影,围着大树旋转飞腾。
随着二人速度加快,树周围的落叶、残枝、尘土渐渐飞离地面,旋转上升,最后直将两人连同树干全都包围起来,几乎连人影也看不见了。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只听到“啪”的一声响。
风声骤止,树叶尘土尽散。
月光下,三现神龙依旧维持着倒挂的姿势,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支长笛。
而此刻,长笛的另一端却被游魂牢牢抓在了手里。
最让三现神龙感到意外的是,此刻游魂捉笛子所使用的招式,正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龙爪手。
龙爪手本为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向来秘不外传。
直到多年以前,江湖中出现了一个名叫沈一刀的人,他擅长易容,行踪诡秘,又创办了名震一时的“一刀門”,专门培养杀手,其人以冷酷无情著称,江湖人因此也给沈一刀送了个外号——千面阎罗。
他曾夜闯少林寺,打伤护法金刚,盗取多卷武功秘籍,其中就有《龙爪手》。
之后不久,传说沈一刀将几份绝艺分别传授给了身边八位最信任的杀手,而龙爪手所授艺之人,便是今日之“三现神龙”。
再后来,作恶多端的“一刀門”被夏三江、花五爷等人联手覆灭,但沈一刀本人却凭借出神入化的易容本事逃到了关外,多年来声迹皆无。
三现神龙双目圆睁,额头已有冷汗渗出,过了良久才开口问:“你究竟和沈一刀是什么关系?”
游魂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冷笑道:“按辈分算起来,如果你没有背叛‘一刀門’的话,我还应该叫你一声龙叔呢……可惜你早已不配!”
说起江湖中那场斗争,大家都认为沈一刀之所以会败,主要原因便是被身边人所背叛,传言“三现神龙”便是背叛者之一。
三现神龙闻言竟微微有些出神。
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的沈一刀,难道真的回来了?
游魂手中力道加重,将长笛用力一扭,不料整个笛子突然爆裂开来。
三现神龙双目骤亮,只听“锵啷”一声,他竟从笛身中抽出一把剑来,直奔游魂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