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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木子
天空淅淅沥沥下着细雨,整个双流机场如烟雨蒙蒙,一群退伍的士兵,从军机舱整齐有序的走下飞机,身着厚重的棉衣,外套是清一色的绿色军装,只是摘掉了肩章,领花,下了飞机就是他们军旅最后的终结,送兵干部在机场给每一个人发了一张回各自家长的火车票,有四川,云南,贵州,山西,陕西,不同地方的,发完火车票,挥手告别送别军官,这一别是对军营永久的告别,此时早已没有了依恋,依恋已经在离开部队的时候拥抱过,眷恋回顾过,热泪满眶过,不忍离去过,那种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情怀与对驻地的感情只有这群退伍军人深有体会,在长途跋涉中,在各个兵站的告别与宣誓中,那个他们曾经驻守的地方,他们热恋的地方也慢慢远去,那雪,那山,那孤零零的营房。直至XZ贡嘎机场,飞机飞上蓝天,他们就不再依恋了,与其说不再依恋,不如说眷恋是一种愈来愈远路,心中满负一种痛,这种痛,是离别的痛,是永别的痛,人生的痛多半都是来自于爱的创伤,爱,是因为彼此的患难,真挚甚至生死,爱是因为养育,纯朴,天然,就像我们怀念童年,那些人和那些艰苦的环境,但我们不能总是依恋,总是怀念,就像这群已经退伍的士兵,毕竟,很多人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三年没有见过城市了,不要说城市,甚至除了自己的战友,人都没见过了,此时,他们只想呼吸舒畅的空气,只想看看三年来梦寐以求外面的世界,木子就是这群退伍军人里的一员,他也是三年没有回家的人,自从三年前家人把自己送走后,所有与外界联系的只有特别少的书信,木子走出机场,与其他战友道别,看到大街上南街的人,看到四处的店铺,看到霓虹灯的闪烁,感觉一切都是稀奇,要知道,他在部队的时候,三年见了一次自行车打气筒,好奇的看了很久,而这个在内地家家户户基本都有的在那就见了一次,那不是好奇,应该也是怀念,三年中见了一次西瓜,18块钱一斤,买了一个,和几个战友差点把西瓜皮吃完,三年中见了一次年轻的女孩,即使长的很丑,感觉也美若天仙,这个女孩只是内地读书暑假回去的,都成了我们调侃的女神,见一面管三年!如此眼下这么多三年了从未见过的,让木子激动,他看到每一个都是那么亲切,那么顺眼,走在平坦的路上,走路都感觉不自在,毕竟山路爬惯了,木子感觉特别热,是啊,从连队走,路途要坐卡车,要过5千多海拔的高寒山口,必须的得穿棉袄棉裤来御寒,毕竟11月份的XZ山南早已天寒地冻,现在已经到成都了,美丽的容城温度高达17.8度,他穿的那么厚,早已热的满身汗水,也引来过路的人不停的看到,会不会以为这个人是从外星球来的,看的人越多,他越紧张,越紧张,汗水就冒的越多!他索性赶紧走,找了一个商场,买了一身衣服,然后丛丛找了一个大众澡堂子,进了澡堂买票的时候,那老板问,小伙子,从那里来,穿这么厚!木子感觉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直视老板的说,XZ,老板又问,当兵的?木子说,是!心想哪来这么多话!然后那老板本来佝偻个腰,马上站直了很温暖的说,去洗吧!免费,洗了早点回家!木子还是把1块5毛钱放在了那个小窗口上,心里带着感激走进了澡堂。洗澡澡,换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他把所有换下来的衣服除了内衣,全部扔到了澡堂里!他觉得带上都是累赘,走出澡堂,那老板看了又看,木子给他打个走的招呼,他说,衣服一换,差点没认出来,木子笑了笑走出了这家洗澡堂!洗完澡换完衣服,感觉特别轻松了,这新买的便装也是3年来他第一次穿,他打算去火车站,退掉火车票,再成都玩几天再回家,因为成都是他长久以来与外界失联的第一个人间,他想快快的融入其中,去欣赏它,享受它,满足他很多的好奇心,他退掉了火车票,带着部队上发的548块钱从一位边防战士成为一名成都的游客!这一年是1997年,他,21岁,或许因为年轻,或许是因为与社会的脱节,或许他本身的天性就是随心而欲的那种自由,这种自由源于曾有的压抑,死板,教条,甚至孤独,对于木子来说,生来,精神上再多的无依与苦楚,生活上除了三年的军旅都平凡而舒适,甚至在同龄的农村孩子里算是优越,父亲是个万能的人,早期是大队拖拉机手,后来是检验,厨师,裁缝,电工,80年代么至90年代初也经常跑外地做生意,四川的花生,榨菜,小学的木子书包里装的大把大把的花生,那个年代,算是零食奢侈品了,所以木子精神上再苦,生活在那个家没有苦过,虽然不富裕,但没饿过。如今,那548块钱,他放肆的花,97年的548是可以任性一时的,他不是对钱不感兴趣,是对钱没有深知,21岁的人大多数都懂得了人间疾苦,而他似懂非懂,他总以为他有靠山,那个靠山就是家。
