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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总给了阿德5%的股份,激励他继续做好盲人经理。我们5个盲人一共占股份30%。刘总乐得清闲,把经营事务全部交给我们。找了一个一个中立财务。他偶尔来视察下,只管拿分红。
我继续做我的按摩技师和培训师。
我拜托前台的小红和小果在外面多留意,看到流浪盲人把他带回来。结果三个月就来了3个。全免费三个月。给他们安排好吃住地方,帮助给办理暂住证。培训师们轮流免费给他们培训。我们制定出了一套标准考试。三个月后学成可上岗,从事基本的保健按摩。如果学不会就继续去睡大街或者送他回老家。所以流浪者都拼命学习,非常努力。三个月基本都能快速掌握人体穴位,按摩要点,做普通保健按摩胜任有余。
从1993年6月开始,我们店的按摩技师分为三级。刚入门的是初级按摩师,按月领工资;入行3年到5年的是中级按摩师;5年以上的是高级按摩师。每个级别我们又设置了考核标准。技师凭工作年限和考核晋级。有信心问随时可以参加考核晋级。最高级别的按摩师全身按摩一次有20元收入。保健按摩和治疗按摩不一样,收费也区别开来。治疗按摩只有少数技师才可以做。
按摩业一直没有准入标准,因为不用考资格证,所以你看现在20年过去了,按摩业病入膏肓,到处是按摩店,一条街上三四家。真正盲人按摩的不多。即便盲人按摩专业的也不多。从90年代我们盲人就希望国家关注盲人生存问题,尽快出台政策法律,管理整顿盲人按摩业务。我相信这个春天一定会来。
我们成为深圳最大的盲人按摩店。逐渐走上正规经营,也算科学管理吧!毕竟是全国头一家。我和阿德想尽办法,尽量保证老板和员工共同发财。
正强按摩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盲人专家来坐镇。我们还请来当年盲校的老师们来给官员和富豪们治疗按摩。一时间,和去吃麦当劳一样,到正强按摩成了时尚和身份的标志。
到95年,三楼四楼两层都容纳不下了。于是瞅机会把二楼盘了下来,大会议室用作培训室和会议室、食堂和宿舍全部改在二楼。三楼四楼全部用做业务。整个六层的罗湖大厦被我们占用了三层。这栋楼渐渐被人叫作盲人大厦或者叫盲人按摩城。在深圳是响当当的名头。社会各界、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我们也成了深圳残联的骄傲,全国盲人协会的标兵。而我的名字,确实如你所说,被伙伴们打趣称为大侠,也有叫我大瞎的,都是尊重的意思。老顾客们大多知道这个盲人城的发展故事,我也就成了当时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前面说深圳是年轻人的世界、创业者的舞台和人才的栖息地。那只是它的一面。它还有另一面。它还是有钱人的世界、是美女帅哥的天堂,也是犯罪分子觊觎的天下。
90年代的深圳,大河大浪,滚滚而下。貌似遍地黄金,能不能捡起全凭能力和野心。很多人吃不了苦头,熬不住艰难,掉头回家;也有很多人经不住诱惑,误入歧途,丢了小命;一些敢打敢干、不择手段的人发了财;也有一些有胆有识、靠智慧和双手发了财。
当时社会治安跟不上发展速度。犯罪案件比较多,盗窃抢劫经常发生,人命案也总听到。那时候的深圳,人人相互提防,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能喝陌生人饮料,不要随便搭车等安全提示特别多。
盲人按摩城处于这样的大熔炉里,是做不到独善其身的。地理位置又是在火车站商业圈,想闷声发大财可能只比反手摸后脑勺容易一点。随着生意的火爆、大家经常晚上出去大吃大喝,“盲人城有钱”的肯定句式已经在道上传播开。
谁都知道,有钱并不一定带来安宁和幸福。贫穷是难以忍受的,但是富有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我们经常去吃饭的阳光大饭店,装潢很豪华,有几个超级大圆桌,可以坐20人吃饭。一个大转盘转菜,专门有人全程给你转。我最喜欢去的就是这个饭店,味道很清爽。没有重油烟味,也没有浓香水味、或者潮湿发霉气味,显示饭店主人的品味。
