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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上。
特别寒冷的一天清晨,昏迷大半个月的陈伯昌忽然清醒过来,精神好了很多,都能自己在床上坐起来。
这天,他吩咐莫河不要去打猎,让他坐在床边,语重心长的对莫河说。
“娃子,爷爷看着你这几年过来,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人活着哪有不苦的,答应爷爷以后你要坚强”
莫河看着陈伯昌精神起来,心里也很是开心,还想叫陈伯昌多休息一点,以求早日恢复健康。
陈伯昌摆摆手道
“爷爷没事”
“爷爷有些话要交代你,你好好听着”
莫河安静的坐在床边听陈伯昌说
“爷爷你说”
“你要记住,以后出门在外,遇到事情,先礼让三分,再给三分笑脸,再退让三分,切莫遇事不顺就动手”
“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自己定,给你的几封书信,这些故人是否健在爷爷也不知道,若是尚在,先打听好情况,再拿书信去拜访,不要闷头就去”
陈伯昌一下子又跟莫河说了很多很多为人处事的交代。
能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慢慢的神情开始变得迷糊,人也坐不住了,莫河连忙扶他躺下。
陈伯昌躺在床上,伸出仅剩的左手,抓着莫河的手臂,晃着光秃秃的右手道
“校尉是被身后箭射死的,爷爷这只断手是被唯一的弟子砍断的”
莫河听闻连忙问道
“爷爷有弟子?他是谁?”
陈伯昌轻轻摇了摇头道
“不用管他,他已经死了,我杀的”
“你那把钢刀,与武部有关,不要轻易示人”
说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口中交代还是不停。
最后眼睛都闭上了,口中依然在断断续续的呢喃
“你记住…这…世道啊,不成…捉刀人,就成…刀下魂”
说完,眼神彻底变得暗淡,胸口也不再起伏。
莫河这次哭得肆无忌惮,因为再也不会有人看到。
三年来他时常夜里偷偷流泪,却未曾放声大哭。
哭到声音嘶哑,哭到泪水流干。
这一刻他没有任何办法稍缓自己悲伤的情绪,他能感受到的任何地方,思想所及的任何事物仿佛都与他分割开来。
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失去父兄亲人时,还有个陈老头陪着他去承受。
现在陈老头也死了,那种感觉就像失去最后一件自己所珍视的东西,让人绝望而无力。
他不管不顾的烧了三盆炭火,期望奇迹发生,但是哪怕炭火烧得再热,陈老头还是在慢慢的变得冰凉。
又过了一个时辰,无论莫河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陈伯昌的身体变得僵硬,血色褪去,一种乌青色爬满全身。
莫河就这样不吃不喝,趴在床边看着陈伯昌的尸身。
去年陈伯昌病重时就交代过,让莫河把他埋在屋后的竹林中。
他问莫河会不会害怕,莫河说
“如果是爷爷就不怕”
但是他没有问,如果他死了,莫河会不会难过,他跟莫河做了几年的爷孙,但他觉得莫河也许对他的情感并没有太深。
陈伯昌教了莫河写字为人处事,让他能更好的融入社会,教了莫河打猎采药,让他有在世间生存的本领,教了莫河枪法弓箭,让他有了一丝报仇的本钱。
唯独没有教莫河如何对抗悲伤,他给莫河留了足够富足过完下半生的钱财,也给莫河留下了自己仅存的人脉。
但是莫河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活。
陈伯昌做得已经足够完美,唯独在自己离去的事情上,他无能为力。
陈伯昌没想过,莫河会对他倾注多少的精神寄托,兴许是把对七十四口人的思念都暂时放在了陈伯昌的身上。
莫河又痴傻了三天,直到陈伯昌的尸身开始腐烂发臭,莫河才按照他的遗愿,将他埋到竹林里。
他舍不得陈伯昌离开,更舍不得陈伯昌死后不得安宁,满足自己再多看着几天的念想就够了。
做完这一切,莫河累得昏死过去,倒在陈伯昌的坟墓边上。
三天没有吃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怎么睡觉。
人在经历真正的悲伤时,根本睡不着。
这时埋了陈伯昌,精神一松,就这样躺倒在雪地里。
第二天,莫河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昏昏沉沉的坐了起来,他感觉浑身无力,身体发烫。
强壮如他虽然穿了棉衣,但雪中躺了一夜,还是感染了风寒,病痛让他无力,但是更多的,是心里的苦楚。
踉踉跄跄的回到竹屋,莫河烧了一盆碳,用炭火煮了肉干,又在一旁,煮了草药。
喝完肉汤,再吃了药,莫河开始感觉浑身难受,但是心里的悲苦缓解了一些,仿佛只有折磨自己,他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靠着家里存下的肉干草药,莫河用了三天时间才把病养好。
病好后,一大早他便起床。
活动了一下,拿出陈伯昌买的蒙学书籍看了起来。
一些不熟悉的字还用铁枪在雪地上刻画。
而后又进山打猎,打到的猎物煮了能吃掉的部分,其他挂在炭火上烤成肉干。
一切就像陈伯昌还在的时候一样。
但是,少了一个时而关心他,教导他,甚至和他拌嘴的人。
