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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炎热的下午,光棍老锤带回来一个女人,女人头发蓬乱,身上裹着灰黑色棉袄,衣角和胸前油腻发亮,下身穿一条宽口棉裤,显然这棉裤有些短,不能遮住里面鲜艳的红秋裤,可秋裤太长,盖过了鞋底拖了地。路过学校坡底的时候,刚好赶上放学,我和东子相跟着走出校门,坡底已经围了一圈学生,中间站着的是光棍老锤和他带来的女人,孩子们欢呼雀跃的蹦跳,
“老锤,这个疯子是谁呀?“
“这个疯子好臭啊”,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质问老锤,
“走开,她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她不傻”,
老锤胳膊一扬,试图驱散这帮顽皮的孩子,
“哈哈哈,这么热的天穿着棉袄棉裤还说不傻”,
“我外婆村里有个傻子头发也是这么脏,身上也是这么臭”,
老锤攥着蹲在身后女人的手往回走,也不搭理这帮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后来才知道,老锤那天带回来的女人叫桂花,桂花是临县鹿子村人,有一年冬天,她在灶台烧水做饭,儿子在炕上爬着玩,水烧开后,她出门拾柴火,儿子爬进滚烫的开水锅里,等女人回来后儿子已经断了气,丈夫将她赶出了家门,出门时就是这身行头,逢人就说“我害死了我儿子,我儿子是我害死的”,直到碰到老锤,她才结束了这几年的乞讨生涯。女人虽傻,但是会做饭洗衣,挑水锄地,受苦比村里一般男人都厉害,村里都说老锤有福了,然而,这个女人从进村到被抬上山仅仅过了两年。
仍是一个冰冻飘雪的下午,在女人临盆之际,老锤跑去找朱婶接生,不巧的是朱婶去了女儿家收月子,他抹着泪跑回家,打算看一眼女人然后去石楼村找接生婆,结果进门发现女人双手死死地揪着褥子,暗红色的血从女人的双腿之间淌了出来,一部分渗过裤子浸在了褥子上,听见有人进门,她微微张开干似鱼鳞的嘴唇,舌尖顶了顶上颚,老锤赶紧舀了一瓢凉水,爬上炕抱着给她喂水,女人最后哼了声“我的儿啊”就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也就是这年冬天我的手脚生了冻疮,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跟着老师做晨操,做完晨操的第一反应便是赶紧跑回教室取出语文课本,然后奔到学校西墙根占个位置朗读,同学们自然知道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要洒在这面墙上,朗朗的读书声让这个村庄迸发着蓬勃的希望,同学们靠墙自觉站成一排,一个个穿着棉鞋的脚踢着墙根,因为这样会让双脚在寒冷的早晨不会冻的发麻,在一次晨读的时候,子鸣跑过来凑到我耳边告诉我:
“冷不冷?“,
我说:“冷”,
他接着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变得暖烫烫的,”
我说:“你?什么办法?”,
他踮起脚趴我耳边说:“尿裤子的那一瞬间特别暖,两条腿一下子就不冷了”,
我说:“那等尿凉了不更冷了么?“,他得意的说:“你尿裤子了,是不是得告诉老师,老师知道了肯定会让你回家换裤子,你回家了就能在被窝里躺会儿“,
我说:“我们俩一起尿吧!”。
那次之后,我们俩心照不宣的还尿过好多次,也正是因为此事,我们俩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一天,我和同班的朱玉舟约好放学后打架,地点选在了村西头的麦场,打架的原因是他让班里的所有同学都知道了我有尿裤子的毛病,还说我尿裤子是因为我的膀胱太小,装不了多少尿。放学后我们按照约定同时赶到了麦场,诺大的麦场顿时杀气腾腾,我俩就像即将决斗的两头小公牛一样怒目圆睁盯着对方,我突然一个健步闪到他跟前,一板砖砸到他头上,他还没来得及“啊”一声就倒下了,热乎乎的鲜血顺着他的前额流了下来,顿时发现自己好像是闯祸了,赶紧跑到麦场坡抓了一把干土按在他的头上,掉头跑回了家。玉舟比我又壮又高,赤手空拳我肯定要吃亏,于是,我偷偷捡了一块学校墙根的废旧板砖背在了书包里,放学的路上我设想了好多种和他对战时的场面,我想过他可能会发现我手里拎着的书包里装着板砖,他会立马扭头找个可以和板砖对抗的武器和我殊死搏斗,也想过他没发现我拎着板砖,但在我抡起书包之际他会敏捷的一把夺过,然后反给我一板砖,也想过我给他砖头后,他可能更加愤怒,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给我一顿胖揍,万万都没有想到事情会结束的如此急促,也没想到人在板砖面前会这么不堪一击。回家后,母亲见我上气不接下气,问我是不是让狗撵了,我没吭声,一屁股坐在灶台边拉着风箱,铁锅里水开了我也不丝毫没有觉察到,直到母亲喊我去给暖壶里灌水我才回过神来,我起身取壶,却听见坡底有人上来了,
“世武,世武在家没?“
母亲听着这叫喊声不对劲,急忙抽出和面的手迎了出去,海军媳妇领着儿子玉舟气势汹汹的上了院子,母亲一看便知是我闯了祸,
“凤英,你儿子人不大,下手倒是够狠,“
说着把玉舟拉到母亲跟前,撩开头发让她看头上的血痂,
“本来孩子之间拌个嘴,打个架也没什么,可你看看你儿子这心,阴险不阴险,奸诈不奸诈,今天这是块砖,明天换个刀子,我看你怎么吃你拉下的,“
海军媳妇咄咄逼人的指责劈头盖脸甩了过来,母亲弯腰陪着不是,次日,母亲提着二升红小豆和一斤白面去海军家登门道歉,同时,关于我奸诈阴险的断论也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村子的犄角旮旯。尽管如此,班主任对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因为我一直是班级的第一名,我还是会站在校园中间升国旗,会帮着老师批改其他同学的作业,我们班主任姓刘,是从石楼村聘请来的,刘老师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味道,这种味道我不曾闻过,想洋葱腐败后的味道,又像华龙方便面的调料味,刘老师报道的当天,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凑到她跟前以介绍自己的名义闻她身上独有的气味,刚开始,同学们猜这气味来自她的嘴里,我跳到板凳上说:
“都别说话,让我去闻闻,放学后在我们在学校坡底下集合,等着我凯旋而归吧!“
我的踊跃先行立刻迎来了一片掌声,我带着一脸的疑惑敲开了刘老师办公室的门,手里拿着一道应用题问道:
“老师,解这道题还有其他方法吗?“
刘老师抬头看看我,眼神里带着欣慰和惊奇,接着低头看了看题,稍作思考,便拿出纸笔给我讲解,我顺势把脸凑近,尽量让自己在疑惑和顿悟之间摇曳,在我确定这味道不是从她嘴里呼出后,适时的表现出了不解后的大彻大悟,我走出办公室门后,风一样的跑出校门,卷着滚滚黄尘下了坡将结果告诉给了等候已久的其他同学,作为当事人,我不满足于现状,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我在想老师的味儿到底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是胸?是腋窝?还是肚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婚后的一次长途旅车中再次偶遇这种味道才知道这是狐臭。
刘老师看着这帮孩子如此热情当然也很开心,而我作为一班之长,有更多的机会去闻,这样一来,其他同学不干了,为了争取更多接触老师的机会,班级里便袭起了一股打小报告的坏风气,起初,刘老师觉得这是好事啊,对待同学们的每个小报告都非常认真,后来发现其弊远远大于利,加之刘老师年轻气盛,管理经验欠缺,导致整个班级乱成了一锅粥,校长多次在开会时强调此事,因为不堪校方的压力,刘老师不得不转学去了另一个村教书。后来听说她又当了几年民办教师,因为转不了公办,就不再教书了。
在我上六年级那年,一门心思只想着走出这个山沟沟,要去向往的县城上学,经过一年的努力,如愿考进县里的玉河中学,父亲提前给我做了一个槐木书箱,刚做好的时候我趴在上面闻了又闻,槐木的香味和新书的墨香一样让我痴迷,走的那天父亲送的我,他用一条尼绒绳束好书箱背在后背,我跟在后面一路蹦哒着下了坡,母亲和妹妹把我们送到大路上,妹妹拉着我说:
“哥,周末回来给我买一个糖葫芦,”
我说:“给你买两个“,“到了学校,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要乱花“,
母亲站在我旁边嘱咐我,可惜我只记住了母亲的前半句,一周两块钱的伙食费我到周三基本就花的差不多了,周四开始吃家里带的干馍片,把馍片搬开泡上水,也是一顿饭。书箱说是放书,其实大家放的差不多都是换洗的衣服,家里给捎的干粮什么的。
以前是来城里是赶集,也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匆匆来回,这次是住在城里上学,则有着一种当事者的情怀重新审视着这个城市,而这个城市显然经历了太多这般的审视,呈现出我行我素的懒散和世故,我待你如亲人,你却待我似路人。
新生报到的那天,学校里像开了水的锅一样沸腾了起来,进了校园,几张很大的喜报贴在校中央的报栏处,密密麻麻的名字跃然纸上,我飞跑过去,一头插进了拥挤的人潮中寻找我的名字。后来我让父亲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等我,
“爸,你把行李给咱看好,我去交学费和住宿费,安顿好了找你”,
父亲本想让我看着行李,他去办理这些手续,看我胸有成竹的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看我,搓了一下上衣口袋说
“噢!”
父亲站起来看了看周围,把腰带解开,手伸进去摸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塑料袋,我把塑料袋拿过来解开,发现里面还包着方便面袋,袋子里鼓鼓的包着一沓钱,两块、五块和十块的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拿一条细绳绑的结结实实,我把钱捏在手里转身跑向报名处,等一切安顿就绪已是后晌了,我把父亲送到校门口,看着他佝偻着腰跨出校门,消失在城市的夕阳下。
我被分到了初一二班,我在班级里个子属于拔尖,自然被安排到最后一排座位,我的同桌史二庞,是个绞尽脑汁想办法捣乱的学生,他能坐到最后一排倒不是靠的先天性身高优势,而是凭借自己“不懈努力”的捣乱才和我同为一桌,别看他他个子不高,可情商绝对了得,刚开学没几天,就和班级里的女同学打得火热,我倒是身才兼得,品学兼优,可他娘的就是没人理呀。他看我这般死心眼儿,给我起个外号—墩子;起初代课的老师还偶尔对我们最后一排的学生提问提问,敲打敲打,到后来看我们如一潭死水,干脆连偶尔都省略了。
班里的同学大多是从各个乡镇考上来的,个别学生穿着时尚,容光焕发,走路带风,一看就是城里人,班里暂且自然而然的形成两派—农村派和城市派,开学第一天早上,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点着一根烟抽了起来,缕缕白烟绕过他的发梢飘向四周,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和教室里猴急等待的学生们反差甚大。上课铃响了,他猛地深吸了几口烟,夹着花名册慢悠悠的走进教室,他配一张严肃的脸,像凝固了的冰块,冷飕飕的,顶着一头茂密的自来卷,好像一排排席卷而起的浪花,又像一朵朵无序排列的云朵,显得整个人都杂乱无章,深灰色的衬衣紧紧的塞进裤腰,腰间的皮带像蜕过的蛇皮一样不再顺滑。班主任站上讲台,环视了一圈整个教室,扶着眼睛清一清嗓子开始讲话了,
“同学们好,欢迎大家来到玉河中学,我是你们的班主任耿燚,名如其人,我的脾气比较火暴,我相信在以后相处的日子里你们会知道的。”
说完将教室环视了一周,脸上露出一丝盛气凌人的笑容,
“所以呢,我希望你们以后安生一点,好动手的给我压着,好动嘴的给我夹着……”
他扶了扶眼睛继续放着狠话,讲台下一片寂静,果然,班主任的开场白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可架不住他隔三岔五的唠叨,同样的狠话说多了自然也就没有当初的威风了。这也导致了后期我们班级混乱,曾一度成为本校重点点评班级。
我被分到了8号宿舍,第一次住集体宿舍,很是不习惯,就说我们宿舍靠门睡的王大海,看着斯斯文文,一身书气,脾气不大,脚气可不小,入校第一天晚上就给我们熏得昏头转向,让我们其余十五名舍友第一时间都认识了他,不过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就凭这一点,足以让其他舍友敢闻而不敢言,我甚至从他的脚臭味中闻到了知识的墨香。宿舍坐落于操场的正北边,一排宿舍肩并肩连城一堵墙,墙上刷着“发展体育运动,健身报效祖国”的白色楷体大字,大字上方开了一排长方形的口,那是学生宿舍的窗户,它像祖国的瞳孔一样见证着一批批学生在这里挥汗如雨、奏响生命之歌。起初,我们曾建议大海睡在窗口跟前,睡觉的时候把脚先放在窗口晾一晾,让它的脚气随风飘散在操场的每个角落,可大海不愿意,他觉得脚臭味影响的范围越大,他的负罪感就越强,他恨不得睡觉的时候都穿着鞋。
