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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闷的夜。
闷的一只蝉叫出了八只的声音,闷的小眠山上的强盗全都精赤着上身。
小马听说丁喜结婚了,而王盛兰此时已怀了身孕。
他这一整年都四处游历,以至于这对形影不离的朋友,总只能经他人之口获知对方的消息,却总是迟了一步。
小马为丁喜感到开心,但他十分清楚的是,再见面时他们还会是朋友,却只能是,要经常说再见的朋友了。
这世上的朋友分很多种:
在苦难时遇见的朋友,只能在苦难中重逢,他获得了幸福,你就该带走他的苦难;
在欢愉中遇见的朋友,你就只消大口喝酒,只要你们决口不提苦难,就能在彼此心中留下一个幸福的印象,这样,无论你们什么时候想到对方,都是快意潇洒的,你们还会坐下来喝酒,你喜欢这个自己,也喜欢这样的他,更喜欢与他一起喝过的酒。
当然还有一种朋友,既复杂又难得,难的不是为彼此抛头颅洒热血的义气,难的是时间,是经过时间以后,各自的人生无论发生怎样的变化,还能够紧紧交织在一起,这不是人能改变的事,这是一种运气。
多数人没有这种运气,所以多数人都难免孤独。
相较于朋友,家庭的羁绊总会更深、更紧密。所以浪子若想回头,肯等在对岸的,多半会是个女人。
她可能一点功夫也不会,一点酒量也没有,但终归是个得以相伴到老的人。若是她再有一颗坚定勇敢的心,那便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篝火只负责照亮,人们离篝火很远,因为夏夜足够温暖,夏蝉永远见不到人离篝火很近的时候,因为比起观察人类,它们更应该珍惜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年来发生的一切,对小马来说,就像个梦,人总会在熟悉的场景中怅然若失,即便是自由畅快的小马亦不例外。
沙八跟强盗头子聊的甚是欢心,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时还站起来挥动他那副陀轮,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第二天一早,即便酒醒了,也还是依依不舍。
“不如你就留在这儿,想走时走,想停时停,人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小马摊手道。
“是啊,沙兄弟,若你留下来,我分你个二把手做,这小眠山可不比大漠,每天往这经过的人不仅多,还非富即贵。若是有你坐镇,我保证绝无一条漏网之鱼。”强盗头子道。
“哼!”沙八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像是在生小马的气。
“行吧,那就赶紧启程,随我去金坛扫墓。”小马已跨上马。
“扫墓?我们跑这么远就为了扫墓?”沙八不解道。
“那当然,你以为段家的徒弟那么好当?每年得扫上九九八十一天,吃斋念佛,滴酒不得沾。
寅时起床磕头,磕足一千个头已是午时了,此时便要片刻不歇的站起来扫墓,再跪着听大和尚念经,念到亥时,才是你吃茶喝粥的时候……”
小马满脸认真,吹得天花乱坠。
“八十一天都要这么过?”沙八汗颜道。
“一天也不得歇,可我的段家刀法还只学了一成,不过十年以后就好了。拜师学艺嘛,吃十年的苦算不得什么。”小马道。
沙八的脸皱成了一团,强盗头子见状接话道:
“八十一天,少说也能抢八十一个人……”
沙八的脸上又有了几分悦色。
娇杏自知小马的用意,看脸色这种事,没有人能比她更通透了,凤凰游所说的那种‘想要的生活’,她从出了杭州城便觉得自己已经过上了。
至于以后她将在哪里停靠,只能听天由命,但此刻,她若再上马,就显得讨厌了。
娇杏拉了拉沙八的衣角,小声道:“留下吧,我也一起。”
“那怎么行!仙女姐姐理应住在天上,岂有落草为寇的道理?”沙八仗义道。
“天上我不想去,只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盖一间小屋,养几只鸡鸭,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娇杏认真的想象着。
