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奕想到了柳瑛。这位水牛精与张全佑就是历经十世轮回，早已磨灭了当时情缘。就算再见，亦非曾经故人。
　　这世间真有历经轮回而不被磨灭的执念吗？他摩挲胸前的骷髅挂坠。道真和尚十世之后，真的还会去取经吗？
　　柳瑛和张全佑做不到。
　　卵二姐又能做到吗？
　　这位青丝红颜立在身前，似乎犹豫了一瞬，就款款行礼道：“道真大师，小女子不知道您为何会帮我夫妇。”
　　“此情此恩，当铭记在心。”
　　她抹去泪水，重新恢复外柔内刚、温婉敏锐的妖王模样，“实不相瞒，小女子原也是天仙，因罚坠入轮回。”
　　她没有急着做出选择，而是向沙奕讲述真正的由来和背后的一切。
　　“我本名女苑，乃是瑶池王母座下小女儿。因常去天庭玩耍，一日误闯天河水域，溺水险亡，幸被天蓬救起。”
　　“自此我便常去天庭走动，送些灵果珍馐、玉石珠链等稀罕物谢他。他为人豪爽，勇猛帅气，便日久生情。”
　　“……”
　　卵二姐的眼里露出怀念，那旧时的一幕幕仿佛正在眼前重演。即使隔着数次轮回，也是她最快乐的记忆。
　　沙奕眼眸微动，没想到她竟然是王母娘娘的女儿。王母娘娘一共有二十七位女儿，其中最受喜爱的有七位。
　　也就是孙悟空看守蟠桃园时的红衣仙女、素衣仙女、青衣仙女、皂衣仙女、紫衣仙女、黄衣仙女、绿衣仙女。
　　她们分别叫作华林、媚兰、青娥、瑶姬、玉卮、玄圃和女苑。
　　不过王母娘娘定下一个奇怪的规矩，就是不允许这些女儿成婚。
　　所以沙奕已经明白问题所在。
　　“可我们……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
　　卵二姐叹道，“有一天，他与我说下界有个作乱的妖猴，他托了哪吒随军降妖，只等立功回来向母后提亲。”
　　“可他出师不利，被那妖猴一棍打晕做了笑话，回来后郁郁寡欢，整日饮酒消沉。后来……后来我便受了罚。”
　　“因去蟠桃园摘桃，恰逢孙悟空闹事，我等七姐妹俱被母后打入凡尘。临别前，我甚至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行礼，“因此，道真大师，这辈子我能再遇见他，能与他做一场真夫妻，已经心满意足。”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沙奕看向她，只见朱珠螓首微抬，眼眸湛湛，她松开紧攥的手心，理平褶皱的裙裳，似将心也在这刻理顺。
　　“况且，我若假死脱身，您恐怕改不了那冥府生死簿，亦无轮回转世记录。就算苟全性命而活，也终有破绽。”
　　卵二姐推演道，“他们寻不得我，就可能寻我女儿。唯有遂了他们的意，教我与夫君入局，才能永绝后患。”
　　说到这里，她有些遗憾。
　　“可惜，我残破的仙识已经抵不过下次轮回了，孟婆汤会彻底洗去我的记忆。即便来世再见，也认不出他了。”
　　朱珠从手腕上褪下一串七星珠链，恭敬递给沙奕，“道真大师，昔年羿射九日，金乌坠地，化为九处汤泉。”
　　“我那七个女儿被我托人送往其中一泉。只要靠近，这串七星链就会亮起。小女子厚颜，恳求大师庇佑。”
　　“他年若遇到她们，望请照看一二。只盼平安喜乐，全为娘遗愿。”
　　“这一生，是我负了她们。”
　　沙奕接过手链，突然想到一件事。西游记原著里记载，羿射九日后，那九颗金乌星坠化的泉水又称九阳泉。
　　这九处炎阳天地灵泉，分别叫香冷泉、伴山泉、温泉、东合泉、满山泉、孝安泉、广汾泉、汤泉和濯垢泉。
　　而濯垢泉正是西行取经路上，那七只蜘蛛精洗澡的地方。难道……
　　“真是因果业孽啊！”
　　这盘丝洞的七只蜘蛛精最后都被孙悟空举棒打烂，只似七个劖肉布袋儿，脓血淋淋，形神俱灭，当真凄惨。
　　沙奕收下七星链。
　　“不过，我既然卷入这场因果，就应改变这凄惨的结局。不如趁西行未开始前，将她们偷梁换柱，保其平安。”
　　他心里有了计划。
　　“你放心，我若遇到，必定照看。且敞开妖灵，让我种下印记。”
　　沙奕道，“只是他年猪八戒寻来，你认不认他就看你的造化了。”
　　卵二姐闻言，再无牵挂。她双膝跪下，匍匐在地上，恭敬叩头。
　　然后她才直起腰身，自其胸口中心亮起一团璀璨光圈。这就是她存放灵魂的地方，乃是与妖丹融合为一体。
　　沙奕屈指弹出一粒灵沙。沙子化作虚无的印记，落在她的地魂上。
　　这世间生灵有三魂七魄，死后天魂归天，化作灵机；地魂进入冥府，轮回转世；人魂驻留世间，逐渐消散。
　　沙奕种下的就是轮回魂。
　　旋即，他一挥手。卵二姐只觉得天旋地转，睁眼已经坐回床前。
　　“夫君……”
　　她喃喃自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看一眼时刻，已经快到凌晨三刻了。于是她披黑袍走出石室。
　　她路过小芸房间，看一眼熟睡的丫鬟，将房门闭紧，布下静音咒。
　　再往外，出了云栈洞。
　　“卵二姐！”
　　狈妖、獐子精等上前，问道，“我等精血已经聚齐了。现在可以动手了吗？”
　　卵二姐从怀里取出黑色玉瓶，蹲下身再看一眼猪八戒熟睡的面容，将瓶里药液倒入他打鼾微张的猪嘴巴里。
　　猪八戒咂咂嘴，说了个呓语。
　　“精血给我。”
　　卵二姐接过一坛血液。这些小妖因为放出精血而脸色发白，但眼里的仇恨却愈发炽热，它们看着她升起期待。
　　这毒药真能杀猪八戒吗？
　　“等等！”
　　狼行者突然踟蹰道，“诸位兄弟，我们答应过师父放下仇恨的。如今真要杀这猪妖，坏掉曾经的承诺吗？”
　　一只只妖怪望向它。
　　“他从来没认过我们是徒弟！我们凭什么认他做师父！亲族血仇，不共戴天！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杀了猪妖！”
　　獐子精恨道。
　　“不错，救命之恩抵不得血仇！道真大师救归救，恩情我们以后再还！此前的怨，要先报还！”龟妖附和道。
　　一只只妖怪面露坚决。
　　只有穿山甲胆怯又不敢说。
　　“罢了。”
　　狼行者知道再劝无用，“既然你们执意报仇，那就做个了断吧。”
　　卵二姐见状，将精血一点点淋在猪八戒身上。月光投下，令那抹升腾的红色变得极为妖艳。煞气弥漫开来。
　　这一淋——
　　就是决意求死，以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