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昊突然站了起来，余敏杰的话似乎哪里触动到了他。
　　枫火案从一开始就一直存在细小而难以捉摸之处，如鲠在喉。到底是什么错误在迷惑着邱昊？这是一种深层根本上的错误，好像拽着邱昊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但它马上就要破土而出了。
　　邱昊闭上双眼，在无边黑暗中搜索着那一束光。
　　“对！”邱昊猛地睁开双眼，说道，“只要江枫可以理解就行了。”
　　邱昊满脸的肌肉都在兴奋中颤抖，他面对杜冰冰字正腔圆地说道：“按照你先前的讲法，计划本身是下毒于竹荚鱼寿司中的，却错将‘天妇罗’说成了是下毒的菜品而邮件告知了江枫。我认为这样的指令，江枫他是不会理解，也不会买账的。”
　　邱昊又转向余敏杰道：“而阿杰的想法中，计划本身是下毒于七个安全菜品之外的菜品，但是M却错下了指令，使刘昂下毒在了竹荚鱼寿司当中。这样的话，也许江枫收到指令邮件时不会起疑，可M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
　　邱昊仅仅是总结了刚才的讨论，杜冰冰和余敏杰都满脸不解地等待下文。
　　邱昊扩大了脸上的笑容，问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认为M犯了错误呢？”说罢，邱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期待着他们的表情变化。
　　“你是说，M的本意就要杀江枫？”余敏杰的声音似乎显得没什么自信。
　　杜冰冰则讲得很具体：“阿昊，你的意思是说，M给江枫和刘昂的邮件都没有错。他设计了这个计划，让江枫以为目标是杀死纪嫣然，但实际上这个计划是为了杀死江枫的。由于对所有执行人而言，收到的指令都是单独的，那么江枫就对真正目的毫不知情了。江枫收到的邮件是毒下在‘天妇罗’中，那样江枫会认为是合理的，而毒其实是下在了江枫自认为安全的竹荚鱼寿司里了。”
　　邱昊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余敏杰依然疑惑，“M与江枫素不相识，何必要杀死一个执行人？难道M认为江枫有泄露整个计划的危险？不对呀，即便我们抓到了那么多执行人，也拽不出幕后的M，说明计划本身非常详尽，没什么漏洞呀。”
　　“确实。这M要杀江枫地动机为何，我也想不透。”邱昊道，“不过，唯有这样解释，才能说通我们目前为止所知晓的线索，不是吗？”
　　杜冰冰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冰冰，你觉得不对吗？”
　　“我们一直认为这个枫火案是江枫要杀死纪嫣然的，所以一直站在江枫的视角来看待事情的合理性。”杜冰冰发表自己新的看法，“可现在若是变成了M要杀江枫，我们就更应该站在M的角度来力求合理性。”
　　邱昊明白了杜冰冰的意思。因为先前一切都是从江枫的角度出发，缺乏了M的视野。于是邱昊开始把自己立于M的角度。
　　杜冰冰早已率先一步考虑了这个问题，并说道：“如果说早先的推论中，江枫如何让纪嫣然吃入‘天妇罗’是件困难且存在变数的事。那么如今来说，M如何让江枫吃下‘竹荚鱼寿司’，不也同样是件困难且存有变数的事吗？毕竟嘴是长在江枫自己身上的。”
