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开始周一例行会议。”
　　李维站在族屋前平整的高台上说道。
　　“书记官、执政官、监察官、营造官、风纪官和狩猎队队长呈递至祭司屋的述职报告我已经批阅，没有需要特别说明的地方。今天的议程共有三项。”
　　“第一，我们本周开始使用货币。”
　　李维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灰白色的钢制圆币，上面刻着一颗晨星和正在跨越地平线的太阳。
　　“这就是我们的货币——晨星币，每一枚晨星币可以换取50公斤熏肉，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五十公斤熏肉在书记库兑换一枚晨星币。关于详细的使用方法，三位书记官将向你们详细解释。”
　　虽然大家约定成俗的将熏肉作为“资产”储存在家里，但这样并不安全，因为大量囤积肉类会导致肉类变质，滋生蛆虫，浪费资源的同时还可能导致食物中毒。
　　李维认为现在是推行货币的好时机，便让塔莫用剩下的钢材铸成钢模，再用细沙倒膜铸造成一百枚钢币。
　　“同时，法典也被增添上与货币有关的条例。铸造假币、使用假币将视为重罪，偷窃晨星币将不同于偷窃其他物品的轻罪，会被以偷窃晨星币价值的十倍索赔。”
　　这是为了创造族人对晨星币的信任，尽量将肉等资产交给部落调配，而非攥在手里。
　　在李维的敦促下，部落的牢房、劳动改造室也建造完毕，使用了大量铸铁结构，有效防止犯人出现不该有的心思。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空的。
　　“第二件事，‘行为准则’已经编撰完成，风纪官和监察官将会依据其上条例对族人进行行为监管。”
　　“行为准则将包括那些不被法典收录的、不触犯部落底线的不道德行为，并基于相应的处罚，但该处罚不会被永久记录，其记录册将每年销毁一次。其中包括如破坏婚姻关系、发表他族仇恨言论等。”
　　“最后一项议程，为通告批评。”
　　这还是李维祭司第一次在会议上明确批评别人，不知道是谁惹到他了，台下的人们窃窃私语，但心里都没有人选。
　　“扎哈尔安东尼！”
　　台下的扎哈尔虎躯一震。
　　“身为族长外加执政官，却不事政务，捉弄族人，作为一族之长，毫无威严！罚劳动改造！无偿参与建造孤儿院。”
　　台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祭司当众批评族长，并宣判惩罚，这是发生在钦族的戏码又要上演了吗？
　　李维没管这些流言，将手上的纸卷好，用细绳捆住，交给了书记官多丽安娜。
　　扎哈尔抬头望天，他知道李维每次会议的记录都会留档，自己被通报批评这事大概要跟着启明族的历史一直流传下去了。
　　谁能想到西斯竟然这么不经逗！扎哈尔感觉自己很委屈。
　　此后几天，李维跟着炼铁队伍从外面挖了几颗小树苗带回了部落，并在祭司屋后用篱笆圈起了一块土地，将树苗栽了进去。
　　“巡逻的时候重点注意我的药圃，禁止任何人进去。”李维对着威尔纳这样吩咐道。
　　于是威尔纳专门修改了巡逻路线，使得每次巡逻能经过两次祭司屋。
　　不过李维带来的不是什么“草药”，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割叶木。
　　这种厚叶植物的乳汁中有超越树脂毒素的辣椒素受体激活剂。将乳汁晒干、碾碎，就是李维现在最重要的保命手段——割叶毒粉。
　　在钦族的鬼门关走了一遭，李维觉得自己应该多整些这样保命的“花活”。
　　李维又来到了生产部，看到妮纳正在教导五名女性如何使用纺线机。
　　由于众人还不够熟练，妮纳不得不时不时的纠正着他们的动作，并亲自演示一遍。
　　所有人都学的非常卖力。
　　此时皮莱斯走到了李维的旁边，嘴里叼着一根燃着的干草杆：“祭司大人，您可能真的找到了比特克拉大人更好的方式。”
　　李维一挑眉毛，问道：“哦？有什么高见？”
　　皮莱斯扔掉手里的草杆，在地上碾灭：“特克拉大人想要将所有人容纳进钦族，认为只要人多了，大家就会安全又快乐。”
　　“而您不同，您为所有人都找到了在部落里的位置。无论是雌性、雄性还是孩子，都在为部落出力，并得到相应的报酬。当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部落才会稳定。”