公司的中巴车会把一伙人拉去拉回。老板默许了这一活动。毕竟盲人除了工作很少外出。
盲人眼里的世界是漆黑一片。心里却向往光明,也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一旦有条件,内心的那些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对美好光明事物的追求可能比明眼人更炽热更勇敢。
饭店有个贵州的传菜女孩郭爱妮,约摸20岁。20岁的女孩都最美。我靠的是想像,不太形容得出来。郭爱妮不怎么说话,每次盲人逗传菜女孩,就她只是笑,不说话。惹急了就回一句:“大哥,别笑话我唻!”一口婉转甜美ZY腔,总是引得大家都喜欢逗她说话。
后来每次吃饭就指名让郭爱妮上菜,给大家倒酒。给她小费,她推荐喝啥酒就喝啥酒。
一帮盲人像对小妹一样喜欢郭爱妮。盲人中有个叫郭向南的四川小伙。郭向南早年父母双亡,跟着哥哥来到深圳打工。30出头,没找到人结婚。盲人很难娶老婆的,像我这样还能娶个正常女孩,一定是我上辈子拯救了地球。
因为和爱妮同姓,爱妮自然多看他一眼多关照一句。郭向南渐渐对郭爱妮动了真感情。开始疯狂追求,买花买项链买巧克力,所有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都为她买来。盲人兄弟们一片叫好声,热情促成这件好事。仿佛自己也在追求爱妮一样。
郭向南和所有人的真诚最终打动爱妮。两个人正式交往。
郭爱妮温柔体贴,对向南尊重爱护又不失分寸。向南爱她爱到痴狂。第二个月向南搬出集体宿舍,租房和爱妮同居。向南像每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一样,每个月的工资全部上交给爱妮管理。
向南成了全公司盲人的榜样,单身盲人们都跃跃欲试,希望有好运气遇到一个爱妮那样的好女孩。于是出去吃饭更频繁了。一个女孩搅动了一群黑暗中的春心。
老人们常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我一生最警惕这句话。每有好事降临我身上,我都谨慎警觉,不怀疑好事的真实性,但是总要反复检查自己,如履薄冰地努力维持好花好景。
同居不到三个月,向南的哥哥最先知道了这事。先是跑到公司里来找到向南,要他悬崖勒马。
“这是诈骗。你太幼稚,你是为别人打工。”哥哥严厉地说。
“我愿意,我开心被诈骗。”向南拧着头顶撞哥哥。“我的事不要你管。”
哥哥悻悻而去。转身就去找到爱妮。“你要是有点良心,就把钱还给我弟弟,他是盲人,这是他的活命钱。”
爱妮愤愤地说,“我可以不要他一分钱,我嫁给他。他有手艺,我有眼睛有手有脚,我们饿不死。”
哥哥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成了弟弟两个人爱情的坚定支持者。
接着女孩的家人知道此事后,剧情不再美好,这轩然大波淹没了俩个年轻人,打湿了所有人。
我从小就喜欢听阿炳的梁祝二胡曲,以前听不太懂,就是觉得旋律撩人心,凄楚凄美。这件事发生以后,我真想再也不要听到它。
爱妮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都在同一个服装厂工作。服装厂老板是他们同村人。爱妮还没想好怎么跟家人讲这事,就被姐姐撞破。
爱妮和向南的事遭到了爱妮家人的剧烈反对。他是盲人、他比你大十几岁、他长的丑、他是四川人……各种理由轮番轰炸爱妮的耳朵。
爱妮只是哭,说啥也没人听。
说好的新社会婚姻自由呢?
哥哥逼着她搬出来,到服装厂工作。
爱妮不同意。
闹了俩个月,双方都没妥协。
郭向南这天晚上回到出租屋,爱妮上晚班。爱妮的哥哥姐姐冲进来,逼迫郭向南和爱妮分手。
郭向南一口回绝:“这得听爱妮的,我不能决定她的事情。”
于是一番暴打。
爱妮晚上没回出租屋。
郭向南第二天没上班。
没有电话,联系不上。阿德派人到出租屋找他。
原本高大的郭向南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呜呜吟吟。脸上乌青,嘴角的血干了、右手抬不起来,也站不起来。他哭着问小果:“看看我这手,我还能做事么?”