　　“按照之前的设想，这一点不是成立的吗？”余敏杰说道，“M给江枫的指令中要求了倪永孝这个旁观者，他存在表面上是让江枫获得旁证，但实际作用是倒逼江枫。因为江枫以为毒是在‘天妇罗’中的，为了不让纪嫣然在吃到有毒的菜品前吃饱，江枫在倪永孝在场的情况下，只能先吃掉自己点的寿司，只不过他认为安全的竹荚鱼才是真正有毒的。一旦江枫吃了竹荚鱼寿司，M的计划就成功了。竹荚鱼寿司在七个菜品中，纪嫣然断然不会去碰，M利用了江枫急切的心理，让他自食毒药，这不就是方法吗？”
　　邱昊想了此中细节，摇头道：“不，没那么简单。把倪永孝当棋子，并利用江枫的心理，有个先决条件。这就是纪嫣然在其菜品外还买了足够多的其他菜品。试想，如果纪嫣然买给自己的菜品很少，很快就吃完了。那等不到江枫开口吃时，就发现纪嫣然并没有中毒，岂不功亏一篑？然而，纪嫣然买多少东西又不是M能控制的。”
　　“也许M能控制纪嫣然呢？”杜冰冰随口一说，“毕如纪嫣然也是个执行者。”
　　“可纪嫣然不符合执行人的特征。”余敏杰直言道，“这个之前就有过结论。”
　　“那如果纪嫣然就是M呢？”杜冰冰带着没什么把握的语气甩出一句话。
　　“大嫂，你这想法都能去写书了。”余敏杰讪讪道。
　　可杜冰冰的这句话却直击邱昊内心。
　　“如果M和纪嫣然是同一个人的话，她完全可以操控一切。她既站在幕后，又在执行现场，一切细节尽在掌握。”邱昊表情严肃地讲道，“她以M的身份给江枫发邮件，告诉他定包含竹荚鱼寿司的七道菜品，也告知了毒不在这其中。她安排了倪永孝的到来，既可以后来迫使江枫吃自己点的寿司，又可以给她自己做没有下毒的旁证。她特意点了很多菜品，就是要让江枫着急。”
　　邱昊越说声音越大，仿佛内心已开始认可并认定这件事是以事实的形式存在的一般。
　　“是的！只有M是纪嫣然，我们前面所考虑的不稳定性全都得到解释了。对于M来说，这也是一场完全把控的了的杀人。”突然，邱昊停下了话头，凝神思考。一手做出禁止打搅的手势。
　　余敏杰和杜冰冰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此时邱昊正处于天人交战的关键一刻。
　　“阿杰。”邱昊瞳孔猛缩，“M在计划之前不是单独向每个人发过邮件，询问他们关于杀人目标的基本情况吗？”
　　“对，M就是利用这些信息来计设计所有谋划的。”
　　“走，我们再去看一眼。”邱昊道。
　　余敏杰内心不解：如今不在讨论枫火案嘛。可江枫已死，眼下并没有他的邮件。而别的案子不都解决了吗。
　　月亮破云而出，泻银而下，划过中空，早已是过了午夜。
　　审讯室中，纪嫣然端坐在邱昊和余敏杰面前。她故坐镇定，但指尖微微的颤动还是被邱昊敏锐地捕捉了。
　　“你们大半夜的找我来做什么？有什么赶紧说。”纪嫣然想以语气给自己壮胆。
　　“江枫的案子里，我们发现他的死是个意外。他原本是为了杀你的，可中间出了错，把自己害死了。”邱昊说着，但目光没有离开过纪嫣然的脸。
　　“啊？！”纪嫣然表现出的惊愕晚了半拍，而且表演的痕迹明显。
　　邱昊也不急于揭穿，接着说：“不过这中间又存在许多讲不通的地方。这就不得不提，其实江枫的案子是一系列专案中的一个。这些案子是由一个叫M的人设计的，而由江枫等六人共同执行。这六个人各自都有要杀的对象，正如你就是江枫的目标。但是，结果是江枫自己死了。”邱昊顿了顿，他对纪嫣然表现出的神态非常满意，“这一点讲不通。因为M在给江枫和其他执行人的指令中，出现了严重的互悖性。我认为这绝不可能是由于失误造成的错误，那么必然就是M刻意为之的。所以说，M的目标是借机杀死江枫。”