日子过得很快,过了十几天,莫河从陈伯昌的遗产里拿了一千多两银子进了城,银子只是用一个破布包着,背在身后。
上一次进城买药,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卫兵盘查,这一次莫河学精了,见到卫兵直接塞钱。
卫兵见他穿得寒酸,倒也没有为难他。
来到城里,跟人磕磕巴巴的问了路,几经打听,才找到了县城最大的票号。
啪的一声把包裹甩在柜台上,银子都露了出来,对票号伙计说了声
“存银子”
银子数额把伙计惊了一下,连忙叫出掌柜接待。
掌柜与他一番交谈下,发现莫河傻傻愣愣的,就给莫河说了一下票号的情况,以及银票怎么使用。
交易完成,一些县城里一定要遵守的规矩。
请莫河喝了一杯清茶,掌柜亲自把他送出了票号的门。
莫河别扭的给掌柜抱了一下拳,寻问掌柜买马的地方。
通过掌柜的指点,没有太多波折定下马匹,约定过后来取,马市给免费上蹄铁和送马鞍。
带着银票马票,顺利回到家里,莫河痛定思痛,每天都抽时间去镇上与人交流。
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三个月过去,莫河每天都重复着练枪,写字,打猎,射箭,犁地的单调生活,莫河每次把地犁得稀巴烂,一场雨后又会恢复原状。
陈伯昌的墓已经长出了些许青嫩的草芽,这三个月,莫河每当吃饭时,会带着吃食来到墓前,也不说话,闷头吃饭。
随着陈伯昌逝去,复仇二字在莫河心里越来越清晰,曾经已经有些淡忘的往事常常会自己冒出来。
甚至还会想起未曾见过正脸的媳妇,想起乡亲的脸庞,甚至狗蛋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不过他们的表情都带着狰狞。
三个月后的一个普通的早晨,莫河照常进山打猎,回来时除了猎物,还带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回到家,莫河先把木板放在门前。
去到一旁的小泉眼打水,把处理好的猎物,放到家里那个布满裂痕却未曾破碎的瓦罐里熬煮肉汤,莫河其实和陈伯昌一样,喜欢吃炙烤的食物。
但是陈伯昌病重后,家里的伙食只有肉汤或者粥饭。
肉汤沸腾,香气飘散开来,肚子空空的莫河咽了咽口水,用一张破布包上,端到了陈伯昌的墓前。
放好后,又去门口拿着木板和一块木炭。
盘坐在陈伯昌的墓前,一笔一画的开始在木板上书写。
“爷爷陈伯昌之墓”
“孙儿莫河立”
十三个字写了足足一刻钟,字体非常的扭曲,却满含锐利的肃杀之气。
莫河练字从来都是长枪做笔,大地为卷,银钩铁画,如何能够中正平和。
木板写完,莫河将它放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墓前,磕足九个头,泥土都粘在了额头上。
磕头后,莫河拿起木板,狠狠的插在坟头前,拿起之前放在墓前的瓦罐。
“爷爷,您老人家去了地府幽冥,这人间的吃食是享受不到了,这肉汤孙儿就一个人吃掉了”
说完,他狼吞虎咽的吃起肉汤,吃得很快,有种狠厉藏在眼神中。
吃完肉汤,莫河又跪了下去,深深的拜了下,久久没有起身。
厚重如山的身子跪倒在地上一抖一抖的,几滴水滴从他脸庞,滴落地面。
许久,莫河直起身子,对着坟墓道
“爷爷,你前半辈子,杀敌破贼,孙儿想继承您未完的事情,此去不知何时再归,望您可以安息,愿您来世无忧,下辈子咱们就做真爷孙吧”
说完,莫河站起身,回到屋内,一个早就打包好的衣服包裹,里面装了十两银子,二百文钱,和一些杂物。
马市给的马票贴身藏好。
陈伯昌藏起来的银钱足有八千两之多,各类珠宝很多没法分辨价值。
大概找人估算过,认得出来的陌约值个三千两。
莫河将珠宝埋在陈伯昌墓旁边,这些东西他不方便带走,就留着陪伴陈伯昌好了。
本来陈伯昌对他的嘱咐是把这些珠宝换成银钱,让莫河在适当的时候发挥作用。
但莫河并没有这样做,陈伯昌这些年没花什么钱,反而打到多余的猎物后会拿去换钱。
所以他早年积累的财富一分没动,反而越来越多了。
他做亲卫长时上官赏赐多是战后搜刮的珠宝,做千人主时也是如此,后来做县尉则多是银钱。
做了三年县尉未曾索贿贪污,仅是下面的人自觉上贡,就攒下五千多两纹银,再加上这些年的积累,便是这八千多两银钱的由来。
日前想着很久都不会回来了,害怕钱不够,又去了一趟县城,把一百两银子换成了十颗金珠。
银票和金珠全部藏在枪尾的枪墩里,这是陈伯昌告诉他的办法。
枪墩里有一节空心,藏下银票和金珠不成问题。
剩下的银钱,放回了原处。
莫河将长枪装进古旧的木盒中,用一条长布,绑在背上背了起来,钢刀插在腰间,短弓拿在手上,另一边肩上背着包袱。
本想直接走进裂缝出门,看了一眼地上沾着残羹的瓦罐,他转身拿起瓦罐,去到泉眼处清洗。
洗着洗着,满是裂缝的瓦罐忽然就裂开了,莫河有些呆滞,瓦罐碎片从手边滑落。
莫河苦笑低语道
“连瓦罐也在催我走吗?”
莫河重新来到入门的山石裂缝前,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竹林喊道
“爷爷,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说完等了半晌,慢悠悠的钻进裂缝里。
他多希望身后能传来陈伯昌的笑骂声。
可惜没有。
出了裂缝处,将盖板盖好,枯枝败叶仔细的盖在上面。
莫河不再回头,离开了家,这一刻开始,他变成一个离家的游人。
木屋前的泥地,一大片都是莫河今早练的字,其实来来回回就两个字。
“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