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及第，是为大登科。
　　洞房花烛，是为小登科。
　　两种喜事被世人并称作大小登科，皆是世间男子最为欣喜和自豪的时刻。
　　凭借着陈婆子的秘制醒酒汤，李遥如今除了一身酒气难掩，踏入喜房时再无半点儿醉意。
　　他之前特意嘱咐程瑶迦不必等，拆掉头饰换洗一番，饿了便叫人送上餐食，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必顾及其他。
　　结果一抬头，就见娇小的身影歪斜着倚靠在床边，小脑袋不时垂落，复又抬起。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红盖头却依旧盖着。
　　桌上茶盏点心尚冒着热气，未见动过的痕迹。
　　傻丫头。
　　李遥心疼地叹息一句靠过去，轻轻摇晃几下将人喊醒。
　　呢喃一声，小小打了个哈欠，程瑶迦陡然意识到自己睡了过去，立刻想要挺起身子，忽被一只暖烫的大手按住肩头，“不急，不急！现下只剩你我二人，忙什么呢。”
　　温声安慰几句，李遥渐渐感觉到手按着的肩膀放松下来，这才放心转身拿起喜秤，挑落盖头。
　　细细打量起红烛光照下的妻子，直至将人看得满脸酡红。
　　傻傻地嘿笑几声，拿起放在桌上倒满的酒盏，李遥没让程瑶迦起身，自坐在她身旁，将一盏交于对方手中，同她一起喝下了合卺酒。
　　“至此，你便是我李遥明媒正娶的妻子。”
　　未等程瑶迦羞涩答话，李遥忽然俯身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伴着一道惊呼，几步跨到桌旁将人重新稳稳放下落座，抬手轻刮了几下玉白小巧的鼻尖，在对方羞嗔的神色下，假意恼道：“以后无论遇到何事，都不许再委屈自己，可记清了？来人，摆膳！”
　　面对李遥霸道的作法，程瑶迦真是不知说什么好，感动之余又有些无奈。
　　明明这家伙可以快点儿过来，自己也就不用挨饿了！
　　可转念又一想，她这是盼着早点儿入洞房么？！
　　腾地一下，程瑶迦脸色更红，执筷的手都在打晃，惹得旁边正在狼吞虎咽的李遥一阵迷茫。
　　他是真的饿疯了。
　　在前面的喜宴上，除了喝酒就是传递功法秘籍，还要不时对答应酬。
　　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五脏庙。
　　但凡家中还有那么几个亲戚能够帮衬，他也不至于直至现在才回后院。
　　不同于李遥几乎算得上是放养长大的，程瑶迦在餐桌上依旧保持着原本养成的世家小姐规矩。
　　细嚼慢咽，不发出一点声响，就连夹菜的动作，都在心境逐渐稳定后，让人觉得优雅脱俗。
　　察觉她不时偷偷瞥向自己，李遥笑道：“按你自己的节奏来，不用在意，自打我独自持家，来回跟着商队跑，风餐露宿惯了，这吃饭快的毛病正慢慢改着，若今后总是配合我的步调，对你身体不好，那都不是正常的习惯。”
　　“嗯，我帮你一起。”程瑶迦笑眼眯成两道月牙儿。
　　“那可太好了！”李遥捧起热茶，轻轻吹出一团热雾，“以后这家便再不是我一人，还要你多费心思，辛……”
　　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李遥扭头疑惑望去，便见程瑶迦红着脸，咽下口中食物，摇首道：“一家人，不许说辛苦之类的客套话，我不喜欢听。”
　　“嗯，好。”
　　几句交谈，几次磨合，几个约定。
　　简简单单一顿饭，两人却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关系拉近了很多。
　　比起之前的多日相处，花前月下的相互夸赞。
　　婚后普普通通的对话，竟比那些诗情画意更让人舒心妥帖。
　　饭后洗漱完，两人不自觉都开始感到紧张。
　　待丫鬟们收拾好餐桌，掐灭掉多余的蜡烛，只余下一盏红蜡，缓缓退出去，关紧房门之后。
　　李遥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硬着头皮牵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程瑶迦来到榻前，回身拽开绑绳，一层层纱帘缓缓垂落，将两个脸色通红，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女，关在了一处密闭狭小的空间内。
　　烛光透过薄纱映出两道人影。
　　也分不清是左还是右，其中一道人影先有了动作，后一道影子随着回应。
　　直至两道身影交错重叠在一起，同时倒向一片平地，化作高低起伏的山峦浪涛。
　　晓蝶今年十四岁，进府已有三年多，称得上是李员外府里的老人。
　　前几天被陈婆婆分到后院正房，高兴得她直至昨夜都没睡好觉。
　　今日陈婆婆让她过来值夜。
　　回想当时交代的话语，羞得小丫头双手捧着通红的脸颊冒出一堆粉红泡泡。
　　可还没等她继续遐想，突然从房内传出一连串似哭似喜的怪声。
　　只听了几耳朵，已经懂得不少男女之事的晓蝶便再撑不住，蹲在地上想走又走不了。
　　这简直太折磨人了！
　　等她恍惚听到里面的小老爷叫水，知道这是正事儿，耽搁不得。
　　便强撑起身子，姿势怪异地跑去喊人将热水送进去。
　　一群丫鬟进了房间不敢抬头，隐约闻到了一股说不清的怪味儿。
　　谁也不敢多吭声。
　　待到出去之后，全都涨红着脸，逃也似地飞快跑开，又独自留下晓蝶一人苦苦坚持。
　　屋内先是嗔怪埋怨和道歉的细声细语，然后又是那怪声，接着传出一阵哭求讨饶，最后一声古怪的尖叫响起，将迷迷糊糊的晓蝶惊醒，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头昏沉沉的，脸颊又发烫。
　　第二次送水，晓蝶没敢进去，怕是真病了的话，过了病气可是重责。