我们宿舍隔壁是女生宿舍,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透过锈迹斑斑的栅栏我们曾无数次的意淫过旁边宿舍女生的谈笑风生,晚自习下课回来后,我们会把耳朵挤在墙上,排成一排偷听隔壁的动静,能听见书包扔到床上的声音,拿洗脸盆和放洗脚盆的声音和没有语言修饰的开怀大笑的声音,其他的一无所获,慢慢的便失去了偷听的冲动,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
第一次离家后的回家,我竟有种此刻料不到下一刻心情的波动,周五放学后,我背着干瘪的馍袋冲出宿舍,跑向家的方向,我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出嫁的媳妇儿第一次重回娘家时的期待,是清晨的红日驱散黑夜的焦急,又是南飞的大雁终将折回的杞忧。路过大街时,花两毛钱买了两串糖葫芦,紧紧的攥着往前走,脑子里浮现着妹妹欣喜的表情,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城市的高楼从我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那一夜,我兴奋的没有一点儿睡意,也吃的撑的不敢有睡意,一家人围坐在我的身边听我讲带回来的故事,我从同学讲到老师,从舍友讲到楼管,从地板讲到天花板,我的记忆忙碌的跳跃检索着这一周的信息。
次日我早早起了床,跟着父亲去掰玉米,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怕闭上眼睛错过了分秒。山还是原来的山,可我觉得他巍峨了;水还是原来的水,可我觉得她欢快了;乡亲还是原来的乡亲,可我觉得亲切了。刚下过雨的土路上泥泞一片,车胎的痕迹清晰的印在湿的泥土里,我赤脚片儿蹬了双旧布鞋就出了门,和父亲并排坐在车辕两边,父亲嘴里噙着玛瑙烟嘴,断断续续的有口水顺着烟杆滴到地上,其实他大多时间都只是噙着,一锅烟抽不了几口就完了,但嘴里没个这玩意儿还就是不行。我家垴坢上父亲专门开了三分地种植烟叶,地里再上点儿牛粪、驴粪之类的肥料,长出来的烟叶叶肥色正,父亲每次都喜欢晒晾烟叶的时候凑过去闻闻,很享受的闭上眼睛,后来村里有些年轻人开始不用烟斗抽旱烟了,改为用家里的废旧报纸或者娃娃们念书用过的作业本卷着抽纸烟,卷纸烟最难的一步不是怎么卷,而是卷成型了之后怎么粘合,保证吸气不侧漏,村里人都是卷完后把纸烟凑到嘴边,伸出舌头顺着缝隙舔,一气呵成,很少返工,乡里人就算是再穷,抽烟这方面还是不分你我,一直秉承着互抽互闻的习俗。我把一只鞋脱了拿在手里,光脚耷拉在半空中,也学着父亲在适宜的时候举起手里的布鞋拍打着牛的屁股,我家牛跟了我们十几年了,他脾气好还劲儿大,别家的牛睡前喂一次草料就可以了,我家的不行,必须得凌晨再起来喂他一次,我也喜欢喂他,我喜欢他吃料的时候舔我的手心,我每次都把手半捂着凑到他嘴边,一阵酸痒感瞬间袭来,很是享受。
路过海阳家坡底的时候车子走不动了,坡底原先塝好的梯田被大雨冲垮后挡住了路,我和父亲跳下车,拿着撅头将路中间的湿土往两边豁,一会儿功夫路开了,我俩的鞋帮子全是泥,我上车脱掉鞋,学着父亲将鞋举高,又狠狠的甩在车架上,块泥随即脱落。父亲点着一锅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边吐边说:
“海洋这人,仗着自己是二队队长,为人处世太霸道,前几年在咱家隔壁住,因为走水修水渠,和咱闹得没办法收场,先是村干部调和不管用,最后经了公家,公社出面说才算了事“,
我扭头问:“为什么不是各家走各家的水路呢?”
“要是这样就好了,水路下来只能走我们两家中间的那道梁,”父亲说,
我问:“那走中间不就没事了么?”
父亲无奈的叹口气,接着说:“本来是这样的,可中间这道梁是海洋家地界,人家不愿意水渠修在自家地里,让我们白捡了这便宜,”
“那后来呢?”我追问,
父亲说:“后来呢,我提出拿咱家虎头卯的五分地换,可他这人一根筋,硬要我家另走水路,”
我疑惑的说:“为什么非要和他家走一条水路呢?”
“垴坢上再没有其他可走的水路,”父亲抬起衣角抹掉嘴角的口水说道,
微弱的阳光从山后爬了上来,虽头顶万丈光芒,却还有丝丝凉意,路边柠条上挂着被露水打湿的蜘蛛网,树梢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的东奔西窜,慢慢活跃了起来,车痕两侧竖着整整齐齐的两排玉米秆,晨风吹过时,整个玉米地里你拥我挤,哗然一片,我从期间穿过,嫣然有种荡气回肠之感,又像漂浮于海洋之中,淹没了我的存在感。折过一道梁,车子跨进背地,阳光暂时还照不进来,一阵凉意袭来,我不由得头皮一紧,打了个哆嗦,脑门儿和裤腿上不知何时被路过的玉米叶沾上了露水。父亲拍了拍牛背,眼中突然变得有些湿润了起来。
“那天早上,海洋家两口子跑到咱家院子里,海洋拎着一把锄头,凤英双手叉腰,一蹦三尺的叫骂,你妈出去理论,我拦不住,放在旱烟袋也跟了出去,看着两个女人扭打了起来,我跑过去拉,海洋一锄头抡在我的小腿上,激烈的厮打叫骂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和对面炳庆两口子,众人合力才将这场战斗平息。”
父亲抬头看着对面的山头,语气有些激动地回忆着当年的一幕,随后接着说:
“后来炳庆叫来书记树祥一起从中调节,队里意思让水路走中间的那道梁,兑五分地给海洋家,我们倒是可以,可凤英死活不答应,眼看不可调和,炳庆悻悻的转身就走了,第二天你妈提着新收的红薯去了炳庆家,炳庆答应找小舅子霍文华,让公家出面解决此事,两天后的一个早上,庄稼人大多还没起身出山,川道里突然袭来一阵警笛声,警车停到海洋家坡底下,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员下了车,带头的霍文华手机拎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上了坡,相亲们急达忙慌跑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海洋一手提着裤子,一手席开窗帘探头瞄了一眼院子,急忙迎身出了院子,裤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给几个民警手里递,为首的霍文华说明了来意,让海洋配合警方去派出所一趟,凤英见要带走海洋,扑上去撕扯民警的衣服,开始撒泼了起来,民警一怒之下将他们两口子一起押进了警车呼啸而去,留下家里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哭嚎。那次回来后,终于同意两家一起将水渠修到中间的那道梁上”。