马上送他到医院。右手腕骨折,肋骨断了两根。
这样下毒手不是来要人的,是要命的。
这事不能坐视不理。所有盲人都义愤填膺。
先要解决治疗费用。盲人们很快凑款1万多。并且围绕要不要报警争论的不可开交。一个个的轮流跑来找我和阿德,希望我俩给向南讨个说法。
实话说,我们没有保护好员工,真心惭愧。大意了。毕竟是年轻人自己的事情,管理层没考虑太多。向南被打让我感觉到事情比想像中的阻力还大,还残忍。可见盲人的社会地位,活着的艰难。
怎么解决?大家在会议室连续讨论了2个晚上。
第三天上午,正强按摩基本停工。包了两辆依维柯大巴,挤满一共123个盲人,4位明眼人。一路浩浩荡荡来到爱妮所在的服装厂。我们提前通知警察,我们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位。
我和阿德下车,第一句就是要求见服装厂老板和爱妮的所有亲戚。这个事情爱妮的家人认为是丑事,想藏着不外扬已经不可能。我希望通过这件事让大家认识了解我们盲人,得到社会同情和理解。
天气不错,温度舒适,盲人们坐在服装厂门口。把门口堵个严严实实。车子进出不了。记者闻着味儿跟了来,一顿猛拍,随便找个人就采访。盲人兄弟们平时都是聊天练家子,对着镜头前侃侃而谈。晚上要上电视的,这下出尽了风头。
我和阿德阿彪等7个人进去。厂长还不知道咋回事。一看警察也来了,怕被查到什么,战战兢兢点头哈腰地配合。
“郭厂长,我们正强按摩的集体来拜访贵厂,打扰打扰!”
“哪里话,我在正强按摩也治过劲椎病。欢迎你们!”郭厂长满脸堆笑带我们进会议室。“我的老乡惹了什么事,能劳驾整个正强的盲人都来了。荣幸荣幸。”
爱妮还没上班。和她姐姐一起住在厂区宿舍里,很快都到了会议室。
得知来意后,厂长愤怒不已。一则是道义上的假惺惺,另一则是恼怒爱妮家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小果是我的眼睛。她告诉我,爱妮的哥哥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浓眉大眼,憨厚的长相。她姐夫比较阴森,从女性的角度看,他属于小果不想接近的类型。
我们提出要求。一,郭向南住院,至少3个月恢复。爱妮的哥哥姐姐两家四口人三个月工资,希望厂长协助扣下,交给郭向南;二,如果郭向南手部受伤导致不能再按摩。要么一次性赔偿10万元,要么我们报警拿下爱妮的哥哥和姐夫;三,放郭爱妮出厂照顾郭向南;四,郭向南和爱妮自由恋爱,任何人不能阻挠。
爱妮的哥哥姐姐听到这几条后呲牙咧嘴,连喊“不可能”、“一条都别想”。
厂长既然是同村领头的,在这里就是话事人。如果撒手不管,这个厂子后果不会好。那时候都还不规范,办厂漏洞很多,至少有黑户、偷税漏税等。能不能开办下去要看警察、税务局和社保局是否盯上你,认真查你。
条件摆出来,我们退出会议室给他们商量的时间。爱妮跟着跑出来。看到我们就哭个不停。这女孩已经慌乱无主。
重新进入会议室。厂长最先表态:答应第一条。第二条,要等医生判断结果,跟厂里无关。第三条,郭爱妮不是厂里职工,不能在厂里住宿。第四条,厂长不阻挠别人自由恋爱,也主张她的哥哥姐姐不要插手。
郭爱妮的哥哥郭士林特别安静,似乎在思考事情怎么弄到这个地步。轮到他表态。他吭呲了半天,终于说:“同意第一条。第二条一样。第三条第四条不同意。“他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如果是你的妹妹,你不为她一生考虑吗?“
我拿出我的钱包。把里面的照片拿给他看。虽然我看不见,但是孩子她妈非得装一张全家照在里面,我没事会摩挲几下。
”我老婆就是一个明眼人,还很聪明。“我慢慢地说。”我女儿已经15岁了,如果不是国家政策,我还想生个儿子。”我说。
周围人都笑起来。
她姐姐开口说:“那是你,不是郭向南。爱妮值得更好的。”
“郭向南就是最好的,爱妮认为是就是。”我有点恼火,“如果你们不同意,我马上报警。”
“嫁到四川去,我妈等于白养了一个女儿。”姐姐几乎要哭起来的样子说。
“别别别”,爱妮姐夫说,“我们同意。但是有个条件,郭向南要在老家城里买房子,并且结婚礼金要三万。”
“你们这是卖妹妹。但是没问题。花三万之后不能再有打闹。”我一口答应下来。