在成都几天后,木子坐上了回西安老家的火车,当他从车上下来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比成都亲切了上千倍,还是那些街上的人,这次不一样的是人的语言,当他听到第一句关中话时,他亲的差点上去抱一下人家,太亲了,太熟悉了,三年没听到家乡话了,这时候,离家近了,他才迫切的有种想马上回家的冲动,火车站“西安”的红牌子,西安的城墙,临潼的东三叉,公交车上的乡音,送着他回到了阔别三年之久的家乡。
乡间的路,两旁树叶子已经早黄了,在摇曳中偶尔飘落下一两片,落在麦田的地头上,麦田里长着夹杂着泛黄色的麦苗,像是缺水,又像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其实只是因为冬天的来临,麦苗略带枯黄,却无法掩饰它那深沉的青绿色,这在平原单调的农村,是冬天唯一展现生命坚韧向上的绿色,麦苗都很稀疏,露出干裂的土地,散发着土的香,散发着麦绿的香,还有那沉积在地头败叶的香,凝聚成一种味,是家乡味,凝聚成一种气息是乡土气息。或许土地,土地上生长的万物和土地上生活的人,就是我们对家乡甚至国家的定义,这种定义源自我们所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不管将来你身处何方,都会眷顾着,所谓那种纠结而伤怀的乡愁,这种思念与伤怀会因为离别越久而越刻骨铭心,在异乡,我们叫家乡,在异国,我们叫祖国,家乡其实也像母亲一样,而游子同样都是婴童。木子走在离家越来越近的路上,望着熟悉的麦田,村落,每一个路口,呼吸着特别舒畅的空气,空气中带着家乡味,带着乡土的气息,这种空气如此舒畅是他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
到了家门口,已经是傍晚了,门前依旧是那两颗粗壮的大桐树,桐树的叶子早已败落,只剩下粗壮的身躯托起很多孤独的枝丫,光秃秃的摇曳在傍晚的余辉中,引来归宿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中,像是欢庆主人!大门还是那种木质的黑色大门,那一对门依旧漆黑而铮亮,门的两边各是一尊石狮子,一雌一雄,狮子头顶被摸的发光发亮,像涂了一层油,这对石狮子曾经陪着木子和同村的同伴,一直陪着他们长成大人,童年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坐上去过石狮子,都爬着玩过,都从上到下抚摸过,狮子的卷毛,狮子刻画的铃铛,狮子底部的荷花,狮子墩上的文字也都用手描画过,有调皮的孩子为了想拿出雄狮子嘴里含着的石球,天天使劲往外掏,却掏不出来,后来有的孩子就用砖头块砸雄石狮子的牙齿,几次过后雄狮子牙齿被砸掉了,而那个石球谁也拿不出来,孩子的天性就是无知而好奇,他们如果知道,这样的石狮子是用整块青石雕刻而成,那个嘴里的石球是刻出来的,没有丝毫多余的空隙,他们就不会那么无知的想得到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孩子的天性,终久是一生的天性,是每一个人很难去改变的天性,我们所想要的,只是我们的主观产上产生的欲望,对欲望实施的对象,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在人的世界,人最多只能勉强的左右自己,用自己的欲望去左右欲望的对象,伤害的最终是自己。木子看着家门口熟悉的一切,他握紧拳头,让指甲插进手掌里,让他能感觉到疼痛,他疼了,他真的回到家了,这个在异乡万里之外的边疆让他无数次在梦里又无数次在梦醒时失落的家,他等待了太久,他怕又是在做一场同样的梦,他怕梦,他更怕失落和思乡的无眠,他就那样用指甲刺划自己,疼了,就是梦想成真。