车子已经跨过道牙儿进了玉米地,我跳下车抓住缰绳,父亲穿上鞋子开始解套,金灿灿的玉米棒一个个亭亭玉立,出落大方,撑开了叶片吐露了出来。我拿镰刀砍断一根发青的秸秆,放嘴里用力咬了一口,甘甜的秆汁淌了出来,很是享受。直到晌午时分,我们才拾掇起装好的玉米回的家。
时光总是在幸福面前是如此的仓促,在你刚要驻足欣赏时,它却悄悄流走。周末下午吃完饭,我便再次踏上去县城的那条土路,背包里背着母亲这两天烙好的白面饼,一家人站在院外目送我,我下了坡后扬手示意他们回去。刚过和尚桥,我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我亲爱的父亲啊,我看到一抹夕阳下,一个孤独的身影被拉的很长。那是一位老人手扶老槐极目远望的情景,岁月的风沙吹乱了他的发际,吹皱了他的容颜,就连眼中的泪都是那么的浑浊。他苍老的剪影,让我无比的心疼。我第一次萌生了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想法,深秋的余晖没有一丝温度,明明不喜欢凄凉,却要在这凄凉的路上越走越远;明明不是很坚强,却要抬头应付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麻黑,十几瓦的灯泡下人头窜动,各自掏出周末回家带来的零食,有奢侈的饼干面包,上等的夹芝麻烙的白面饼,中等的玉米面饼,当然还有只背一布袋苹果充饥的,每个周末的夜晚对于这里的大部分学生来说是痛苦的,因为一想到学校吃不饱,就不由得周末回家不要命的吃,在家吃的伏墙喊娘,到校后跑肚拉稀,公厕内常常人满为患,一派惺惺相稀之象,这也算是饿极生悲,悲喜共渡吧。
在某个周一的早上,上课铃刚响,数学老师端着水杯抿了一口进了教室,清一清嗓开始了有理数的讲解,可不管它有没有理,我就是听不进去,我虽然不喜欢学习,可我写的一手好字,随性一勾便力透纸背、矫若惊龙啊,二庞递给那些女孩儿们的纸条那都是我亲笔代写呐,为了博得前排林姑娘的一片芳心,二庞可谓是煞费苦心,花了好几天为她写了一首诗。
春天的芬芳夏天的风,
铺垫着你的长发,
秋天的麦香冬天的雪,
迎合着你的酒窝。
我的心弦上有你的指纹,
我的脑海里有你的足迹。
别看我,我怕我起伏的心不能平静,
请看我,我愿我平静的心再起漪涟。
我拿过他拟好的稿纸看了又看,不由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家伙可谓显尽风骚,骚气十足啊。我执笔抄了起来,就在我即将收笔之时,一阵恶臭袭面而来,我下意识抬头看看二庞,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开始顺着脸颊的往下掉,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嘴巴紧闭,抬头死死地盯着有理数,这味和以往周末晚厕所弥漫的恶臭如出一辙,坏了,我想他应该是把屎拉到裤子里了,他蹭的站了起来,不顾一切的跑出了教室,吓得我写了一半的情书也就此搁笔。
林姑娘是城里人,梳着精致的辫子,穿着得体的衣服,背着洋气的书包,走着自信的步伐。她的父亲是县农机站副站长,母亲在县人民医院做行政管理属于班级里少有的典型干部家庭子弟,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我开始恋爱了,我喜欢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排的林姑娘,在某个的早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了整个校园,我起床很早,一路小跑进了教室,见只有林姑娘正一个人坐着看书,我坐下拿起一根笔,轻轻的敲了敲她的后背,就在她转过头来的同时,我试探性的说了句:“我喜欢你”,接着从她绯红的脸上读出的是无比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惊喜,她扭过头低声的说:
“以后能不能好好学习”,
我使劲对着她背上的玉河中学四个字点头,一边还嘴里说:
“能,能,能,我能好好学!”
从此,我便如得了圣旨一样刻苦学习,那脱胎换骨的改变丝毫不亚于从娘肚子里重生了一回。
之后的每天早上,我的抽屉里多了她偷偷塞进去的饼干和牛奶,我对文学的痴迷也大概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为了巩固这段来之不易的恋情,我开始涉猎诗歌和散文,其中最喜欢的作家要数徐志摩和舒婷了,他们可将炽热流淌的爱情如行云流水般吐露给读者。不久后,第一首诗便成功出炉,可总觉得火候欠佳,
如果说萦绕是一种折磨,
那我正深受其害。
如果说梦迁是你的示好,
那我便揽入怀中。
我看不清白天洒落的光芒,
也嗅不到黑夜袭来的麦香。
曾以为我会乘风破浪,走向世界,
回头却发现,我的世界在你这里。
这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安静了下来。周五放学后,我冻的胀红的双手放在嘴边一边哈气一边快速的搓着往家走,相跟的还有东子,子鸣和玉舟,四个人排成一排踩着拖拉机车辙往前走,尽量让我们的棉鞋面不沾雪,
“昨天下午我和二熊打赌,如果我能一口气吃完五块钱煎饼的话,他付钱,我二话不说把五块钱煎饼吃了下去,结果二熊说这么吃不算数,要吃一块钱喝一碗汁,说我还差五碗,我无所谓的朝他笑了笑,觉得他提醒的对,不喝汁倒是不划算,端碗就喝,喝完第四碗的时候突然觉得胃内一阵刺痛,“
“那后来呢?”
玉周好奇的问,还不等东子回答,我和子鸣同时指着他说:
“看他现在走路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估计是都喝下去了吧!”
东子继续说:
“我强忍着痛舀满了最后一碗,使尽浑身力气先把紧锁的眉头撑开,抬头扫视了一圈围着看热闹的人,我抿嘴笑着点点头,示意大家不要紧张,我是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在大家的一片唏嘘和哗然声中我端起碗一饮而尽,大家都觉得我这次算是赚了,等他们渐渐散开后我颠颠撞撞去了厕所。“
这时,迎面奔来一台拖拉机,轰隆隆溅起一簇簇飞雪,司机头戴虎头帽,脖子上围着一条藏蓝色空格围巾,鼻尖被冻的像炉子里的炭火一样通红,他不时地泯着嘴深吸鼻涕,脸上的胡须显然是刚刚刮过,显得精气神十足,他将机子停在我们不远处,抬手指了指前面,扯着嗓子问道
“前村刘家湾那坡上的雪扫开了没?”