　　纪嫣然吞了口口水，惊愕地问：“原来是我幸运地死里逃生了！”
　　邱昊冷笑一声：“也许是吧。我们在其他五个案子中发现，M的计划极为细致精准，受害人几乎没有逃脱死亡的可能。但是在江枫的案子中，M的计划却存在巨大的不可控风险，这是为什么？”
　　纪嫣然眼珠开始无处安放，不停地转动。
　　“这个问题应该与你无关，可你现在却在思考。为什么要思考呢？”邱昊脸上露出猎手的神色，“因为你虽希望将自己客体化，却从心理上无法摆脱主体化的观念。”
　　邱昊身体前靠，显得更加自信和放松：“刚才说到M在江枫的案子中的谋划存在巨大的不可控风险，这是不正常的。他不可能唯独在这一个案子上放置隐患。那究竟怎么样才能做到控制现场的情况呢？那就是置身现场。是的，M就身在现场核心，从头到尾控制着一切。”
　　“你，你们，你们瞎说什么？”纪嫣然无力地辩解。
　　“你紧张什么？”一旁的余敏杰讪讪道，“现场除了你，不还有倪永孝吗？”
　　纪嫣然自知语失，表情尴尬。
　　邱昊也不点破，自顾自地道：“M在设计计划前和每个执行人单向了解了受害人以及预设现场的情况，以便制定完美的细节。”
　　说着，邱昊站了起来，拿起桌上两份打印的文件，走到纪嫣然面前递了过去。
　　纪嫣然一脸狐疑，接过来看了一看，两份都是打印的邮件。
　　第一封：
　　发件人：J；
　　收件人：M；
　　内容：赵帅每天都会跟踪我，基本上从酒店开始。另外我通过调查，他有心脏病，安装过支架......
　　纪嫣然翻了一页，看见第二封：
　　发件人：M；
　　收件人：J；
　　内容：那就利用支架这一点。到了那一天，你把赵帅引入下面这个地址，房门会开着。你要做的是用任何方式骗其去触摸卧室的保险柜，它会触电。然后你直接离开就行了......
　　“给我看这些什么意思？”纪嫣然不似作伪地问道。
　　“你不陌生吧？”邱昊指了指第二行上赵帅去的豪宅。
　　纪嫣然又瞥了一眼，点头道：“这是江枫的一处住处，我住过一段时间。我电话里不是说过吗？我是江枫的情人。”
　　邱昊耐心地说道：“从两封邮件的时间上看，M在收到第一封邮件后，便立即作出了第二封邮件中的指示。可是，M是怎么知道江枫家中的保险柜是有电击防盗功能的呢？”邱昊凑近纪嫣然，直视其双眼。那双眼中此时充满了惊恐。
　　“也许，也许，也许何捷从江枫那先了解过，然后通过别的方式和这个M沟通了呢？”纪嫣然临时寻觅着借口。
　　“哦？！”邱昊拖着音调问道，“你说何捷？你是怎么知道何捷的？”
　　纪嫣然转头看向邮件，才发现上面打印的是“J”。她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脸色惨白。而远处天边也泛出同样颜色的鱼肚白。
　　“真是她？那个秘书？”晚上见到回家的邱昊后，杜冰冰又问起案子，“怎么会这么巧，她就是M呢？”
　　“不是巧。因为纪嫣然提出要江枫离婚。江枫表现出要和纪嫣然切断感情的态度。于是纪嫣然开始在暗网以M的名义招募执行人。她原本打算有了足够的人手后，自己加入行动，也从而得到协助，再设计杀死江枫。没想到的是，江枫也参与了进来，并想杀死纪嫣然。于是，她便索性将计就计，设计了后面的事。”邱昊夹起菜头问道，“今天的菜这么少？”
　　“你那个枫火案，连菜品多都成了杀人手段。以后少烧一点。”杜冰冰振振有词。
　　“对了。”杜冰冰又道，“今年的好日子都集中在年底。我想来想去，婚礼还是放到那时候吧。”
　　邱昊想着现在才阳春三月，心头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