门虚掩着,木子推开门,跨过高高的门坎,一进门,继母便兴奋而激动的叫着木子的乳名,木子三年没见她,似乎多了一些白发,没有以前富态了,略显消瘦。木子生出来不久,生母就因病离世,生母到底是他多大不在的,他也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那些已经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木子只知道大概自己1岁左右生母就不在了,说是生他前本身有病,让把木子堕胎掉,就可以保全大人,而木子的生母舍不得腹中的孩子,就一直留着,一直到木子出生,出生没多久,这位伟大的母亲就撒手人寰,留下木子,留下木子的姐姐,还有木子好强的父亲,木子的姐姐离开母亲也就3岁左右而已,父亲就成了两个孩子唯一可靠的依靠,生母出殡那天,木子被大人抱在怀里,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没有哭泣,没有伤心,也没有痛苦,就这样与生母永别。那个时代的人结婚都早,他们的父亲那时候也就20几岁,20几岁在家徒四壁中抚养起两个幼小的孩子,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来说,是何其心酸,父亲白天要在外面忙,有时候很晚才回来,木子和姐姐就被奶奶,姑姑,还有串门的大姐大妈轮流抱着,照顾着,木子体弱病多,去医院里父亲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是医院护士经常抱着,哄着,逗着,医院的护士很熟悉小木子,他的母亲就是重病在这里生的他,护士都很喜欢小木子,说小木子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不像现在的他又黑又瘦的,木子在成人后,脑子里一直都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抱着他,逗他的影子,他想找到当年那些护士,去看看她们,去感谢她们曾有的爱护,但茫茫人海,医院早已改制,当年那些年轻的护士也早已变老,他遗憾,遗憾人生相遇的那段时间,那些见证过他出生离别的人成了终生瞬间的过客。或许是父亲实在照顾不过来两个孩子,木子5岁的时候,就是现在的继母进了木子的家,那是个阴雨延绵的秋天,雨不是很大,早起的木子站在屋檐下看到四合院通往厨房砖铺的小路上,手里提着个水瓶往厨房的方向走,
你是谁?跑我家干啥?
他心存戒备和排斥的询问对方,5岁的他虽然经常被人轮流照看着,但他内心深处是孤僻的,在很深的夜晚,没有大人陪,他怕的不敢呼吸,他期待的只有父亲,当父亲的脚步声从很远传来,他幼小的心是无比兴奋,兴奋到不再可怕,不再恐惧,当父亲推开房间门划亮火柴的那一刻,他早已从土炕上窜起来,那一刻,他感觉全世界都是光明的,没有黑暗,当他被父亲抱入宽阔的胸膛,依偎在父亲的肩头,全世界都是安全的,没有恐惧。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恐惧中等待那熟悉的脚步声,等待那高大的身影,等待划火柴的声音,不管深夜几点。这个陌生的女人竟然从他们的房子出来去他们的厨房,小木子很排斥,小木子只知道我间房子只有父亲,姐姐,和自己,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他不安!继母听到小木子这样没大没小的问她,肯定也是生气,转过头,凶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种眼光小木子觉得可怕,那种表情小木子也感觉特别可怕,短发,圆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木子吓的不敢说话了,但更排斥了!这是木子第一次见继母,第一次继母给木子留下的想去改变也无法改变的印象。小孩子那里懂得大人的事,父亲经常白天外出不在,孩子没人精心照顾,父亲就为他们找了个后妈,虽然是后妈,也是妈,从此,小木子和姐姐结束了没妈的日子,当知道应该叫妈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内心排斥,可他好奇妈妈,渴望妈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他从来没有,他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样子,如今就这样一个站在她面前能感觉到她体温的女人成了他妈妈,内心又有了份荣幸和新奇,以后自己再也不是别人眼中没妈的孩子,就这样,继母和父亲没有任何婚礼仪式下,成了木子和姐姐的母亲,木子和姐姐在两三年都不叫妈的过程中做了继母的儿子和女儿,在到后来他们和睦相处的成了一家人,父亲还是在外白天忙到黑夜很晚才回家,木子再也没有了那种黑暗的的恐惧,夜晚枕边多了一位深深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