“开了,拖拉机可以走啦,”
我们几个异口同声的应道。隆隆声渐行渐远,我调侃性的笑着对东子说:
“昨晚拉了好几次吧!“
东子半弯着腰完全没有了昨天赌胜时的喜悦:
“怕是撑不到家了,你这说我又想拉肚子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捂着肚子滑下马路牙子,胡乱的踢了踢半坡上柳树下的积雪,腾出一片空地蹲了下来。
回家后,父亲正在院子里扫雪,妹妹在一旁堆雪人,见我回来,她一下子蹦了起来,跑过来拿过我的书包在里面翻。包里有我给妹妹带回来的饼干和牛奶,母亲早已把饭做好等着我,我掀开锅盖看了看,喊父亲回屋吃饭。15瓦的电灯下一家人吃完了饭。妹妹嚷嚷着让我讲城里最近发生的故事,两个马尾辫晃的像个拨浪鼓。
次日,我跟着父母一起去收麻子了,妹妹在家里喂猪写作业。路过子鸣家坡下时,刚好碰见子鸣妈围着围裙出来倒泔水。
“秀英,你家柱子有没有在学校吃早饭。“子鸣妈迫切的问,
母亲抬头冲子鸣妈笑了笑说:
“城里人才洋气的耍这号辣子,“
“我家那龟孙子学习不球行,才去了几天,倒是学会了城里人的这些派头。“
“家里不都备干粮了么,可不能由着他来“
“还说什么老师说了不吃早饭胆里要长石头,这不是胡扯么,咋不说长树杈呢,“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我这大半辈子了没吃早饭,不也没见肚子里长出个什么玩意儿来,现在这老师,唉!“
两个女人以坚不可摧同盟的身份侃侃而谈,我本来想说虽然我也不吃那玩意儿,但老师说的也没错,可我硬是没有找到见缝插话的机会。
次日,东子找我去河川里滑冰,我挑着父亲给我做的冰车,拉着妹妹一同下了坡,河川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大家自觉排成一排,整个河道宽有十来米,滑冰比赛即将开始,参赛选手一个个竖起耳朵等待开始的号角,
“预备……走“,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个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瞬间滑出数米远,妹妹跟几个女孩儿一起站在起点又跳又叫,一个轮回下来我被甩在了队伍后面,这不能怪我,人家冰车下面用的是锯条,我家没锯条,用的是铁丝,在配置上已经落后于人,这让我在大伙儿面前有些抬不起头。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每天早上去和尚桥下挑水时会带着我去川里溜冰,那时候还没有冰车,他胳肢窝夹着个敦厚的木板,木板是东子家老房子里掉落的一片小窗板,母亲有一天把它拿回来,让父亲把上面的钉子拔了堵鸡窝用,我盘腿坐在满身鸡屎味的木板上,双手攥着一根麻绳,父亲从麻绳的另一端拉着我溜冰,后来我也这样拉着妹妹溜冰,再后来,我有了第一辆冰车。刚开始溜冰不懂得要先扎裤口,好几次都要把裤腿磨湿,回家总少不了挨骂。在这个冰冷的大冬天,除了溜冰,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玩的了。
这段时间来,我越来越急切的盼着去学校,林姑娘家住县医院对面的家属楼,每次返校我都要从其楼下路过,林姑娘也会不约而同在楼下假装饭后遛弯等我,我们约好这周末一起去爬重阳山,山顶可一览全县的风貌。但我更喜欢揽的是林姑娘的腰。听父辈们说重阳山原来叫阳朔山,遇某年大旱望云,当地的庄稼唇焦舌敝,有位高人登山社坛,作法祈雨,而后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后来人们改其名为重阳山。我和林姑娘穿过县虎头桥,到了山脚下,我说:
“你的帽子有点儿大,“
“这是我妈的,”她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你在学校里常戴的那个呢?“
“我怕碰到熟人”
“哦,也是,大点儿好,大点儿好”
“我爸托人在省城捎了本书———挪威的森林,你要不要看看”
“看,看,名字听起来就挺不错”,
虽然可能是本讲什么鸟地方的树木丛林,但林姑娘的书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看。上山的台阶很滑,我们几乎是半弯着腰爬了上去,山顶的松柏在刺骨的冷风中摇晃,颇有种不得不晃的无奈。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漂浮在半空中。林姑娘指着县医院的方向说:
“我家的灯亮了。”
“我家也应该亮了”,我也朝着家的方向指了指说道,
“我又看不见”,她撇了我一眼说,
“在这里呀”我指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突然有人用打火机顶着我的头,我抬头才发现跟前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留着长发,嘴里叼根烟,另一个平头圆脸,留一小撮八字胡,双手插在裤兜里,三个人凶神恶煞的冲我笑了笑,拿打火机的男孩儿深吸了一口烟,开始说话了,
“兄弟,借点儿钱花”,他一边说一边把烟轻轻的吐在我脸上。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借了怎么还给我?”我下意识的把林姑娘拉我身后,一本正经的说,
“怎么还你?“
他嘬了嘬嘴,扭头看看旁边两个哥们,三个人同时捧腹大笑,平头男上前一步忽然换了一副嘴脸,
“我他妈的借你点儿钱花,还用还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杵了杵我的胸,这时我才感觉到气氛不对,他们这是要抢我的钱,卧槽,城里人抢劫都她妈这么文雅吗?我还以为真要借我钱呢?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说没钱,平头男突然没了耐心,感觉自己被一个傻子玩了似的暴跳起来,一巴掌重重的打在我冰冷的脸上,一阵灼热感从五指的印记中间散了开来,顿感热血在胸膛奔腾,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部,我一记勾拳打了过去,就在我打算继续腾空一脚,来个手脚并用时,就感觉头皮一阵撕裂的疼痛,有人从后面揪住我的头发,将我重重的摔在雪地里,接下来的事我就记得不太清了,等我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姑娘拉着我的衣领不停的抽泣,我的身体已被雪浸湿,在寒风中钻心的冰冷,我背包里的课本和从家里带的干馍四散在地上,我们蹲在地上捡起来下了山。
周一早上,我起来的有点晚,拖着一身疼痛进了教室,抽出课本打算晨读,发现书中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
“柱子,好好吃饭,不够了我再想办法,爱你的林!”纸下压着四张五角,一张一元的钱,我眼眶一热,涌入的眼泪在里
面打转,我下意识伸一伸腰,双手随即捂住张开的嘴,假装昨晚没休息好依然很困的样子,然后顺其自然的把头埋进搁在书桌上的双臂内,任凭感动的泪水肆意流淌,直到上课铃敲响,我慢腾腾的爬了起来。
“二庞,我的眼睛是不是肿的了?”我用胳膊肘杵了杵二庞问,
“呀!怎么搞的?”他不解的反问我,
“昨晚没怎么睡,“我说,
“把书立起来,我帮你看着老师,你继续睡会儿”他说,
“算了,算了,马上期末考试了,“我说
“哎,大海的事你知道不”他故作玄虚的问我
“什么事?赶紧说,”我着急的问,
