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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混杂着各种气味,但却安静得只能听到一种声音——美妙的琴音。
光灿灿的高台上摆着一架琴,琴上面有一双手。
这双手十指纤纤,看上去白皙滑嫩,就像是刚剥好的春葱,可偏偏指甲又是诱人的酒红色。
琴弦在这双手的拨弄下微颤,发出让人着迷的声音。
手的主人坐在台上,纤腰拘束,轻轻抚琴,台下却是几十上百双发亮的眼睛和竖起来的耳朵。
这些人大都面色红润,穿戴之物非金即贵,明显是这城中权势望族家的人物,此刻却都在为台上的女人而着迷,他们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若是有幸再被台上女人轻轻瞟上一眼,那魂可能也要跟着丢了。
这里便是玩花楼的顶楼,富家子弟的销金窟,也是骆青城中最让男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此刻台上弹琴的正是这楼中的头牌,平素有江南第一名妓之称的沈九娘。
传说她生在此楼,长在此楼,非但人美,而且才艺双全,成名几年来,已引得无数男人倾家荡产只为一睹她的神采。
城南的屠户李驷,杀猪宰羊近十年攒下的老婆本,仅仅用了四天,便在这女人身上挥霍一空……
吐蕃富贾来关内通商,却为此女在玩花楼流连三月之久,临行时为了凑足路费,连商队载货用的骆驼都变卖了……
邻城秀才汤伯虎年少成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曾即兴作出一幅《小鸡啄米图》被人现场以千两银子的价格买走,这样一位才子也深深拜倒在沈九娘的裙下。
传言他初会沈九娘时曾留下这样的评价: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嫣然百媚。
和男人不同,这骆青城中的女人,无论是有丈夫的还是没丈夫的,都或多或少会对沈九娘抱有一些敌意,是绝不肯花钱来看她卖弄的,虽然她们与她素未谋面。
可今夜,台下的百十号人中却分明坐着两位女子,她们坐在大厅最后边的角落里,由于观众们的目光都被台上人勾走了,所以至今还未有人发现她们……
这二位正是一个时辰前从疏财府后门偷偷跑出来的夏语冰和她的贴身丫鬟秋水。
“小姐,咱们都多久没来过这儿了?你是打算在出嫁前寻一把刺激吗?”秋水搓着手,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沈九娘。
一旁坐着的夏语冰明显没注意到秋水说话,她正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好像在人群中找人似的。
“小姐,你在找谁……咱们不是来看表演的吗?”秋水转头来问。
“嘘~”夏语冰做了个小声的手势。
“姜去寒……他现在是‘夺命书生’姜去寒。”
秋水有些摸不着头脑:“姜去寒不是老爷请来护宝的那位吗?听说他昨晚已经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
“不是那个…….唉,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快先帮我找人!”夏语冰顾盼之间,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秋水已经彻底被搞糊涂了,小姐和那位病书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再说小姐怎么知道那人会出现在这里?又找他干嘛呢?
她正兀自想着,前边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
“咳……”
原本妙不可言的琴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声所破坏。
在人群中引起一阵轻微的骚乱。
“咳咳……”
“咳咳……”
咳嗽还未停止,琴声却已顿住。
全程低头注视自己手指的沈九娘忽然抬头,目光投向了那发出咳嗽声之人。
这下原本只是有轻微不满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更多骚乱。
“是谁啊,竟然打扰九姑娘抚琴?”
“哪里来的痨病鬼,还不赶紧滚出去!”
“真是晦气,这种人竟然也配入九姑娘的眼?”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还献媚似地偷瞄着沈九娘。
沈九娘看过的献媚男太多了,根本连瞧也不去瞧他们,眼神一直盯着下面那位已经咳成一只“虾米”的书生。
看起来,如果再多咳几下,他的头就要和脚连在一起了。
沈九娘眼波流动,竟突然开口:“近日天气寒冷,姜公子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书生的眼神顿时变得嫉妒且愤恨起来,有不少人甚至已捏紧了拳头……
“姜……去……寒!”有人已认出了这位书生,咬紧后槽牙,一字一顿念出了他的名字。
说起来,这厅里十之八九的常客,根本就从未被沈九娘正眼瞧过,更不要说当众关心了。
他们来此一夜千金,最多不过只能听到沈九娘吹舞弹唱而已……
可偏偏‘姜去寒’却曾是沈九娘的入幕之宾。
“多谢九姑娘关心,今夜多有打扰,姜某愿将此物献给姑娘,以表歉意!”说着,姜去寒面露得意之色,慢慢从怀中取出个长条状的锦囊袋子,袋口处还露出一截金灿灿的钗柄。
“哼,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根钗子!”有人已立刻发出讥诮的声音。
“这东西九姑娘才不稀罕呢!”第二个人也跟着开口。
“要比送钗子,我黄老四家是开首饰店的,就算送一千根也不成问题……”
“那可是珠花蝴蝶!”
那位黄老四话未说完,已有眼尖人喊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都睁大了眼睛,就连台上的沈九娘,也不禁微有动容。
“听说这是花五爷家的宝贝,昨日刚丢的,不想却是被这位宵小之徒给盗走了!”
“袁管家今日正带人全城搜寻此物,有发现者重重有赏,大家快把他抓住,送到疏财府去领赏!”
说着,人群已经动了起来,大家一拥而上,朝姜去寒所在的位置扑了过去。
那书生刚刚还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此刻却已变得身轻如燕起来,只见他对着台上的沈九娘微微一笑,身体便直飞上五六人高的房梁。
……
“小姐,原来是他偷了府上的宝贝!”秋水一脸着急,想冲上去帮忙,但却被夏语冰一手拉住。
“原来他是准备拿来送人的,我还以为是为了帮我……”
焦急与期盼已经消失不见,此刻的夏语冰脸上满是冷漠,说出的话也半点温度都没有。
目睹了事情全程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从一开始听到“他”咳嗽声时的欣喜,再到看见沈九娘对“他”关心时的疑惑,最后变成看到“他”取出钗子要送给沈九娘时的愤怒!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变化得如此之快!
“小姐,你刚刚不是还找他吗?怎么这会儿又坐着不动了?”秋水伸手在夏语冰额头摸了摸。
“如果不是热病的话,那你肯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秋水索性也不再追问,嘟着嘴巴坐了下来。
……
“从窗户出去了。”
前边人群还在骚乱着。
姜去寒飞上房梁后,脚尖在梁木上轻轻一点,便再次横着飞了出去,身体穿破玩花楼侧边的一扇窗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快追,他跑不远的!”
有人喊了一声,人群便飞鸟投林般冲下楼去。
沈九娘不知何时也失去了踪影。
转眼间,刚刚还吵闹的大厅里,已只剩下夏语冰和秋水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