母亲,白天跌倒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不在是一个人哭着等待很久,而是这位母亲及时的扶起他,拍去他身上的泥土,他不用再窜到奶奶那或者别人家去吃饭,母亲会做好热乎乎的饭和他们一起吃,在继母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他排斥过,不满过,继母也经常训斥过他们,甚至有时候不给他们吃饭,但后来木子明白,那都是小孩子淘气的被家长惩戒的结果,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继母精心的照料与爱护,木子记得,因为童年的伙伴欺负木子,说木子是没妈的孩子,甚至说木子现在的妈妈是破鞋,破鞋,这种侮辱性语言,本不应该出于孩子的口中,人们都明白这是大人的教唆,是大人们在村里对继母的风言风语,特别是村里的女人,那个年代,农村特别贫困,农村里人人只为一亩三分地在农村活着,没有一个出门的,农忙时汗流浃背的在土地上像牛马一样劳累着,农闲时,又消遣的这家串那家串,要么坐谁家门口,晒着太阳,男人论着政治,女人论着是非,过着一样贫困的日子,一个村子的人经常的,天天的在一起生活着,互帮着,讨论着,指责着,教唆着,无中生有着,团结着也分裂着,不是为地界打架,就是女人和女人泼妇骂街着,像继母这样一个穿着时髦,又是富平县城里的女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村子,给这祖祖辈辈生活在土地上的村妇来说,就是一个另类,一个看不惯而排斥的另类,就像木子第一次看见继母一样,接撞而来在村里对继母的伤害性语言越来越多也是习以为常,每当木子被伙伴调侃着他妈是后妈,他妈是破鞋时,刚刚萌生的自尊心受到的是无比的伤害,他总是郁闷着心情回到家里,不理继母,一个人谁也不理,极度生气的样子,在这种时候,继母总是逼迫着问他怎么了,最后他都如实的的村里那些孩子的话说给了继母,继母听后也总是脸色特别难看,特别生气,就去那骂人的孩子家去理论,有时候拉着木子去,继母同骂人的孩子母亲理论总是说,我娃……我娃……我娃怎么怎么!这个时候身边木子才真实感觉到,自己就是身边这个女人的孩子,而这个女人也早把他当亲生的孩子一样,继母理论时,常常和她们打起来,继母经常因为木子被欺负去找别人家,被别人家的女人把脸经常抓烂,那一道道深深的指甲血印,他经常看着继母被抓的满脸血痕回到家里一个人哭,却从来在这件事上没有责怪过木子,木子长大后,那个被人欺负了回家一个人哭的继母情景总是犹如昨天。
看着继母已经略显的白发和憔悴的脸庞,继母一双手握着他的手,木子从那双枯瘦的双手上能感觉到许久的期待,就像他一样,期待着这一天,回归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回归到他熟悉的生活中,每天能看到,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的人,是爱的人还是怕的人,他曾无数次在这个熟悉的家里想要逃避,想要远离,真的远离了,他又无数次的怀念着,想念着,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那种即使平凡的珍贵,又在得到后体验着那种厌倦的纷扰,在离中念,在合中悲。木子还是很不自然的叫了一声妈,当然,这不是长久的不见造成的生疏,而是继母养他10多年来,他一直都是不自然的叫着,不是他还带着排斥,他早已容纳了这个妈,只是就是感觉妈叫的总是那么难以启齿,总是那么感觉别扭,可能是因为学叫妈这个称呼学的太晚的原因,继母答应着,让他把行李放屋里,然后自己就急急火火的去厨房为她回来的儿子做吃的,她一直以来,在木子的印象里就是干什么事,都急急火火的,也就习惯了,不去理她,让继母爱忙做饭忙去,他把行李拿回房间,此时,已是夜色,家里每间房子的灯都亮着,木子很久没这种在家的感觉了,真好!木子走出房间,看着整洁干净的院子,听着继母在厨房瓢盆锅碗的声响,想着父亲怎么还没回家,在父亲给他的信件中,他知道父亲很忙,农村线网改造,他每天忙到很晚有时候才回家!只是在部队后来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就再没收到过父亲写给他的信,他也理解,父亲很忙,而他当兵的地方在小半年的时间里又是不通车,又是大雪封山,可能写了,没收到,这时,他走进厨房,厨房里炒菜的香味还是那么香,和以前他在家的时候闻到的一个味,看着继母忙着为自己做饭的背影
木子
妈,我爸咋还没回来?
