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医生，我的颈椎没什么大问题吧？”
　　取下颈托，拍完X光片，方青卓坐在医生桌前，关切地问道，张宇陪同在她身后。
　　这位傅明渊医生是中医科的副主任医师，据说是张宇的同乡，所以才赶在快下班的一点空档临时加了一个号，平时若没有预约，他的号根本抢不到。因为撞车耽误了一会儿，到医院时已经下班，X光片都是赶去急诊那边拍的。
　　傅医生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斯文儒雅，戴着一副金丝半框眼镜，严肃冷峻，端方得有些生人勿近的模样。他看着方青卓的X光片，淡然回道：
　　“没有骨折，只有轻微的肌肉拉伤，问题不大。先安排5天理疗，按摩加针灸。回家后多热敷，不要随意去外面的非正规按摩店，以免加重病情。”
　　“护士已经下班了，我开好单，你交了费明天再来理疗吧。”
　　方青卓还没开口，身后的张宇忽然道：
　　“傅哥，能不能辛苦你加个班？今天就帮方总把理疗做了吧。别人哪有你的针灸技术好呢？”
　　方青卓一听还能这样，也赶紧可怜兮兮央求道：
　　“傅医生，辛苦你啦！我有点神经衰弱，现在颈椎这样，动起来还是有点儿疼。晚上肯定睡不好。”
　　傅渊明通常是让康复治疗师或护士给病人按摩，偶尔需要针灸才会动手。他极不喜欢和人碰触，早已很少亲自给人按摩，内心第一反应想要拒绝。
　　张宇是他同学的表弟，给他例外加个号也算给足人情了，怎会在下班时间破例。
　　然而看方青卓的神情，他不知为何突然心软。
　　“我已经下班了，而且一般来说是不做按摩的。不过，你这情况也够不上急诊，如果确实难受，我只能简单处理一下。但费用要按完整理疗过程扣除，你介意吗？”虽然心软，态度依然疏离冷淡。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谢谢傅医生。”虽然不清楚简单处理和完整流程有什么区别，但副主任医师亲自给她做理疗，怎么想都不亏，起码今天不用硬捱过去了。
　　方青卓因为颈椎的钝痛一直蹙着眉，此刻忍不住绽放出一朵微笑，如冰雪消融，流露出一丝似乎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稚气。傅明渊有片刻的失神，仿佛灼眼般移开了视线。
　　“傅哥，要不这次让方总直接转账给你，反正现在有点晚，收费处说不定已经下班了。”张宇道。
　　傅渊明不置可否，方青卓不明所以，张宇赶紧乖觉地补上一句，“行，那我等下把你微信转给方总，到时在微信上转就行了。”
　　傅渊明的针灸术小有名气，张宇曾多次邀约傅渊明为一些潜在资源客户做私下的家庭诊疗，希望借此能多笼络一些门路。但傅渊明总以医院工作太忙为由拒绝私下出诊，顶多帮他临时安排加个号之类。
　　他生性疏冷，不愿意四处攀附，虽然和张宇一样来自小城市，他没有那么强烈的“上进”渴望。
　　但今天却破了例。
　　傅渊明戴上乳胶手套，用拇指点按方青卓颈后的风池穴，力度逐渐由轻到重。
　　“如果有任何疼痛不适，请及时出声。”也许是傅渊明正专注于穴位与按摩力度的控制，声音变得有些低沉，方青卓心里莫名激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面颊染上一抹绯色。
　　点按风池穴几分钟后，见方青卓没有不适的反应，他的手指滑动，围绕风柱穴回旋揉按。先是用拇指，随后是整个掌根，隔着薄薄的乳胶，温热的体温从方青卓颈项后侧的肌肤导入，一丝丝驱散肌肉和筋络中的钝痛不适。
　　方青卓曾经不止一次体验过不同按摩院女技师的身体按摩，不知是否因为男性顾客居多的缘故，她们似乎比较习惯重一点的手法，而她骨架偏小，身材单薄，很容易被按得连声痛呼，但却总是被告之，那是她身体里筋络有劳损，不痛没有效果。
　　在理疗之前，她本已做好了忍受疼痛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不但不疼，折磨她半天的钝痛不适竟有明显的缓解。不知道是这位傅医生手法格外高超，还是他特地手下留情了呢。
　　胡思乱想间，傅渊明取出一套银光闪闪的毫针。
　　“我没有用医院的一次性不锈钢针，这是我自己的钛合金毫针，痛感会更轻一些。你以前做过针灸吗？”
　　方青卓老老实实摇头。
　　“那可能还是会略有痛感，你稍微忍一下吧。”
　　没等她反应过来，皮肤被金属侵入的刺痛瞬间从颈后传来。
　　“嘶。”好疼！方青卓忍不住猛地抽气，这叫“略有痛感”？
　　看来她之前的想法纯属自作多情了，这位傅医生不过是按常规操作而已，按摩不痛只是偶然，而他的针和本人一样冰冷无情。
　　有了最初的心理准备后，方青卓咬住嘴唇，总算强忍住不再因为疼而发出声音。
　　等傅明渊在所有颈项后需要的穴位插入毫针，转过来收拾，便一眼瞥见方青卓泪珠盈盈欲坠的眼眸与无比幽怨的神情。
　　“嗯，每个人的痛觉不一样。按摩可以控制力度和手法，但针在刺入那一瞬间的感触是控制不了的，区别只在于快慢而已。”尽管傅明渊内心坦荡，也忍不住解释了几句。“等你习惯这种感觉就没那么痛了，如果实在难受，可以停留时间短一点。”
　　“那就麻烦医生尽快把针取出来，不需要那么久……”方青卓的声音虚弱道，甚至略有颤抖，显然被第一次针灸体验折磨得不轻。
　　而始作俑者竟然对此心安理得，还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放心，不会很久，第一次施针会很容易起效，你回去过一晚就知道了。”
　　尽管傅明渊承诺很快，方青卓依然度过了无比煎熬的几分钟，张宇为她送来不知在哪儿买的热饮，说一些闲话分散注意力，也未能减轻多少针刺入体的鲜明不适。
　　拔针的感觉虽然也很明显，但比刺入的那一瞬轻松不少。方青卓不知何时才能体会到理疗效果，但此刻她只觉无比的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可怕的地方。
　　“请注意针灸后六小时内不能碰水，不能洗澡。可以间隔一天后再来做下次理疗，如有强烈不适，请及时就医。”傅明渊如同AI一般交代注意事项，方青卓心不在焉地听着。
　　张宇却非常认真地用手机记录下来，发微信给方青卓，顺便把傅明渊的微信推送过来。
　　直到回家路上，方青卓才想起来，问正在开车的张宇：“我该转给傅医生多少钱呢？”
　　张宇想了想，说了个数字，比医院单子的金额略高，但也不算夸张。
　　“以前我有朋友想请傅哥到家里去针灸，出的价可比这高多了，他总不愿意。”
　　“姐，你转款给他收了以后，要不下次试试请他出来给你针灸，省得跑医院排队，看他怎么说？”张宇笑道。经过大半天相处和来回折腾，俩人熟络了不少，张宇对她的称呼也从“方总”变成了“姐”。
　　他看起来很年轻，但据说已经三十了，方青卓夸他显得年龄小，反被变本加厉恭维了一番，但他很会把握说话的分寸，不着痕迹地让人心情愉悦。
　　方青卓加了傅明渊转款给他，一直到晚上才矜持地收了钱，回复言辞寥寥。她便不好意思急切麻烦他下次出诊，颈部的不适也并没有感受到立竿见影的疗效，只好普通地表示感谢，等过两天观察一下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