“大海他爸昨天下午来宿舍收拾铺盖,说退学手续办的差不多了已经,”
他叹了一口气说,
“怎么突然要退学?大海学的那么好,”我不解的追问,
“大海他哥大洋考上了名牌大学,不能不上吧,家里就这光景,没办法顾及大海,”二庞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海他爸希望他的下一代能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可到了海边却发现门票太贵,只够一个去游”,我感慨的说,
是啊!现实的无情幸好有无私的亲情予以慰籍,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去面对某些残忍的抉择,去承受那些冷冰冰的结果,而现实则不管你的肩膀是否还是稚嫩,你的真性是否依然无邪,更不在乎你个子高还是低,长相俊美或是丑陋,便一股脑儿抛给你,我们不能够从长计议谁笑谁哭,只管承受就对了。
整整一节课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看着满黑板老师手舞足蹈的痕迹,我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原来这么普通的一节课,这么平常的课间休息,对于有些人却是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大海走后,我将床铺搬到他那里,开始更加奋发的学习。
母亲给赶集的朱婶捎话让我周末回家时去副食品门市买一斤醋,放学后我去了副食品门市,老板娘正裹着棉袄坐在炉子旁嗑瓜子,炽热的炭火将她胖乎乎的脸蛋烤的红彤彤的,见我进来,老板娘起身走到柜台前问我要什么,
我说:“食用醋,”
“醋就醋,还分什么食用不食用?吃了两天墨水变得矫情起来了哈,”她撇开嘴笑着说,
我抬手挠了挠头,哈哈大笑。
回家后,父亲坐在后窑掌剥麻绳,妹妹在炕上趴着自顾自的玩耍,我把醋放在灶台,跑到灶口暖手。
“哥,麻糖为什么不是麻的,却是甜的呢?”妹妹疑惑的问我,
“它是用芝麻做的,就叫麻糖啦,“我逐字逐句的解释着,
“那为什么不叫芝糖呢?”妹妹追着又问,
“麻糖听起来更像妈妈做的糖,吃起来香呀,”我有点不耐烦的敷衍了一句,
“哦,”,妹妹识趣的点头不再追问了。
父亲起身将一堆废麻杆揽起来塞进灶口,抬手擦了擦鼻涕出门给牛倒草料
去了,母亲将做好的玉米馍和稀饭端上炕,饭毕母亲提到年后种地的事情,
“世武,我看明年不行把咱家的五亩川地全都种了绿豆,听说以后绿豆能
买上好价钱,”母亲似乎已经决定了似的给父亲说着,
“行,那就种绿豆,”父亲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明年再买个猪仔,玲玲放学了拾粪拔草,再掺上些粉渣,务养一年能卖了供柱子上学,城里上学花销可不比咱村子省,”母亲补充道,
“嗯,那就买个”父亲还是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次日一大早,我跟着父亲去河道里泡麻绳,父亲扛着铁镐走到河边,沿着封冻的河岸来回踱步,最终停在了一片薄弱的冰层上面,我缩着手将麻绳搂抱到他跟前,他把镐柄斜靠在自己的胸膛,半握着拳头,然后清一清嗓子,嘴里迸发出细碎的口水浸润在了两只硬邦邦的手掌上,手落镐起,锋利的镐尖硬生生的划破这清冷的空气,铁镐全力以赴的砸在了冰面上,一汪沉睡的冰水冒了出来,等砸开的冰口足以塞进麻绳父亲才停了下来,最后找来一块扁平的石头压在浸泡着的麻绳后我们才回了家。
林姑娘家出了大事,她的父母在她期末考试后不久就离婚了,听说是因为她的父亲外面有了外遇,喜欢上了年初分配到农业局工作的大专毕业生余洋洋,余洋洋名如其人,长的很是洋气,在这个一隅之地的小县城里足够的耀眼,追求者可谓前仆后继。林局长自然也是一见倾心,对她是倍加照顾,余洋洋入职不到半年便从一名资料员升迁为农机管理室主任,此事在整个局里传的沸沸扬扬。唯独林妈妈被蒙在鼓里,其实她也感觉这几个月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会摊上这档子事,要不是那天林姑娘的奶奶突发脑溢血住了院,她也不会火急火燎的跑到林局长办公室,也就不会推门看到让她一阵眩晕的画面,可偏偏那个时候余洋洋就在林局长办公室,还就坐他怀里柔情似水的撒娇卖萌,三个人显然都没做好应对这尴尬局面的准备,一齐愣了一会儿,还是林局长反应敏捷,双腿往两边一撇,余洋洋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头刚好被林局长硕大的办公桌挡住,林局长眼睛一直盯着林妈妈,刚才的情意绵绵荡然无存,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摆出局长该有的架势开始盘问余洋洋,
“重启个电脑有那么难吗?去去去,叫你们领导过来,”
余洋洋像得了了赦杀令一样探出脑袋,低头跑出了局长办公室。林妈妈紧咬着嘴唇,清澈的泪水肆意的流淌在她的脸上,她一句话也没说,扭头一口气跑出了农业局机关大院。
林姑娘后来跟了母亲一起生活,再次见到林姑娘已是初一下学期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蛋上颧骨凸起,乌亮的秀发中没有了以往清香的洗发水味,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你却视而不见,为什么突然对我,对这个世界如此冷漠?我一遍遍地心里扣问着自己,我很想将她拉过来紧紧的抱在怀里,可是我不能。有人喊我帮他给新领到的课本上写名字,有人提着我的衣领问我上面的五星红旗哪里搞的,还有人杵着告诉我说我们班主任可能要换了,我如千年王八一样岿然不动,眼睛无神的盯着她明显消瘦的脸,我将桌子上的一摞新书举过头顶,重重的甩在了地上,一脚踹飞凳子疾步出了教室。后来同学们告诉我,我出教室的时候新的班主任刚进教室,看我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只是用手指着我说:
“你,你,你!”
看我出了教室,气愤的质问同学们刚出去这小子是哪个班的。教室里鸦雀无声,直至今日,我依旧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迎接他—我尊敬的刘老师。
我开学的第一天没有上课,爬上学校的后山,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呆呆地望着脚下荒芜的山沟沟,脑海里一遍遍的重现着我和林姑娘的每个细节,直至我脑壳预裂,神经错乱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眩晕,才想起来一整天没有吃饭了,我张开双臂,头向后一仰,借着身体的自重摔在了冻结的土地上,闭上眼睛想起了我的父母,想起那个温暖的家。我翻身又爬了起来,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回到教室拿了书去了自习室,打开语文课本的时候突然发现里面夹了张纸条,纸条对半折着,我急忙打开看了起来。
亲爱的柱子你好!
请允许我还像往常一样这么称呼你,我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导致我的父母离了婚,不管我能不能承受,这已成为事实,我只能将这沉重的打击自己消化,我顾及不了你的感受,希望你能原谅我现在的冷漠和消沉,请给我时间,让我走出这灰沉的阴霾。同时,希望你能以学习为重,谨记曾经的诺言。
就此搁笔,爱你的林!