继母
哦,可能是下班跟朋友喝酒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继母停顿了很久,背对着木子
哦,那他大概啥时候回来?木子又问
此时,继母沉顿了,但她断断续续的回了木子
饭马上好了,你吃完饭差不多就回来了
木子听着母亲说话有点沙哑,他又没多想,母亲把炒好的菜,热好的馍馍端起,也使唤着木子一块端着去外边桌子上吃饭,木子吃着继母做着的香喷喷的饭菜,看着继母在自己身边神魂不定的来回毫无头绪的忙着,继母虽然不直视他,但从侧面也看到继母像是眼睛带着泪痕,木子理解,毕竟,自己离开家3年多了,走的时候才刚刚成人,现在回来都20多了,继母肯定是激动的,以前村里好多人都说他们娘两比亲生的都亲,也的确是这样,经历过10多年的养育和相处,也打过,也骂过,也恨过,也排斥过,但亲生的不也是这样吗?木子吃完饭,游荡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感觉这个家在此时是冷清的,姐姐在他当兵的第二年春天就嫁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上初一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放了学总是不沾家,父亲又因为工作和应酬也经常忙的是早出晚归,他想起小时候家里人都在的时候,父亲在乡里人缘很好,家里总是热闹的,院里院外是我们孩子无知的影子,家里是父亲和相亲寒暄的声音,沏茶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那种茶香与淡淡的烟草味也跟随着继母的忙前忙后,木子很怀念那些不多的温馨而和睦的日子,这时,他无比的想父亲了,想那个自从有了弟弟就开始冷落他,骂他,打他,甚至用恶毒的语言伤害他的父亲了,他曾经因为父亲对他的暴躁无数次胆怯过,一个人又在黑暗中害怕过,痛恨过,甚至离家出走过。木子如今理解,那是因为生活的无奈,是因为恨铁不成钢的另一种爱的方式,木子想起他参军走的那段日子,十一月里,风雪交加,父亲用自行车带着他去体检,父亲第一次请他在食堂吃羊肉泡沫,把肉都夹给了他,那也是很多年他第一次和父亲坐在一起吃饭,平日里他不敢坐饭桌,他吃饭父亲都会凶狠的骂他,不是吃饭嘴巴有声音,就是流鼻涕,他害怕他,就再也不敢去饭桌上和他一起吃饭,其实并不是有后妈的孩子都可怜,而是木子后妈在和父亲的婚姻里日子也很凄惨,和木子一样过着胆怯的日子,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变了,变的对我和继母脾气暴躁,恶语相对,甚至拳脚相加,他从来没奢望过能有一天和父亲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看着父亲给他碗里夹羊肉片,他只是低着头吃着,任泪水悄然的流在碗里,和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当兵走的那一天,在乡政府门口的绿色卡车上,木子身着崭新的军装,胸前,配戴鲜红的红花,望着卡车下成群送别的人,父亲高大魁梧的站在人群里看着木子,卡车慢慢启动,父亲用手抹着泪,这是木子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车慢慢的走远了,他自然看着孤独的父亲站在那里望着车远行的地方,抹着眼睛,木子同样任泪水悄然留下,这送别的一幕成了木子改变对父亲的成见,那就是他所理解的,父亲对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恨铁不成钢。
从成都倒来倒去坐了一路车,木子本来已经很疲倦了,但回到家里,看着好几年没看到的一切,激动而又兴奋,倦意也荡然无存,看着养母忧心忡忡的憔悴,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冬天晚上的九点就像夏天凌晨两点的样子,家家户户早已熄灯熟睡,村子除了在夜色笼罩下低矮的房屋,还有杨树,桐树,都是静静的像黑暗的影子,能动的只有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整个村子寂静的只能听到时远时近的犬叫声。木子还再等父亲回来,时间不早了,他喊着在偌大的家里不知道还忙啥的养母:妈,妈,虽然是喊,还是有一种无名的羞涩,或许他从来从内心深处都是排斥着妈的这种称呼,虽然他早已从内心接纳了这个养育的他的母亲,但他对妈这个称呼一直都是如此陌生,现在,只是比平时叫的身音微大一些。养母来到了他所处的房子,看着养母,那似乎逃避的目光,眼睛红肿,木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祥或者不好的,自从他回到家,养母总是一脸心事与愁容,木子问:妈,我爸咋还没回来!这时候,养母的的眼泪唰唰的涌了出来,接着呜呜的哭起来!木子看到养母的样子,突然一种不祥之感天昏地暗的压在他的头顶,贯穿他的全身!他竭力嘶声的问养母:我爸到底咋了?
