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三角地市场的喧嚣并未随之消退，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小贩们挥动着手中的扩音器，热情满满地吆喝着。
　　与白天的高温不同，夜晚的微风带来了一份难得的凉爽，令人倍感舒适。
　　附近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有的三五成群地在摊位间穿梭，有的则专心致志地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商品。
　　“你放心吧，工作俺已经找人替你安排好了。”郑素娥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夹起一块大肉往嘴里塞去。
　　“啥工作？”
　　“说是什么文化公司，反正就是坐办公室那种，你小妮子享福了。”
　　“还是婶子对俺好，等你老了，俺养你。”
　　或许任夏的话戳在了郑素娥的心窝。
　　她眼眶一热，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婶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俺说错话了？”
　　任夏有些自责，急忙安慰，“婶子，你别哭了，都怪俺不好，乱说话。”
　　郑素娥抹了抹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婶子没事，只是没想到，你叔那么踏实的一个人，命咋那么短，那么些年，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婶子，求求你了，你别难过了，都怪我不好。”
　　“那会刚来上海啊，俺和你叔没日没夜摆摊卖煎饼，眼瞅着日子渐渐变好，谁曾想发生那样的事。”回想起往事，她不禁叹了口气。
　　任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婶子，你说俺爹和俺叔都是车祸走的，是不是俺老任家风水不好？”
　　“命！这都是命哇！”郑素娥长吁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口闷了杯中的酒。
　　“什么命？”任夏追问。
　　“别干愣着，倒酒！”郑素娥可见是喝舒坦了，一时来了兴致，将腿抬上了凳，“什么命，欠债命。”
　　“欠谁的债？”
　　“欠俺的！欠你娘的！你哥的！你的！”郑素娥抹干了眼泪，“他哥俩倒好，抹抹屁股一走了之，留下俺这些活人遭罪。”
　　“好死不如赖活。”话音未落，屋外已传来了脚步声。
　　老范推门而入，“嚯，怎么一个人就喝上了？”
　　郑素娥眉头微皱。“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呢？”
　　“这说的什么话，没事就不能串串门？”
　　老范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坐下，目光转向一旁的任夏。
　　“这就是你侄女吧，小姑娘长得真秀气。”
　　郑素娥得意地扬了扬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女！”
　　“就是太瘦了，回头叫你婶子给你做些好吃的。”
　　“你瞅瞅俺这一桌伙食，哪里差了？”郑素娥很是不服气。
　　“今天不错，挺丰富的。”
　　“俺哪天吃的不比你强？”
　　“我一个人，随便……”
　　“俺不也是……”郑素娥嘀咕。
　　顿时，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额，那个，小姑娘工作的事，我老乡说，明天直接去公司报道。”老范开口打破了空气中的尴尬。
　　“夏天，给你范叔拿副碗筷。”郑素娥转身从茶几上拿了一个酒杯。
　　“我在家喝过了。”
　　“就的咸菜疙瘩？”
　　“那就稍微意思一下吧，就一杯。”
　　“看你那样，俺还不知道你！”郑素娥摇摇头。
　　“呵呵呵，还是你婶子了解我。”老范朝着夏天笑着说。
　　“范叔，你家里人没和你住一起？”
　　“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端起酒杯朝郑素娥示意了一下，浅酌一口，然后夹起一粒花生丢入口中。
　　“他早些年出了意外，折了一条腿。”
　　“啊……”夏天惊讶地张大嘴巴，“看你走路，不是挺好的嘛。”
　　老范侧身挪出左腿，拍着大腿，“姑娘，你看啊，除了上面这一截，下面全是冒牌货——假肢！”
　　“范叔，你真是太可怜了。”
　　“可怜？唔唔……”他摇了摇头，“不可怜，我感觉现在挺好。”
　　“那你怎么不成家？”
　　“我这个样子，就不要去连累别人了。”他瞄了一下郑素娥。
　　“那有什么？俺们村上也有残……身体不好的，还不如你呢，也都结婚成了家的。”
　　“夏天，怎么说话。”郑素娥一旁打断了她。
　　“孩子嘛，没事。”老范笑着摆摆手，“这姑娘，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好！我喜欢！”
　　“她这直肠子，俺担心将来工作，少不了得罪人，惹是非哟。”
