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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公寓楼的男生宿舍308室。
何有才对着电话一副心痛到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家贝贝不要怕,下次再有蟑螂,我替你消灭了它。”
“哈?你室友一脚踩翻了拳头大的蟑螂?这个南希真的是勇猛……我家可怜的贝贝一定被蟑螂吓得不轻,明天带你去吃水煮鱼祛祛惊。水煮鱼好啊,富含优质蛋白质,脂肪含量低,吃了还不长胖,啊?我没有说你胖哈……”何有才开始喋喋不休地话痨起来,如果不是女生宿舍楼晚上禁止男士靠近,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到李贝贝的身边,献上他的一整颗真心,去抚慰李贝贝被蟑螂惊吓的受伤心灵。
情意绵绵的声音还在低低地絮絮叨叨,如绵绵不尽的春雨,躺在上铺的雀斑男翻了个身,缓缓滑开了手机,手机屏幕的莹莹光亮投射在他床铺里黑暗的一角,映照出他晦暗的面容。
南希当然不会怕,一如她当初救他时的挺身而出。
那是小学一年级放学后的空荡荡的教室里,六月尾末临近暑假,正处于孟夏时节的尾声,即将迎来热烈盛夏的炙热怀抱。
然而,再温热的气温也暖不了教室内此刻的冰冷与空寂。
“把这瓶墨水喝了。”
站在黑板前的胖嘟嘟的小男孩,颐指气使,旁边还站着一个为虎作伥的瘦高个儿的小跟班。
个子瘦小的他,只得战战兢兢地端起课桌上那瓶‘英雄牌’蓝黑墨水,怯懦地喝完了整瓶的墨水,嘴角被墨汁染黑一片。他第一次知道,墨水的味道是苦苦的,带着一股浓烈的铁腥味。
“哈哈哈,你就是一条小狗,摇着尾巴的小哈巴狗。”
还不够尽兴的他们,将瘦弱的他拖进教学楼后的菜园,他的膝盖处的裤管磨破了洞,泥路上的石子硌得生疼。
“跪下来学小狗叫。”
他安然地跪在尘土里,雨后潮湿的泥泞浸透他单薄的衣裤,阴冷漫进他的皮肤与骨骼。
他习惯了与阴冷相伴,陷入尘土与泥泞,才是他的生活常态。像他这样父母离婚的孩子,爸爸不要,妈妈不要,他像皮球一样被家人踢来踢去,滚得满身伤痕与泥泞。如果某一天,他的人生突然没有了这些,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作为人仅有的一点被唾弃的作用。
直到南希踏着光,出现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你们干嘛要欺负同学?!”
她稚嫩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他抬起头,看见那张清澈的脸庞与双手叉着腰的姿势,像是黑暗中一束救赎的光。
南希站在菜园后的一排矮墩墩的平房前,门口旁的煤炭炉子上的老式热水壶正“嗞嗞”扑腾着热水。
南希本来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看书,教完课的姑父曹成又出去校门口的小摊喝酒了;姑妈南小芳像往常一样在超市上班,晚上9点超市关门才能回来;表哥曹岳洋在隔壁户的平房里戴着耳机狂练英语听力。能听见外面动静的,除了菜园里的花花草草和虫鸟,应该也就只有南希了。
为首的蛮横小胖子,一看是这么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朝着他们正义凛然地说教,气的他脸上的肉都鼓成了仓鼠。
“要你多管闲事!”
小时候,课本上总说,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可现实里,正义并不一定总是战胜邪恶。
瘦高个儿的小跟班立马上前,费了吃奶的力气推了一下正气凛然的笔直站在那里的南希,南希瘦小的身板劲儿还挺大,岿然不动依旧站得笔直。站在一旁的小胖子更来气了,也走上前一起推推攘攘,南希摇摇晃晃跌倒在地,打翻了身后烧得滚烫的热水壶,开水从热水壶的壶口泼洒出来,浇溅在南希的左手腕处。
“啊!”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的校园长空。
两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小家伙,一看闯祸了,都吓得杵在原地不动了。
在屋头里沉迷英语听力的曹岳洋终于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从西北角的屋子钻出来,看见南希抱着左手腕疼的打滚,赶忙去了校门口喊回了正忙着千杯不醉的曹成。
他跪在地上一直怯懦地看着,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心里那股涌生的热流,叫做被帮助和被保护的温暖。
他很愧疚,她的左手腕自此留下了一块偌大的烫疤。
那两个讨人厌欺负人的小家伙闯了祸,不敢再造次,他也终于过上了平静的日子。他开始留意起南希,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没有朋友,也不和任何人交谈。
家长会上,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出现过。唯一出现的也只是她的姑父和姑妈。他知道南希和她的姑父一家住在学校教学楼后的那一排矮墩墩的平房里。他想,全班同学应该都知道。
早晨他早早去学校,可以看见南希坐在那排平房的门口前的小板凳上,清脆的读书声朗朗,她的姑妈会在一旁的菜圃里摘取新鲜蔬菜。
她总是独来独往的,就像一只孤独的小狮子。
有一次放学后,他拦住了背起书包准备回家的南希。
“南希,你既然愿意帮助我,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呢?”
南希没有理睬他,背着小书包径直走开了。
他一转身,拉住了南希的衣角,风扬起她单薄的短袖衣襟,他看见她后背上大片的淤青。
我们最终真的会宽恕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吗?