养母从哽咽中发出清晰的声音:你爸不在了!木子感觉房子都在旋动,他浑身无力的瘫软,养母急忙扶起他坐在椅子上,依然搂着木子。爸爸不在了,如同晴天霹雳,木子如何能接受,他痛苦,他不信,他全身像失去骨肉,水份一样,轻的无力!父亲,他曾经最怕的人,他无数次想逃脱的人,记的11岁那年,他做错了事,父亲没有打他,父亲在他做错事时不打他都是特例,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没次骂他都是一些严厉的责备,可就在他11岁这一次,父亲不是严厉的责备,而是,对他带有侮辱性的辱骂,在缺乏爱的,或者说缺乏明朗的爱的环境中成长,木子,从小便有了极其强的自尊心,他接受不了父亲刻薄的语言,他觉得他的自尊心被父亲语言戳的淌血,疼痛,他觉得他是一个没人爱多余的孩子,他决定离开家,离开那个他认为不爱他的父亲,他白天不敢走,他怕父亲找到他,他没去学校,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晃悠了一天,天色黑了,他回到村里,躲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小路上,他想再看一眼家的样子,或者说他害怕游走在陌生的黑暗中,天已经完全给了,家里的大门开着,灯亮着,照着门前一片透亮,父亲出来了,他赶紧躲在小路边大桐树的背后,他在黑暗的大树背后,看着父亲走出家门东望西望的身影,他不敢大声呼吸,怕父亲发现他,就这样,在大树背后望着大门口被灯光映照的父亲来来回回的东张西望王,他不敢离开大树,怕走路的声音被父亲听到,就一直站在那颗桐树的背后看着父亲的影子,父亲又蹲在路沿旁,他能听到父亲一声一声的哎叹声,那每一声哎叹声像刀子一样扎进木子的心,他明白那是父亲的焦虑,着急,疼爱,无奈,他想回去,不再让父亲那样焦虑自责的等待,但他又不能,他无法去面对父亲,无法面对第一次这样仵逆的后果,就这样,一直在黑暗里看着父亲,听着他的哀怨!父亲,静静的在深秋的夜晚,父亲在家门口守候我,一直到深夜1点多,木子也站在哪里一动不敢动的站着看着父亲到1点多,父亲在无望中慢慢的起身,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夜空中还回荡着他的叹声,大门轻轻的虚关着,灯光从虚掩的门缝中射出很远,门前不再透亮,变的暗淡,木子全身几个小时的紧张也全然放松,像是此时才是从未有过的安全,小路的对面是一片玉米地,深秋中的玉米也已快成熟,他像逃离一个危险地带一样快速蹿进又高又密的玉米地,就顺着玉米地朝着家的反方向逃离,眼前只有黑暗,只有身体撞击着玉米叶子莎莎响的声音,他没有恐惧,也顾不得恐惧,或者还没想起恐惧,只有快快逃到离家最远的地方,似乎觉得离家越远越安全,他穿越黑暗嘈杂的玉米地,顺着长满野草的水渠,踉跄着一直朝着远离家却没有方向的地方远去,当朝霞染红秋野,他看到的是一片又一片陌生的地方,他攀爬着土崖,走着没有人走的路,他上到塬上,广袤的土地人烟稀少,他觉得他真的离家很远了,他走了很久的路,万物都越来越陌生,他不会在碰见熟悉的人,也不会再被父亲看到,他像是从此便摆脱了不安和恐惧,走在栽满红薯而空旷的塬上,饿了,他向挖红薯的老农要个红薯,渴了,他去有苹果的果园里,欺骗果园的主人,说他回家迷路了,口渴,主人给他两个苹果要送他回家,他拿着苹果就跑,吃着脆甜的平果,翻过那座荒塬,不觉已是下午3.4点钟,秋天虽然已经褪去了夏天的余热,秋高气爽的晴空下,木子已经不停的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吃过塬上的红薯,吃过苹果园里主人送的苹果,可依然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但相比已经远离家,他仍然感觉的是无比的轻松,没有熟悉的面容,没有父亲的严厉,没有在家恐慌不安的日子,他像一只逃脱鸟笼的小鸟,任由自然的在自由的天空飞着。