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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阳待久了就会感到无聊。也许是因为在沈阳,人们的乐子都来源于其他人,自己一个人待着就无事可做。这座灰色调的城市如果除去了沈阳人就变得非常乏味,周围没有名山大川,也没有大海,每天只能困在城里大吃大喝。成年人的那些乐趣,诸如喝酒、吹牛、谈恋爱、打麻将这样的乐事又与我这样小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到后来,我天天期盼着回大连,只希望趁回去之前赶快把琴买了,至于沈阳的各种美食,我吃着味同嚼蜡。可是姑父待在这却心满意足,他大概盘算着暑假结束时再送我们回去,在这里可以帮他的亲戚跑跑业务赚些钱。
我整日感觉身在监牢,又不敢于提出返回大连的要求。不比我说,哥哥也是一副坐困愁城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个美好的暑假,怎么待在这种内陆城市?
他就几次三番请求他父亲,姑父终于耐不住磨,答应托人送我们回大连,并让我把要买的琴的型号写给他,待他返乡的时候再带回去。
托的人是哥哥的一个堂姐,在沈阳读书,这时正好要乘火车返乡,可以顺路把我们也带回去。这活计却并不轻松,那时候高铁还不普及,火车实在是危机四伏的交通工具,火车站也是城市里最混乱的地方,姑父还给这位亲戚包了红包作为犒劳。
订的火车票还是晚上十二点半发车的站票,票价只要12块。从候车大厅开始,空气就变得黏黏糊糊的,椅子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返乡的学生、农民工、小买卖人。在燥热的夏夜挤在一起,汗味、泥土味、方便面味和火车站独有的尿骚味混在一起,我感到自己的脑子晕晕的。
我的头脑笼罩着将要回家的幸福感,但又无论如何也不能故乡海边清新的海腥味和火车站里浑浊的空气联系起来。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无比遥远,10年代末期高铁时代来临,我就再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也许这些年人们变得更富有了,不需要再坐这种廉价的绿皮车,挤在这样老旧的火车站里。
沿着车站的通道走到月台,这时需要尽快挤进火车,我们被那位堂姐拖着一路狂奔,运气好的话还能混到一个座位,实际上却是,车厢的地板上也坐满了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我们在车厢尽头的洗手间找到了一面墙靠着,如果能抓住那来之不易的睡意,也能够囫囵睡上一觉。
哥哥把我托到洗手池的平台上,尽管有点湿漉漉的,总还有个地方能坐着,我在那睡了一个多小时。
途经海城站时周围一下子吵闹起来,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倚在洗手池边的镜子旁打量着车厢里的众人,车厢的地面尽是赤裸着上身的农民工,他们躺在编织袋上。大学生们爱干净,会站在车厢的四周,他们大概是睡不着的。坐着的一般是外省的游客,要去大连看海。
他们的去处也不同,游客一定会去到大连的海滩,抵达的当天就一定会去,此外还有什么更重要的景点呢?其他人也要回到静谧燥热的家,许多人家里还没有空调,夏天要靠着蒲扇和冰棍消暑,躺在夏夜湿漉漉的床上流汗。
夏夜的凉风会从窗户吹进家里,这是最幸福的凉意,恰到好处地出现,比起空调铺天盖地让人不得喘息的制冷要好得多。火车上的燥热却和家里的燥热完全不同,这令人讨厌的燥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过多的人而非因为天气造成的。
我哥哥形容拥挤的绿皮火车像一个沙丁鱼罐头,而被人呼进呼出的燥热的空气则是发酵的产物。残存的味道在洗衣机里待了几天都无法消散,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夏天的网吧,我的衣服一定会沾上一股烟熏的霉味。
火车又停在了某个站,列车员催促我们往车厢里面去,新上车的人快挤不进来了,这应该是车厢人最多的时候,凌晨两点半,我用手支在一个座位上,疲惫极了。五年之后我的朋友Isabel来中国旅游,在大连火车站望着连绵不绝的人群惊异于这个国家的人口众多,那时我真想带她体验一次夜班干线绿皮火车的站票,给予她真正的中国震撼。
一对哈尔滨来的夫妇邀请我坐在他们的位置上,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是可耻的乞讨者,我不希望果子从树上落到我的手里,而是由我亲自把他从树上摘下来,凌晨四点,我终于摘下来“我的果子”,彼时火车上的人少了很多,剩下的都是去大连的游客了。
天空也不再尽是漆黑,太阳出现之前,四周的景色就已经清晰了起来,开始只是那样沉沉的,模糊的,大海显得比月光下的还要黑。但是只要太阳露出他的一角,光就在海面上奋力疾驰,像一幕伟大的史诗揭开舞台的幕布,阳光雄健地洒满大海,海上沉重的云泛着无边的金色,人们称之为朝霞。
对游客来说,海上日出是奇异的异乡景观,他们的眼中多是好奇,但大海不属于他们的脾性,尤其对于我国广阔内陆地区的人民来说,他们厌恶漂泊,期盼稳定,重视自己和土地的联结,至多几天,就会对不可捉摸的大海感到倦怠了。
大海干脆被许多人看作是水的容器,最大的杯子,中国人为大的东西感到兴奋,大皇帝要住在最大最大的四合院里;但中国人也清楚自己的位置,见过大的东西后顷刻就觉得不妥,时常听到有人这样说:“我是不愿意住在大宅里的,宅大招鬼。”他们一定要回到自己小小的床榻。
清晨,终于完全能够看清大海的全貌,再往前就是我的故乡,那么就算是回家了,此时流几滴眼泪也是再正常不过,我果真流了些眼泪,这一夜我太过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