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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为这鲁樵夫做了一场法事,现场很简陋,只是随便在山中找了块空地。
衙役们等得也不耐烦,所以在一灯刚做完法事后,便拿着一卷草席将这鲁樵夫的尸体裹起来,随便扔去了这附近的某个山岗。
一灯只是默默看着。
回到青云镇中,他想着既然来了,总要去见见老友,便询问了一下葛壮一家的安葬处。
听居民说,青云镇外有一处安魂岗,专门用来安葬那些客死在这里的人,葛壮一家便安葬在那。
“客死他乡?”一灯不解。
“那葛壮不是本地人,是十六年前来到此处的。”那居民解释道。
再多的却是不知道了,一灯向那人道了谢,便顺着他指的方向向着安魂岗走去。
安魂岗只是一个小山丘,上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土包上面歪歪斜斜地竖着碑,有些已经倒了,有些则是连碑上的字也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了。
专门安置客死之人的地方,自然鲜有人踏足祭拜,遑论维护修缮。
一灯在这些土包中一番寻找,却看到一位老人坐在其中一个坟前。那坟上的土还松软,一眼就能看出是新盖上去的——正是葛壮一家的安葬之地。
一灯走了过去,向那老人行了一礼。老人抬头,见是个和尚,略为沉思后,问道:“一灯大师?”
“正是贫僧。”一灯点头。
老人抚摸着那块墓碑,上面刻着葛壮和妻小的名字,笑道:“你朋友来看你了。”
又上下打量了一灯一番,不满道:“既是来祭拜,怎么连祭品也不带来?”
“贫僧疏忽了。”
“罢了罢了,”老人摆摆手,显然刚刚只是打趣,又拿起坟前摆着的一个苹果递给一灯,问道,“吃一个?”
一灯没有接过,只是问道:“这不是给葛兄的吗?”
老人见他不要,自己便咬了一大口那苹果,口中含糊道:“死人哪吃得了人间的东西,白白浪费了。”
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他又压低声音,好像此处还有旁人看着似的,向一灯挤眉弄眼道:“这里剩下的果子,我可是都要带回去的。”
一灯哑然失笑。
那老人又自顾自道:“任何时候都不要浪费粮食,有时候一粒米可能都会救活一个人。”
一灯深以为然。
那老人又拍了拍脑袋,道:“我在这儿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无妨,”一灯摇摇头,“不知先生能不能跟我说说关于葛兄的事情。”
老人一听就来了兴致,连忙拉着一灯一起坐下,道:“看你的年纪,定然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场战争吧?”
一灯点点头。
十六年前,宁王起兵造反,一场大战足足打了四年。所幸福台寺地处偏僻,未受到战火波及。
一灯还记得那时,有不少难民流离失所,流浪到福临镇附近,福台寺更是收留了数百位难民。粮食吃紧,山上的野菜都要快被挖空了,可是大家都还是一起挨饿。
“我和葛壮那小子就是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他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父母都在战争中死了——宁王带兵攻破了城门,城主誓死不降,宁王便下令屠城,他父母便活活烧死在了一场大火中。后来他被邻居鲁大的父母收留,流浪到这青云镇,便在此地安顿下来。
打仗的时候,大家都吃不上饭,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在路上。大师见过人吃人吗?我是亲眼见过的,一个人前脚刚死,后脚就被一群人分食了。
有老人知道自己多半活不下去,主动求死做粮食的,也有人为了活命吃自己亲生子女的,还有那丈夫先死了的,妻儿多半也活不下去——那个时候,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逃难的路上,我也感觉自己活不长了,只是自己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就这么死了只会沦为别人的粮食,觉得怪亏得慌。可是一路逃窜,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眼看着就要饿死了,却在这时,葛壮给我递过来一块干肉,我那时已经没什么味觉了。
他跟我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见,等到把肉吃下去后才知道,他说的是:‘你若是不想活了,就不要浪费我的粮食’——幸好我吃了。
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来到青云镇之后,本以为总算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了。可是连年战火,皇帝下令征兵,每户都要出一名壮丁入伍。
大家本来都会觉得鲁大一家一定会把葛壮的名字报上,葛壮那时年满十六,早就准备好被送去当兵了。却不想那鲁大的父亲却主动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他去了,鲁大跟葛壮也就不用去了。
鲁大的父亲一去便没有了音讯。四年之后,战争结束,宁王败了,鲁大的父亲却没有凯旋,他的尸骨多半堆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荒野上。鲁大的母亲等不到丈夫回来,没多久也撒手人间了。
葛壮这小子为此,总对鲁大心怀亏欠。他是个勤奋上进的小伙子,长得也不错,虽然穷,但镇子上总有些姑娘对他青眼有加,便不时有人来说媒。他却总是推辞,说是起码要等到鲁大成了家,他才好放心成家。
只是那鲁大其貌不扬,也没份正经的差事,家中又一贫如洗,没有几个人家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一来二去,也是耽搁了好几年,最后他还是在那鲁大劝说下才成的亲。
说起来,葛壮那小子以前似乎家境不错,至少是能读得起书的。我曾经见过他在后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虽然看不懂,但是也能看出写得十分漂亮。
但他却没有找先生继续求学的意思——也是,活着都还费劲,哪还有工夫和富余去做学问。
他性子温和,却不喜欢与人来往,在这镇子里住了十几年也没真正交上什么朋友。
后来他就死了,一家三口都被那鲁大杀死的。我并不觉得奇怪,甚至早有预感——
这个年头,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老人对葛壮的事情如数家珍,一灯见他的神色,仿佛葛壮竟是他的亲生儿子。
老人指了指自己,笑着问道:“大师看我可像个长命的人?”
一灯刚想说老人家长寿,又想起他刚刚说好人不长命,便不知怎么开口。
老人也不等他开口,自顾自道:“是了,像我这种恶人,才能活到这个岁数。”
一灯不解。
老人又道:“大师可知,那葛壮只见过我一次——就是递给我一块干肉那一次。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暗地里看着他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却从未出面与他相见。”
“这是为何?”
“当年他家的那把大火,正是我放的,我没办法直面他。”老人笑道,“不知道他当时知道自己无意中救下了自己仇人一命,会作何感想?”
一灯默然。
老人也没指望一灯能回答什么,起身拍了拍衣服,就要离开。
一灯不禁有些担忧。
老人笑道:“大师莫不是怕我想不开?我说了,人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说完便蹒跚着离去了。
他想起了十六年前,自己身披盔甲,而葛壮父母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却仍被活生生烧死的惨状。
十六年来他一直在做着这样的梦,或许,活着才是对他这样的坏人最好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