他走到塬下一个水井旁,泵水清亮的从泵管涌流进水渠,水渠的水又蜿蜒的流向干枯的田野,他看着白哗哗从泵管冒出的水,像饿了好几天看到食物的流浪汉,不,他就是一个流浪汉,不,他是一个流浪儿,他从来没有发现水竟然能闻到一种十分诱人的甘甜,他想迫不及待的去趴在水管上,让甘甜的水顺着他干涩的咽喉涌进他燃烧的身体,像干渴的农田等待即将到来水的滋润。他不能,在水井旁,有一个拿着铁锹的男人一直站在那里,我望着那水管的水,望着那拄着铁锹站立在水井旁的男人,他焦虑的期待,那个男人能快一点离开,可是,他在秋阳下等了很久,那个人却没离开,他完全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水管子那喝几口井水,但他一直没有,他内心有一粒种子,早已长出了叶子,它便是一种自尊节生的面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狼狈,他的窘迫,虽然他还是一个11岁的孩子,他离开了那处此生最甘甜,白哗哗的一直流淌的水源,带着他自由,燃烧的身体。夜有来临,他离开家已经一天一夜,又面临再一个黑夜,他惆怅在一条很窄的柏油路上,他想继续往前走,可他看到前方不远的地方灯火辉煌,像是一个城市,他害怕继续往前走,他害怕灯光,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别人发现他离家出走,把他送回家!他就徘徊在这条人迹罕至的柏油路上,夜色渐渐地暗下来,他突然不知道他今晚睡在哪里?就这样徘徊着,是一个无助的可怜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夜色中下起了细雨,雨点从小逐渐变大,他怕淋湿了衣服,也感觉到风雨中的凄凉,他要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他看到路边田地里有一个大草垛,他像发现流浪汉的安乐窝一样,快速的跑到草垛旁,选了背朝马路的一面,用手在草垛底部掏了一个大洞,刚好能容纳进他蜷缩进去的身体,他就蜷缩的躺在自己用手把草垛扒出的窝里,没有雨,没有风,没有秋夜的凉意!周围麦草满是麦草的香气,暖暖的,他忘记了饥饿和干渴,或许此时在黑暗的秋雨夜,有一个能容身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都幸福都幸运,在舒适的草窝里,疲惫的他很快熟睡了。恍恍惚惚,他感觉草窝的外面有很多光在晃动,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外面好多手电筒光在照着他,照的他睁开的眼睛又无法再睁开,眼睛随着很多电筒光的移动一会睁开,一会被照的合闭,外面7.8个人影就在他面前,一个声音阴冷的说:出来!他怕的赶紧起身走出草窝!7.8个人就开始围起了他,他下的浑身发抖,他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能看到晃动的手电筒光和他黑暗的影子,那阴冷的声音不停的问他干嘛的,他害怕了,他不敢像欺骗苹果园里的人一样,他吓哭了,说了实话!他说他是离家出走,他晚上不知道去哪,下雨了,他睡在这里!一个瘦瘦的人走到他跟前,拿手电仔细看了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或许不得不信木子的话,木子虽然个子长的高,可毕竟是11岁的孩子,脸上还满满的是稚嫩,那个瘦瘦的人说:走,跟我们走!木子很怕,也很听话答应跟他们一起走。