我一口气看完了她给的信,摊开掌心擦了擦不知何时掉落在信纸上的泪水,抚平信纸轻轻的叠起重新夹回了书里。我真想找个犄角旮旯狠狠的抽自己几个巴掌,她是如何熬过这么多天的?作为恋人的我,不但没有去安慰她,给她温暖,却当着全班师生的面撒野,我他妈就是一混蛋,球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倒是先屌起来了。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给她回信。
第二天早上,我第一个进了教室,将昨晚又想了一夜的话写了下来。
心爱的林,
首先,为我昨天的冲动向你道歉,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希望你早日走出阴霾,重新拾起沐浴阳光的心情。哪怕天崩地裂,我爱你的心永不改变。我等你,等你!
爱你的柱子
我认认真真的将它对半折齐,悄悄的夹进她书里。翻开书开始大声的朗读了起来。我把我生活费的一半分出来,每天买糖果类零食悄悄的放林姑娘抽屉里,也许这些在她看来并不稀奇,可我只能尽我的本事去疼她,我每天晚饭只泡点儿干馍充饥,父母看我明显比上一年背的干粮多了,还问我是不是学校里吃不饱,我摸了摸我的喉结说,长身体呢。趁同学们都放学后,我趴在教室门背后抄下了值日安排表中林姑娘的日期,每次轮到她值日的时候我总是第一个溜进教室,趁没人的时候替她打扫完卫生。我在课桌上用铅笔刀刻了一个“林”字,开始更加努力的学习功课。
我的努力同学老师都看在眼里,刘老师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在一次班会上公开表扬我,并推荐我做了学习委员,我装作不经意间将眼神飘在林姑娘的身上,她眼里充满了自豪和欣慰。
夏天的某个周五的下午,学校组织拔河比赛,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回宿舍养精蓄锐,我一觉起来趴窗户看了看,操场上已经聚集了好多人,三五成群的拉着话,我伸了伸腰爬了起来,走到水房拧开水龙头,将头凑近哗哗的流水,头皮瞬间一紧,牙关不自觉的紧咬,全身打了个哆嗦,冲洗完后跑出了寝室。整个操场在火辣的烈日下似乎要沸腾了一样灼热,女生大多站在树荫下叽叽喳喳,荷尔蒙爆发的男孩儿们互相追逐打闹,极力的展露着自己男性的雄浑野性。正如雄狮为了博得雌狮的芳心,大战入侵的其他挑战者一样,纵使流血流汗在所不辞。最靓丽的风景当属打篮球的后生们,每个漂亮的传运球,每个抛物线进球,每个华丽的假动作都会让树荫下女孩儿们投来崇拜的目光。如果再给我借1米的身高,我准会扣个篮给我心爱的林姑娘看。我将球传给刘航,拍了拍二庞肩膀,叫上他一起去体育室拿拔河绳,两点钟上课铃声敲响,体育老师双手叉腰,嘴里噙着口哨,憋足了劲儿一口长吹,吹来了操场散落的同学们。大家围聚在他周围,竖起耳朵听候指令。
“喂!喂!这个,为了检阅我们年级的身体素质,考验我们的团结精神,学校组织此次年级拔河比赛,希望通过比赛可以彰显我们的团队意识,增强我们的身体体质。同时,希望借此机会将我们民族顽强拼搏的作风和团结就是力量的理念展现出来。好了,闲话少说,所有班级的班长过来抽签,比赛即将开始。”
各个班级优选出十个魁梧如牛的壮小伙,我们抽到和五班首先比赛,两个班的参赛者个个磨拳擦掌,对视的眼神中充满了挑衅,即将斗决的火焰熊熊燃起,双方随即拉开阵势。我个子高,在列队的最后,一声口哨想起,比赛正式开始,两班同时投入压倒式的气势和力量,都希望尽快脱颖而出,来个开门红,可是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分。两边拉拉队越喊越起劲,就在我们感觉快要被拉过去的时候,我几乎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了地上,跟着口号我右脚使劲一蹬,希望能使出洪荒之力来力挽狂澜,不料,我的布鞋经受不住这长时间的拉锯战,突然从鞋头崩开一道口子,五个脚趾头突出重围冲了出来,喊声震天,我无法停止,只能任口子越撕越大,我顿时分了神,这不叫我在全年级同学的面前丢脸么,就在五班那边欢呼雀跃的同时,我一把松开绳子风驰电掣般向宿舍跑去,并故意用脚踢了一下墙根厚厚的黄土,屁股后面卷起了滚滚红尘,很好的掩饰了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跑回宿舍后我犯了难,这么大口子怎么缝合?转悠了半天在床底下看到一根旧的细铁丝,突然灵机一动,光着脚溜到楼管那里借了只改锥,上来终于用那有些生锈的细铁丝勉强把口子缝上,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变扭,色调很不搭配,我拿出黑墨水用手指头进去沾了沾,涂抹在细铁丝上。我慢条斯理的走出寝室,带上门来到操场继续看着比赛。
妹妹自从上了五年级,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一次周末回家后我带着妹妹给后山除草的父亲送饭,路上我问她,
“妈说你最近学习倒退的厉害?”我摸了摸她的头试探着问,
“哥,你说读书有啥意思?还不如帮家里喂猪年底卖个好价钱呢”,她反过来质问我,
“你的前途重要还是猪重要?”,我有些生气的说,
她白了我一眼说钱重要,接着反问我读书是为了什么?
考个好大学呀!
大学里出来以后呢?
找个好工作么!
你工作了不也是为了赚钱嘛,何必非要这么折腾嘛,
听她这么一说,本想教导妹妹的我倒觉得有些迷茫了。
我上中学以后,每周都省下一毛钱留给妹妹,可她一直攒着不花,她说她要用这钱给自己买双鞋。有一次,她看见海洋家的二女子毛线穿了双新凉鞋蹦蹦哒哒跑过我家院子,她立刻被那双脚背处有蝴蝶结的黄色凉鞋吸引住了,她也想要那么一双凉鞋,后来她拉着母亲去了县城的百货大楼,以多次踩过点儿似的熟悉度径直来到那家店铺,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四块五元兴奋的拍在柜面上,颇有底气的告诉老板拿鞋。
妹妹六年级毕业后说不要上学了,要到城里去闯荡,去挣钱,说要找个比家里喂猪更挣钱的活干。坐在院子木墩上纳鞋底的母亲停顿了一下说:
“你可要想好了,以后可再没机机会上了,到时候后悔就迟了”,说完母亲接着低头引线穿针,纳起了鞋底。父亲搁下喂泔水的桶走过来问妹妹,
“你这么小,你能干的了什么?你以为城里那么好?好好上学,起码等初中上完了再说。”
“我和大毛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去理发店学理发”妹妹坚定的说,
父亲看看母亲,又感觉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最终还是默许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很热,滚滚的热浪烙印在我心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切的触碰到冷漠的寒栗,或是让我窒息的担忧,我很想跑过去嚎叫着告诉妹妹,她若敢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回这个家了。可是我没有,现实的我却是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珠子瓷不愣瞪盯着毫无生命体征的院地。
妹妹还是去了城里,在县红星影院隔壁找了个理发的活干起了学徒,一个周内的午后来学校找我,顶着一头黄毛站在我面前,问我时尚不时尚,我瞪了她一眼没说话,拉着她去了操场,时不时有男男女女瞟眼打量,弄得我怪不舒服,干脆折身送她出了学校。
路上我问她“老板对你好着不?”