　　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了的晓蝶祈祷着，盼望着……
　　终于等了大半个时辰，里面再没有动静，她这才按照陈婆婆的吩咐回房休息。
　　与交班的姐妹说了几句，晓蝶再也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些奇奇怪怪的幻想。
　　听婆婆说，以后这种事儿是常态，希望她能适应吧。
　　程瑶迦第二天醒来时，外面已是大亮。
　　眼睛刚适应周遭光线时，自己正蜷缩在一个人的怀里，还未适应新生活的她差点失声喊出来，等到一团乱麻的脑子稍稍清醒，这才吁了一口气。
　　等到她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心跳禁不住一阵加快，偷偷瞄向环抱住自己的人，那股羞怯的心思缓缓融成了一滩甘甜的泉水。
　　怎奈身下刺痛，腰腿酸疼，嗓子也干涩，让她又忍不住想要狠狠掐醒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想什么呢？多睡一会儿，你昨天遭了大罪，得多休息才行，又不用拜见公婆。”
　　慵懒舒缓的声音在头上方响起。
　　气得程瑶迦忍不住小声抱怨，“还说，都是因为谁！快起来吧，已经够晚了，到时候再让莫愁姐姐笑话。”
　　微微睁开双眼，李遥咂嘴细细回味一番，没感觉到有酸味儿。
　　在程瑶迦面前，尤其是昨日，他一直尽量避免提及李莫愁。
　　原还打算直至回门儿都要小心些。
　　未料到她自己先说了出口，这小丫头肯定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心下不禁感动她的体贴，又是心疼她的坦然。
　　李遥心知自己占了大便宜，对于自家女人的提议，他当然不会去反驳。
　　但不反驳，不代表不可以温存一下，不是么？
　　将白嫩嫩的小人儿再一次变得通红，李遥终于收手起身，搀扶着程瑶迦一同去洗漱。
　　他没问她什么时候与李莫愁的关系好到可以在今天当面提起。
　　她也没对他提及昨晚三个女人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地聊到前面宴席即将散场。
　　程瑶迦不想给李遥添麻烦，所以她决定女人之间的事情，她们女人自己解决。
　　幸亏莫愁姐不是大门儿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那位黄家小姐也是位心思玲珑的好说客。
　　虽说她依旧有点儿不甘心，可就像蓉儿姐说的那样。
　　“他还是挺好的。”黄蓉道。
　　“啊？”李莫愁与程瑶迦同时震惊。
　　“你俩笨呐，”黄蓉抬手轻点二人的额头，“你们好好想想，这李家就他一个主子，上面没有公公婆婆需要你们侍奉，下面有统筹内外院的婆婆和管事，不需要你们操心琐事，有钱有房又有‘能力’，听说外面还有不少田产地契，一辈子除了生孩子，就是享清福，多好！”
　　末了，黄蓉还不忘加一句，“通过莫愁的事情还能推断出来，他不反感女子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而且看样子还很支持，甚至是鼓励，我记得建立门派的事情，是他自己先提出来的吧。”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模糊，程瑶迦小小喝一口粥，瞥了一眼硬压着自己吃饭速度的李遥。
　　她至今还记得，当时蓉儿姐不经意流露出的向往，“像这样的男人，怕是很难再找到喽。”
　　危险！
　　同样身为女人，程瑶迦当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在此之后，黄蓉除了夸赞，对于李遥的缺点也毫不留情地挑了出来，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这又让当时在场的另外两个女人莫名觉得，多半是自己想多了。
　　“没胃口？”李遥尽了全力，可还是在吃完最后一粒米时，发现妻子只用了一半。
　　程瑶迦摇头，问道：“一会儿去做什么？”
　　“先去看看张真人和黄岛主吧。”记得昨晚他走时，宴席还没有散，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呢，有什么想做的么？”
　　歪头思考半晌，程瑶迦轻声道：“不然下午去游湖吧，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
　　“莫愁姐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虽然也同师父学过全真武功，可我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眼见李遥想要安慰自己，程瑶迦立刻摆手示意不用，“并非是我妄自菲薄，只是事实而已，但希望你能答应我另一件事情。”
　　深吸一口气，程瑶迦鼓足勇气双眸直视李遥，“我想尝试接手家里的生意。”
　　安静瞧着李遥沉默下来，半晌不说话，程瑶迦强迫自己压下眼眶里滚动的泪水，低头道：“不行的话……”
　　“不不不！”李遥终于发现不对劲，赶忙将好似团雀一般缩成一团的妻子抱在怀里。
　　边用手轻拍脊背，边安抚道：“你想接手生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方才在想让你接明面的，还是暗处的。”
　　“嗳？！”
　　“你不会真以为，我单只靠着海运过活呢吧？”
　　李遥突然有种藏得太深，被别人轻视了的愤懑，“真正的大头不在那儿，而是东西南北四处护送货物的镖局行商，我之前和你说过，风、餐、露、宿，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