雨已停,木子就这样和一群陌生的人走在秋夜陌生的路上,他们经过铁路,撬开铁路边值班室的门,偷走值班室里的板车,又顺手用板车拉走了值班室里的几袋化肥,一路上,木子在板车后推着吱吱响的板车,一直到一个村口,那个瘦瘦的男人与其他人道别分散,把木子就交给了这个瘦瘦的男人,木子被他领进了他家,一进门,木子就感觉一种家的温暖,一种像是离别很久有家的安全感,一位中年妇女走近木子,问了瘦男人木子的情况,女人听后,微笑的抚摸着木子的头问,饿了吧?姨给你做饭去!说完就去厨房忙活!那个瘦男人让木子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给木子倒了杯水,看着光明的灯光,木子十分感恩,他感恩他遇见了恩人,不再让他在风雨交加的秋夜煎受黑暗的恐惧!他亲切的叫他叔,他把他所有的都告诉了这个瘦弱的男人,包括他家庭地址,父亲的名字,职业,他相信他们不会出卖他,他相信他走了那么多路,没有人知道那个遥远的地方,就像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样,那些他远离的也是别人的陌生,那位中年妇女把饭做好端在他面前的饭桌上,还是那样亲和的说,快吃饭!他同样也叫了声姨,瞬间,木子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不断线的往下流,一天一夜了,这是他吃的第一顿饭,和着眼泪,说不清是委屈,是感激,是看见没有饥饿的希望!这一夜,他睡在一个陌生家庭的床上,有屋顶,有房子,有他熟悉温暖的电灯光,不是风雨交加的秋夜,不是黑暗,不是无助,不是草窝,他带着知足与感动进入不是流浪的梦。
第二天醒来,瘦男人不在,女人带着木子去田地里浇菜苗,是一大片的坡地,到处是近期栽的菜苗,大多数都是秋天栽的大白菜苗,一垄一垄整整齐齐的田间,晨起的阳光散满菜苗,散满被农人细耕的土地上,那些刚刚栽上的菜苗,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清晨,翠玉,挺直,忙碌的人不是在拿着锄头松土,就是从远处用板车拉着水,在清晨的阳光下,浇着每一颗欢喜的禾苗,木子喜欢土地,喜欢忙在田间农人的身影,喜欢清晨的空气散满柔和的阳光,喜欢那些在禾苗上剔透的露珠。女人用板车拉水,板车上放着一个特别大的空油桶,把板车上的空油桶从家里的自来水水管上接满水,撅着屁股弯着腰在崎岖弯延的小路上把一车水拉进自家田地里,木子就帮忙在板车后面也用力的推车,水拉到地里,他们一起用木瓢一瓢一瓢的浇给刚栽下的菜苗,木子以为,这就是他以后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父亲的责骂,没有父亲无缘无故的体罚,没有恐慌,没有不安,没有胆怯!他喜欢这样,即是一个陌生家庭的安宁。男人每天白天都不在,有时候晚上也不在,有时候晚上回来很晚!木子以为,以后他就会与这个家庭这样平淡的渡着辛苦而安宁的日子,这种幼稚,我们理解,他,毕竟只是一个11岁的孩子。到了第三天,男人一大早给了木子一个包裹,让他带上一起和他出去,木子好奇的就跟男人一块出去了,到了一块地势较高,很是荒芜的地方,还有几个人一起在这与瘦男人和木子会合了,他们打开包裹,是一些U型的小铲和一些两三米长的木棍,后来,木子知道了这种工具叫“岳阳铲”也叫“探杆”是盗墓用的工具。原来,那个在草垛里风雨交加的夜里,木子遇到的那群人,是一群盗墓贼!自从瘦男人把他白天带出来,他就帮着他们探墓,一铲一铲的扎进地下,直到探到墓砖,如果探到墓砖,在探洞周围再探几处,如果都是有墓砖探不下去,就确定下面有古墓!如果没有探到暮砖就会换到别处去探,两三米长的探杆,有时候要一铲一铲的完全扎入地下,探铲会因为扎的越深而越来越硬,得用最大的力气,因为木子骨骼还未成熟,总是被一铲一铲的震的如针刺般疼,晚上睡下时,更是疼的难以忍受,掌心都是被磨烂的脓泡!他强忍着,依旧每天不是帮着跟女人做农活,就是跟男人出去盗墓,他懂得,他已经无处可去,这个陌生的家庭是他最安全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