“老板可大方了,常给我们买吃的呢,不过每次都是在老板娘不在的时候,”她笑着说,
“给人家干活,为学个手艺,你要勤快点。”我学着爸妈的语气嘱咐她,
“好啦,知道啦。”她眯起眼睛冲我一笑。
临走时,她踮起脚尖趴我耳边让我千万别告诉爸妈染发的事,说她要等褪色了才能回家,让家里别担心。然后故意撩了撩一头长发转身走了。我望着她瘦若薄冰的身板一阵心酸,眼眸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打湿,她一定要好好的。
一次上课的时候,林姑娘递了纸条给我,让我下课后去校园南侧的旧瓦房那里等她,我激动泪水犹如涨潮后的沙滩一样将双眼浸湿,无数种可能在我的脑中迸溅,我们一样急促的走到瓦房檐下,她低头拽着衣角,肩膀渐渐的开始抽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想家了,我说你不天天回家吗?她说爸爸不在了,越来越觉得缺了些什么,那种感觉会越来越清晰和真实,你懂吗?我呆呆地看着她抽泣,双手无所适从的从裤兜里插进去又掏出来,她抹了一把脸颊的泪痕,抬头认真的看着我说:
“你可以一直对我好吗?“
“我,我,我一定可以的,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我蠕动着喉结不假思索的边使劲点头边说,
“我害怕失去,很害怕,我填满真情的心不能被再次抽空了。“
她身体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我不顾一切的紧紧将她揽在了怀里,我要用生命去呵护你,我心爱的姑娘,我闭上眼睛,将此刻的诺言刻在了瘦弱的骨子里。成人的离去往往都是洒脱的,却给那些尚未来得及成年的人留下了刻骨的痛。静谧的深夜里有人欢呼有人哭,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一面承重墙,静观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妹妹的手艺已学有所成,回家的时候包里背着推子和焗油膏,母亲的长发她想修的如层塔上的涓流一样富有层次感,父亲的白发她想焗的如宣纸上的黑墨一样不失深邃感。妹妹的手艺让父母深感欣慰,那几天总会要有意无意的招摇过村,逢人就夸女儿精巧的手艺。记得年前那几天我家院子里摆了长凳,来推头的乡亲们前仆后继,坡底下一时间多了许多白头发、黑头发还有因营养不良而泛黄的头发。可能这算是妹妹给母亲在世期间最好的交代吧。
年后刚开学,春寒依旧料峭,大地依旧冻的结实。紧张的学习气氛犹如腾起的硝烟掠过教室。先是班主任的中考大动员,接下来是各科老师策马加鞭的复习计划,空气里弥漫着战前的局促和窒息感。也正是这个时候,父亲来学校找到了我。记得那天早上异常寒冷,呲溜着胀红鼻子的数学老师刚进教室,本该寂静的教室里唏嘘起来,我抬头才发现父亲趴在门口探头寻我,于是,我示意老师后夺门出去,父亲抬手抹了一把鼻涕,红肿的眼眶里又汹涌起了泪水,我把父亲扶到楼梯口。
“怎么了?”我哈着手急切的询问,
“柱子啊,回家!我们先回家!”,父亲泣不成声地说,
“正上课着呢?上周老师刚说了,最后一年要拼一把呢”
我接着又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家里出了大事,回家!“
父亲一边嘀咕一边拉着我就往楼底下走,我一头雾水的跟着他走下楼道,穿过校园,出了校门。一路上任凭我怎么问,父亲只是不停地重复那两句话。上了坡看见院子里站了些人,我喊了声母亲,随即推门进去,母亲盖着被子躺在炕上,我伸手想去推醒母亲,却被紧跟着进门的父亲扯住,
“你妈走了“父亲盯着后窑掌说,
“走了?“
我扭头看了看父亲,转身用力的推搡着母亲的肩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的一边试图推醒母亲,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她,已全然没有了任何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妹妹跑着进了门,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褥子边,双手不停的抚摸着母亲那早已冰冷的脸颊,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这时,我渐渐有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那是一种让我快要窒息的痛。哭了会儿,妹妹跳下炕,扯着父亲的裤腿摇晃着问母亲到底怎么了,父亲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只记得自己穿上号衣,机械的做着大人们交代的事情,行着大人们嘱咐的礼数。亲爱的母亲,儿子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为您送别,就让我这几天里虔诚而认真的跪地磕头,当做您此生未了之事、未尽之情的归结吧!我会双膝下跪,将我的额头紧紧的贴着大地,或许这样的方式会更能真切的体会到此刻你身体的温度,或许这样我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人的生命顽强的让你颇为惊叹,同样也脆弱的让你猝不及防,我们在敬重它的同时也会带有一些畏惧。你来到这个人世间的那刻家人为你接风喜迎,你要离开的时候家人依然为你裹装厚送,你在这个世界曾留下的痕迹终将被时间
风蚀殆尽。而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明天的河水依旧东流。
余温殆尽
重复的阳光照不回重复的温度
眉毛已别
流淌的纱帐唤不回流淌的牵怀
时光定格了你的容颜
岁月尘封了你的呼唤
明天的我依然日出而作
可你却在安静的沉睡
睡吧!已有哀号为你伴眠
我愿将属于你的皱纹爬上我的额头
睡吧!已有夜灯带你归阴
我原将整个世界点亮和你送别
后来才知道,那天早上母亲向往常一样起来拾掇铺盖,打扫院子,突然感觉自己头晕目眩,便想着回家爬炕上躺会儿,可爬到炕栏后实在没有力气了,直到最后断气也没能爬上她天天上的炕。父亲回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她身体蜷缩,早已冰凉,
这几天下来,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人也越发萎靡消瘦。我偷偷的去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卷好盖了两年的被褥背回了家。我没有再见相处了两年之久的同学们,自然不得不包括林姑娘。别了,玉林中学,别了我的学生时代!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的家,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家里已黑灯瞎火,我把铺盖放在碾子上,走到硷跘坐了下来,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曾经的一幕幕在脑中跳跃式的放映,我的明天何去何从,我的希望又会在哪里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