“那有何难?仙女姐姐看上了哪块地,尽管告诉我,不出三天,我沙八就能给你过上这种生活!”沙八诚恳道。
娇杏笑了。
一起上山的人,最终只走了两个。
娇杏所说的那种生活,的确是她当时能想象到的美好,但她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为了会小马的意,让沙八留下来。
但沙八不那么想,他去照做了,他当即便带着娇杏出了山寨,在山泉流经之处选了一片空地。
他问娇杏这里如何,收到了娇杏肯定的答案后,他便开始履行那个三天的承诺。
找山下的农户买了鸡鸭,砍柴搭屋。
三天后,一座带着木香的森林小屋便呈现在娇杏面前。
娇杏有家了,却无需委身于眼前这个矮胖的大毛胡子。
沙八丝毫没有和她一起住进去的意思,还是开口闭口都是仙女姐姐。
他好像根本不拿自己做了什么当回事,确切的说,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就因为这举手之劳,就要趁人之危,打娇杏的主意,这种流氓的想法给沙八八个脑袋他也想不出。
娇杏却是很意外的,所有她觉得理应的事,在沙八这里好像都不奏效了。
不付出什么却有所得,让娇杏寝食难安,除了身体之外,她还有一双手,她总能为沙八做点什么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次日一早她便偷偷下山去,在小镇上逛了一天,她瞧见有人卖鸡蛋,有人编竹篓。
还有一个没有双手的人,也在镇中支了摊位,卖的是鞋,他说他是个鞋匠,娇杏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只龇开牙笑了,娇杏发现他有一颗门牙上已被棉线割出了一道深深的沟。
他这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双鞋,因此他对自己做的鞋十分自信。
他活着,有自己的营生,他不觉得人生无望。
绝望这种感触,是底层人没有的,底层人更懂得感激,阳光是馈赠,清风是馈赠,一只每日下一颗蛋的母鸡是馈赠,他们总能在小小的所得中收获满满的幸福,总能靠着一点小小的信念,认真、拼命的活下去。
绝望只属于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笼中人’,他们困在狭小的思想里,有吃有喝,却感受不到幸福,时常觉得自己失无所失,那不过是他们逃避生活、逃避所得,只在那个亲手编织的牢笼里,做不切实际的梦。
所以,一定要摆脱思想的牢笼,到自然里去,到生活里去,到人群中去,让阳光照在身上,与昨天的自己较量,让自己活的更好一点,更自信一点,还有,别忘了,带上一颗感恩的心。
鞋匠让出了一点空地,娇杏买来了一堆五彩缤纷的线,她的女红是做的极好的。
鞋匠的摊位上也摆上了很多漂亮的绣花鞋。
娇杏有时还会在线上穿上米粒大的小珠子,有时她做着梦也会为鞋样想款式,她想的越多,做出来的花样也越多。
很快,这个不大不小的小镇便传开了,鞋匠的生意变得更好了,娇杏也更爱自己、更爱生活了。
她攒钱买了一块上好的布料,给沙八从头到脚做了一身实在好看的行头。
有了这身好行头,沙八竟蓦的不愿再拦山抢劫了,此前他果真做了小眠山的二把手,也果然如强盗头子所说,有他坐镇,绝无漏网之鱼。
但自从得了仙女姐姐的这身好衣裳,他突然多了许多舍不得,舍不得脱下,舍不得穿着它去抢去夺。
“不如我们盘下一间铺子,鞋匠负责做鞋,我负责绣花,你嘛,干脆就拜鞋匠做师父。”娇杏出主意道。
沙八用他抢来的不义之财,果然盘下了一间铺子,用铺子做礼,跟着鞋匠学起了手艺。
一个大漠的强盗,一个娇红院的头牌,伙着一个没有双手的手艺人,在小眠山下的小眠镇里,开起了一间名曰【珠革履】的鞋铺。
取的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调侃之意。
他们当时也不知道,几年之后,珠革履的声名能响彻整个黄河中下游,哪怕是在杭州城的娇红院对面,也开了一间叫珠革履的鞋铺。
虽然开店的人不过是想遥远的,偷偷借个名声。
娇杏永远不会回到杭州城了,她自然也永远不会获知此事。
希望街人声鼎沸,人来车往,娇杏屈辱的前半生,与靠双手打拼下来的后半生隔街相望,清风徐来,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