　　李维笑道：“把我说的像剥削人的资本家一样。”
　　皮莱斯用下巴指向身后正在苦学纺线的雌性们：“您是有意让她们认识到自己除生育外的价值。”
　　“也许吧，赶紧做你的织布机去。”
　　皮莱斯吐出一口烟雾，缓缓说道：“已经做好了，招募织布工人的任务也已经写在公告板上了。”
　　这速度要比李维预想中快得多。
　　皮莱斯擅长木工，妮纳擅长手工，这两个人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
　　就在这时，门外一群打闹的孩子从他们眼前经过。
　　李维离开生产部，从胸口掏出一张纸，划掉了其中几条待办事项，目光下移。
　　孤儿院。
　　这着实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机构，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经过一场动乱，钦族带来的孩子里大多是五花八门的外族，且一大半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死是活。
　　距离让扎哈尔盖孤儿院已经过去了几天，不知道盖的怎么样了。
　　孤儿院的选址紧挨着“学校”，虽然现在“学校”没有校长、老师和学生，只是几间围起来的空房子，外表跟监狱差不多。
　　李维走到孤儿院，发现扎哈尔正蹲在房梁上，背对着他敲着木头，扎缪则站在旁边给他递材料。
　　“你说这个李维，我不就逗逗孩子吗？触犯法典里哪条了？他就是平时看我不爽，公报私仇。不知道我毛厚不能在太阳下干活吗？”
　　李维看着烈日下捶捶打打的扎哈尔。他全身的毛都被汗浸湿，皮衣和裤子都脱了，只留下一条短皮裙，吐着舌头，不住的喘气。
　　李维摸摸下巴，承认自己确实没考虑到这点，要是给扎哈尔晒出热射病那麻烦就大了。
　　不过既然已经当众宣称要罚扎哈尔义务劳动，要取消也得想个理由才行。
　　“族长，你少说两句——吧？”
　　扎缪劝到一半，眼角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李维，声音瞬间顿住，用手指戳了戳扎哈尔。
　　扎哈尔一摆胳膊将扎缪的手甩开：“忙着呢，别捣乱！他成心折磨我，看我下次直接把虫子扔他脖子里。”
　　晒死他得了。李维转身离开了孤儿院。
　　就在这时，一群嬉闹的孩子撞在李维身上，把李维撞了个踉跄。
　　几个孩子立刻知道自己闯了祸：“对……对不起。”
　　李维揉揉肩膀，幸好自己伤口好的差不多了，不然这一下又要被撞裂开。
　　“不要在路上打闹！”李维严肃的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的视线从孩子们头顶扫过，仿佛在找自己熟悉的面孔，但一番搜寻过后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很正常，在这个时代，有完整家庭的孩子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听天由命的孤儿。
　　“啊！是那位分我们肉的大人。”
　　熟悉的声音从李维身后传出。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竖着两只耳朵的啮智兽幼崽。
　　他旁边高大些的圆耳爪智兽拍了一下他的头，震得他头上的两只耳朵抖了抖。
　　“现在要叫祭司大人！”
　　这正是李维和扎哈尔在钦族见到的两个孤儿，当时扎哈尔还给他们分了些熏肉。
　　兔耳朵的立刻颤颤巍巍的改口说：“祭司大人午安。”
　　“午安。”
　　李维留下了这两人。
　　“在启明族过的还好吗？”
　　“谢谢祭司大人，书记官大人会每天给我们发吃的，过得很好。”
　　长的像塔莫的那只则补充道：“米雅大人还会每天教我们算术和说话。”
　　李维发现他手臂上绑着干燥的树叶。
　　“这是怎么回事？”
　　兔耳的啮智兽小声说道：“钦族暴乱的时候，不少守卫打了起来，他为了保护我们几个受伤了……”
　　“但是威尔纳大人亲自帮我包扎的。”他声音里满是自豪。
　　李维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并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罐子：“这个送给你们吃。别告诉别人。”