当天爱妮、我和阿德去医院看望郭向南。我要亲自告诉他好消息。别人说的他不信。
向南搂着爱妮,激动的浑身发抖。艰难爬起来在床上跪下来,不停地说:”感谢康哥感谢德哥,大恩大德没齿不忘。“我们拉也拉不住。我和阿德感慨着回到公司。
随后两个月在爱妮的精心照顾下,郭向南伤势完全痊愈。回到单位继续上班。郭向南前几年有存款,买房礼金的都不成问题。计划上班到年底回老家结婚。98年内地取消福利分房,很多地方房屋已经可以买卖。当时内地房价和现在一样,与北上广有着巨大的差距。我在老家地级市花了4万卖了150多平米四室的房子。而当时深圳的万科号称罗湖地王,已经涨到了8000多元一平方米,一般住宅都在4000多元一平。
这桩不属于正强按摩的案子不到一周被我们摆平。兄弟们特别服我和阿德。盲人兄弟们抱团更紧密了。在改革开放步子越来越大、大门打开什么都进来的深圳,我们的凝聚策略非常有效。虽非乱世,但盲人作为特殊的社会边缘群体,最有效的办法是靠自己。
”帮你就是帮我、盲人是一家“的理念经过我们几年的”洗脑“已经深植在兄弟们的观念里。兄弟们但凡谁有个事,需要帮助,大家开会出主意,需要武力就请警察出面、需要钱就慷慨解囊。临时要回家,回头回来还有位置。所以我发现,你若真诚为大家,一定会被看到。有半点虚假都难以服众。
悲剧发生在12月底。
郭向南和爱妮欢天喜地地找阿德请假,提前一个月回家筹备婚礼,准备腊月完婚。节后回来大摆筵席请兄弟们。
带着大家的祝福,二人踏上了幸福的归途。
当天晚上我还在给顾客按摩。小果匆匆跑来,要我接电话。
是郭向南的哥哥打来的。他报名身份后,我马上感觉全身紧张,特别奇怪的感觉。
”郭向南出事了?“
”在火车站被人推了下去。“
”人呢?在哪个医院?“
”没救了,从出站下到站台有很高的台阶。“
我感觉五雷轰顶。半天回过神来,又问他,
”爱妮呢?“
”现在找不到。当时据说疯了。“
”你当时在干嘛,你不也一起回去了吗?“我怒吼。
”我提着很重的几个包,拖在后面,就专心用力气背包了。“他哥哥哽咽着说。
向南和爱妮的爱情被埋葬在1998年的最后一天。
第二天全公司知道了这事。大家都不说话,也不和客人聊天,士气很低落。
郭向南的遗体被送到殡仪馆,他哥哥找不到爱妮,只好一个人全权处理这事。兄弟们心碎,都不忍心去看郭向南。我和阿德代表去了。
殡仪馆里没有爱妮,只有爱妮姐姐参加。她哭着跟我说:”爱妮精神失常,现在被哥哥和嫂子全天守着,怕出事。爱妮急需要看病。“
我的心已经冰冷到零下100度。爱妮怎么样已经不在我的关注范围。
”你们杀了向南。你哭错了地方。“我又恶狠狠加了一句,”记住报应不爽。“
我和郭向南哥哥去了公安局询问案子情况。找到我的老乡,刑侦支队的王队。他满腔无奈地说:”我们查了所有出入站的摄像头,没发现可疑的人。恰好在出站下楼梯这里没有监控。也不排除是他自己踩空掉下去的。“
他又自我否定地说,”自己踩空不至于滚下这么多台阶,这得有强大外力才办得到。“
”我提出两个最大嫌疑人,郭爱妮的哥哥和姐夫。“我肯定地说。
”可是他俩当时不在场。“
”那就是雇了人。“
”我们再查查吧!“王队开始诉苦,”今年案子特别多,光我们这个区一百多件谋杀案。又创历年新高。我们焦头烂额,人手不够啊!深圳改开以来,如果说前些年是试探性犯罪。现在就是放开胆子犯罪。我们打击力度也很大,可就是发展太快,警察队伍跟不上。”
我深深理解刑警。郭向南的死几乎无法找到凶手了,但是凶手就在那里。他杀死了两个人,一对奋不顾身的爱人。
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自责。如果当初我不介入,就让爱妮哥哥强行拆散他俩,过段时间向南和爱妮不得不放弃了,两个年轻人不至于这个下场。
转念又一想,他俩最终到一起过了近一年的美好生活,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为了这份美好,向南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九泉之下,他不会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