已经消停了消灭蟑螂行动的研究生公寓楼的女生宿舍里,南希坐在椅子上,纤细柔嫩的手紧握着手机,披散浅金色长发的脑袋一会儿歪向左,一会儿歪向右,发丝就像水中的海草一样舞动来舞动去,左思右想,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踱步来到了公寓楼顶的露台上,露台上一片寂静,月光莹润洒下一片银白的雾纱般的光芒。
她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用手揪着面前的铁栏杆,手指尖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地摩挲着冰凉的杆柱,牵牛花的藤蔓弯曲缠绕在黑耀耀的栏杆上,她轻抚蓝紫色的花瓣,兴高采烈地拨通电话。
电话那头“嘟嘟”几声后接通了,南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
“柯柯哥哥,你说我要不要谈恋爱呢。”
南柯比南希大七岁,是南希的亲生哥哥。
“我觉得杰森他很好很好,每次看见他,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像……”南希顿了顿,仰头望向天空的那一轮明月,“就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会想要靠近。”
“希希,如果这是你心里想做的事的话,就大胆去尝试吧。”
南希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很多,只有哥哥会认真听她说话。每当她不平静时,柯柯哥哥总会在那里,总会用他温柔的声音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抚平她的不安的心。
就像南柯会给她温暖,她要像哥哥学习,哥哥就是她的榜样。
她想,哥哥以后是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的。
她羡慕哥哥的名字,文雅涵蓄。不像她的,简明直了的似突兀的大白话。
在南希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又或五六岁的时候,她仰起脑袋,小小的手揪着爸爸身上的熨烫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裤腿,晃啊晃个不停,就像海草温柔地摇晃在海底。
“爸爸,我为什么叫南希呀?”
爸爸弯下腰,瘦高的身体拱成一座世界上最小的山,父爱如山应该就是这个模样,小小的南希想。
他宽厚的手掌抚了抚她晃个不停的脑袋,“因为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
“有希望什么?”小南希扑闪眼睛,满脸疑惑。
爸爸又揉了揉她粉嫩的脸颊,“有希望找到她。”
电话那端持续传来柯柯哥哥温和的声音,在南希看来,如同最沉静的安眠曲,抚平她的不平静的心。
谢谢你总是能倾听我的不平静。
带我去月球,远离这纷乱的世界。
挂断电话后,南希给杰森发了一条微信,“我愿意。”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南希瞥了一眼,是妈妈打来的,刚刚还雀跃的心沉寂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喧闹的手机铃声持续不断地响荡在空寂的露台上,良久,她终于滑动接听键接通电话。
“妈,怎么啦?”
“希希,你弟弟他在学校差点挂科了,老师让他重新提交一篇Eassy,你不是写论文很厉害,也很擅长吗,你看你能不能帮你弟弟……”
妈妈在电话那端絮叨,温柔地声音传入南希的耳膜,却异常冰冷与冷漠。南希的思绪开始飘远,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帮她梳小辫时,她总能听见耳边那句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希希,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电话那头还在絮叨个不停,一直都是这样,打来的电话里永远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南希愣神,伸出手揉搓着面前栏杆上的牵牛花,攥在手心。
妈妈的絮叨声终于停了,南希对着电话那端扬起笑脸。
“好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让他发过来,我今晚就给他改好。”
“哎呀,太好了希希。你弟弟他为这事都愁了好几天,几天几夜没睡过好觉了……”
“妈,你现在心脏好些了吗?”
“啊,好多了好多了。”
直到电话那头挂断传来“嘟嘟”的声音,南希依旧紧握着电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今年这个夏天,妈妈至少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就是万幸了,旋即站起身离开了露台。露台栏杆上那朵蓝紫色的牵牛花,已经搓成一团,掉落在地。
楚若梅挂断电话,松了一口气,还好南希很懂事识大体不计较。这个不争气的南一震,花那么多钱送出国去谢菲尔德哈勒姆大学读书,一次次留级加休学,学校明申责令退学,又转学去了哈特菲尔德大学。明明只比南希小两岁,到现在还大学没毕业。
不过说到这心脏,楚若梅不自觉地捂住左胸口,近来的日子里,总会感觉到心口处偶尔迸发的阵痛。
虽说四年前的那场心脏手术后,她恢复了不少,可仍隐隐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不对劲。
想到南希,她心里宽慰不少,却又愧疚。那场手术,如果不是南希,她也许早就没命了。她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救护车上南希焦急担忧地哭个不停的模样。
而她曾经对南希做过的事,也许永远无法得到原谅。
盛夏夜晚的路上,刚过十一点,行人依旧熙熙攘攘,已经在玄武湖边的青石板阶上坐了良久的杰森终于站起身,推着停放在一旁的自行车,缓缓地走向回家的路。
“在那样一个无声无光的寂静和黑暗里,该怎么活下去。”
南希的无心耳语,却勾起他心底的涟漪。
他只感到孤寂,如同曾经日日夜夜一遍遍腐蚀着他内心的煎熬。
再一次路过玄武湖,月亮已经升起高挂在湖面上,天上的灰黑色的云,像焚烧后的灰烬。
“穷人的爱情,就像这水中的月亮,风吹一吹就消散了。”
十三年前那一天的夜晚,玄武湖边扬起还未完全到来的春日的寒风,她指着湖面上月的倒影,不屑的语气,脸上冷漠的神情,以及最后不曾回头决绝离开的背影。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手机,是南希回复的微信消息,上面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我愿意。”
他看向天空,天是灰暗无光的;又看向大地,路是遥远没有尽头的。以往的所有欢笑都会消逝,过去的一切悲痛却恒久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