　　蔗麻在去皮制成纤维后会剩下许多带有微甜味的瓤，之前李维尝试用蔗麻熬煮了一些糖液送给了扎缪。
　　而手上的则是更进一步的结晶产物，已经能勉强称为糖了，只是产量上还是低的没法看。
　　两个孩子尝了糖的味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告别了李维，满脸兴奋地拿着小罐子走了。
　　“如果是米雅来处理这个伤口，她应该会选择缝合，这样预后效果好得多，还不会留下疤痕……”
　　想到这里，李维往米雅的住处走去，没想到此时这里却聚集了很多人。
　　“怎么了？”李维好奇的朝外围看热闹的人们问道。
　　一看到李维，周围的人立刻说道：“祭司大人，有人砍树的时候被树砸到了，就抬到了米雅大人这里。”
　　李维立刻挤进去，发现米雅正招呼着人过来帮忙，而芙蕾雅则抱着个罐子跑了过来。
　　“米雅大人，我带来了。”
　　李维本想上去帮忙，但没想到米雅似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平放患者，注意伤侧！芙蕾雅，消毒！”
　　芙蕾雅抬起罐子，清澈的液体流入碗中。米雅则双手戴着皮手套，将液体淋在了伤口处。
　　“那是什么东西？”李维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芙蕾雅回答道：“是高浓度蒸馏乙醇，祭司大人，有问题吗？”
　　高浓度酒精？她们从哪搞来的？他上次蒸馏水果和草籽只得到了微量的中度酒精。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腿部开放性多发骨折，出血不大，李维祭司，你要做吗？”
　　李维怔了一下。
　　回想起来，米雅学习外科，似乎只有月余吧？
　　“难道你可以做吗？”
　　米雅认真的点了点头：“可以。”
　　然后她拿出一条皮带卷，在面前铺开，上面有各式各样的钢针、剪刀、夹子和黑曜石手术刀。
　　李维确实看过她在啮兽身上演示过手术，自己也用钦族人的身体为她展示过各种解剖结构，但从来没让她在真人的身上下过刀子。
　　虽然对米雅的技术颇有信心，但他原本计划从阑尾手术之类的先开始。
　　第一次手术就这种难度，多少让他有些忐忑。
　　只见米雅让人将患者的四肢和腰部都绑在了工作台上，然后将受伤的大腿垫起，用有弹性的皮条用力扎住了大腿根处。
　　木质工作台的下方带有四个轮子，看起来可以移动。
　　“备皮。”米雅用去毛刀将伤口附近的毛发全部刮除，然后用酒精多次擦洗消毒。
　　“器械消毒。”
　　米雅行云流水的完成了术前准备。
　　而此时，一位李维从没见过的雌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米雅大人，房间消毒完毕。”
　　米雅点点头，将工作台推入消毒好的手术室内。、
　　称为“手术室”着实有些勉强，这里既没有充足的照明，也没有完善的消毒措施，更也没有层流净化系统。
　　但经过李维反复实验，发现智兽伤口感染的几率比人类小得多。
　　这点令他十分奇怪，因为在演化学说中，免疫系统与它所接触的环境病原体是同步进化的。
　　若是一个人出现这种异常，还能解释为此人免疫系统比较强。
　　但所有智兽的抵抗能力都异乎寻常的强，就代表着两者在演化上出现过严重的脱节。
　　而这也是“生物设计学说”的假定证据之一，它的支持者认为这样的生物应当并非演化而是人为设计出的……
　　扔掉脑子里暂时没有答案的想法，李维则挡在门口，阻止了任何想要进入手术室参观的外人。
　　而由于他没有全身消毒，因此自己也不能随便进入。
　　而此时的米雅却没有李维那么紧张。
　　他拿着钢制手术刀切开皮肤，对助手命令道：“止血钳。”
　　手下的雌性立刻将一种奇怪的钢夹递了上去。
　　“术野不清晰！都是血。”
　　助手立刻拿出一摞消毒后的干鸟绒，将血液吸走。
　　米雅挑起断裂的骨头，拿出钢钉，将薄薄的钢片钉在碎裂骨头的两端。
　　“缝合，三角针。”
　　一处修复完毕，米雅又切开了另一处……
　　周围的人在门外透过门帘的缝隙偷看着屋内的一切。
　　他们不知道那个叫米雅的雌性在做什么，只以为是某种恐怖的献祭活动。
　　但碍于祭司大人站在前面，众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李维站在门边看着米雅的缝合，频频点头。
　　皮肤和软组织的对合十分精确，伤口边缘对齐，创面边缘无翘曲。