　　“她还年轻着呢，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丫头？”老范冲着夏天扬了一下头。
　　“就是。”夏天一脸的笑容。
　　老范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着嘴感叹，“人呐，越善良，就越单纯，说话和做事也就越直接……”
　　“你咋这么能扯。”郑素娥斜了他一眼，跟着也是一饮而尽。
　　“小苏。”
　　“哎，吴师傅。”
　　下铺的男生连忙探出头，一支烟便从对面扔了过来。
　　“怎么样，还习惯吧。”
　　“我是农村出来的，这点活不算什么。”
　　“老家哪里的？”
　　“江城。”
　　“我庆州的，离你们江城不远呢。”吴强来了兴致。
　　“那是挺近的。”
　　“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来这里上班？”
　　小苏笑了笑，未回答。
　　“吴师傅，你们又抽烟又大声说话，我还得早起买菜……”一个声音充满了抱怨。
　　“你是不困。”吴强怼了回去。
　　不满的声音立即沉寂下来。
　　小苏有些尴尬，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吴强从上铺跳下来，对他摆了摆头，“走，上阳台透透气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昏暗脏乱的走道。
　　“这片宿舍楼里住的大多都是附近饭店打工的，还有一些外地来做小生意的人。”
　　“住宿条件不太好。”小苏四下观望着。
　　“在上海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房租是个大开销，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
　　“是的。”小苏深有体会。
　　两人上到天台上，外面已是灯火辉煌，高架桥上车水马龙，闪烁的车灯如同星空的繁星。
　　小苏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吴强。
　　“吴师傅，你结婚了没有？”
　　吴强掏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
　　“结婚了，一儿一女，大的四年级了，小的也上一年级了。”
　　“真看不出来，你有两个孩子了。”小苏有些惊讶地说道。
　　“那会儿，和老婆谈的早，你多大了？”
　　“二十二。”
　　“还有两年，我就要奔三了。”吴强吐出一口烟，“时间过的真特么快！”
　　两人似乎皆在感慨时光的飞逝，连空气也陷入了沉默。
　　突然间，吴强轻轻拍了拍小苏的肩膀，示意他别出声，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油烟排风机。
　　小苏也察觉到了那隐约传来的莫名声音。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好似是人的对话声。
　　走近一看，昏暗的光线下，一对男女紧紧搂在一起，沉醉在彼此的怀抱中。
　　“有人！”女人突然惊呼出声。
　　“谁？”男人惊慌失措地大喊。
　　“我去，这不是小乐吗！大半夜的在干嘛？”吴强拉着对方的肩膀。
　　“吴强！”
　　“你这家伙，真是会找地方。”吴强调侃道。
　　女人见状，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一下上衣，便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坏我好事！”小乐大声抱怨。
　　“你家里有老婆孩子，还在外面乱搞。”
　　“关你什么事！”对方不服气地嘟囔着。
　　“给我去买包烟，这事儿就算过了。”吴强嗞掉嘴边的烟头。
　　“少来。”
　　“那女的，是徐楠吧？”吴强试探性地问。
　　小乐顿时沉默不语了，突然就拉住吴强的胳膊，“吴师傅，别别别。”
　　“别跟我套近乎。”吴强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吴哥，吴哥！”小乐从后面追了上来，“烟，明天买，明天买！”
　　“玉溪！每人两包！”
　　“玉溪！每人两包！”
　　“你这小子，徐楠才十八九岁……”
　　“吴哥，我错了，我错了。”
　　“得手没？”
　　“没有！刚聊！”小乐连忙否认。
　　“放人家一马吧，她还是小姑娘，刚出来打工，懂个屁啊。”
　　“知道了，吴哥。”小乐连连点头，“吴哥，这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
　　“走吧走吧。”吴强挥了挥手。
　　“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小乐一边作揖恳求着，一边向着楼梯退去。
　　“这家伙，是个老油条了，他姐夫牛经理，将他从老家带过来，做了个配菜员，他这人就好这一口，店里女的被祸害了一批又一批。”
　　吴强缓缓吐出一口烟，缭绕的雾气在空中轻盈上升，逐渐扩散，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