　　无法想象米雅在背后用动物练习了多少次。
　　米雅擦了擦头上的汗：“还在消毒有效期内。”
　　李维鼓起了掌：“精妙的手术，出色的把控，干得不错，米雅。”
　　米雅深深的向李维一鞠躬。
　　但最后她就面带愁绪的说道：“但消毒并不充分，条件不够，根据您给我留下的资料，我认为这样的开放性创伤术后感染的风险很大。”
　　李维点了点头：“因为我给你的资料是根据我们种族为样本。根据我判断，你们的免疫功能比我们要强的多，所以理论成功率应该高出不少。不过你确实忽略了一个步骤——应该在此之前先给病人皮试，因为不确定他会不会对你用的抗生素过敏。”
　　米雅点了点头：“我考虑过这点。所以我学习了你的方式，趁着登记新成员的机会，给全部落做了皮试，其中有五人对橙霉素过敏，有二十人对丝霉素过敏，七人对淤霉素过敏，但好在没有人对三种全部过敏。”
　　“丝霉素和淤霉素是什么东西？”李维从脑子里搜刮了一圈，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种东西。
　　“您在钦族的那段时间，芙蕾雅学完了您给他的泥板，来问我找些事做，我就把培养橙霉的资料和工作给了她。”
　　芙蕾雅听到祭司谈到他，忙从拿来的各种瓶瓶罐罐挑出两罐：“我尝试发酵高浓度酒的时候发现草籽里的丝状霉可以使发酵失败，于是将丝霉提纯做了药敏测试，发现它果然有杀菌效果，然后用野兔和啮兽做了动物临床，没有发现副作用。”
　　“以同样的方法，我开始尝试周围的各种物品上的菌群，最后发现河边的淤泥能够抑制细菌生长，从中提纯了淤霉，制取了淤霉素。”
　　李维没想到他出去一段时间，部落里已经打通了抗生素联合治疗的大门。
　　“那酒精是怎么回事？你用什么制取的高浓度酒精？”
　　芙蕾雅解释道：“我看泥板上有记录祭司大人曾经试过草籽酿酒，但是效果不好，并归因于草籽的淀粉含量太低。”
　　李维点了点头，他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您不觉得这样归因太草率了吗？完全不符合科学精神。”
　　“啊？”李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一个石器时代的土著批判没有……科学精神？
　　“我重新试验了您的发酵方式，但在碾碎草籽前，我先把它们打湿，使其发芽，得到的乙醇量果然多了许多。”
　　芙蕾雅从腰间拿出几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纸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所以我推测，现阶段限制乙醇产率的原因并非淀粉含量，而是淀粉的利用率。经过我的实验，种子发芽时可能产生了某种能够分解淀粉的物质，从而促进发酵。”
　　“淀粉酶。”李维脱口而出。
　　草籽的淀粉含量本就很低，因此李维得出一个“淀粉太少，不能酿酒”的结论算得上有理有据。
　　而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他也就没有进一步深想会不会其他的影响因素。
　　这是一个易犯的失误，但确实是一个失误。
　　但事实是淀粉量低并非唯一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草籽未经处理。
　　这导致发酵缓慢且不充分，杂菌生长，甚至发酵失败。
　　而芙蕾雅想到了淀粉的多聚体特性，利用发芽时激活的淀粉酶将淀粉拆解，大大提高了发酵效率和出酒率。
　　她独立发现了酿造业的一道重要工序——淀粉糖化。
　　接下来，就算自己不说，她估计也会摸索出如何用水和温度模仿发芽过程，从而越过催芽步骤，人工完成糖化，进一步加速酒精生产。
　　“真是败给你们了。”李维叹了口气。
　　但作为大祭司，他还是要在众人面前适当展现一下自己的学识，以免被自己的学生比下去：“不过，淀粉酶并非因为发芽而产生，而是因为发芽而被激活。它们一直以低活性被储存在胚乳或胚胎中，因此发芽并不是必须的过程。”
　　听了李维的话，芙蕾雅若有所思，她先是喃喃两句，在纸上写写划划，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扔下所有人，风一样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