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动了杀气？”照青史感觉气氛有些微妙，放下茶杯问道。
　　“你多虑了，好好教你的徒弟吧。”
　　叶梦平心静气，“前几日寻你，茉书言道你出门去了，可是在调查线索？”
　　“是，也不全是。”
　　照青史揉了一下眼睛说道：“有一次你来，在下已经回来了，特地让茉书拦着不见人。”
　　“发生何事？”
　　叶梦一听，眉头紧蹙，脸上自然流出焦虑。
　　“果然如此。”
　　照青史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包裹，示意叶梦打开。
　　叶梦不知其用意，但仍然缓缓伸出修长的手，触碰到包裹一瞬间，一股哀伤的感觉自心底弥散开来，一瞬间充斥了自己的心神。
　　待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面前的包裹也已经被打开。顾不上细究为何自己会流泪，眼前之物勾起了自己记忆里的残酷。包裹中正是望朝露的斩红妆与辰宿列的半截竹剑，叶梦心神剧痛，却并未有伤害，只是感到锥心之恸。
　　“这是……为何……会如此？”
　　“死生在天缘已尽，徒留人间最伤心。已是烟云散如空，谁道真情何处寻？”
　　照青史想着前几日来到一魂见行，满山焦黑，无数灰烬随风飘扬，灰白颜色好似这惨剧的挽联。
　　“为何我会心痛？”
　　叶梦不解，她清晰地记得，那打在辰宿列身上的一记蜃楼杀，将这油尽灯枯之人的生机摧残殆尽。那时的她，内心毫无波动，离开时情绪虽有异样，但也是扶桑心炎的影响，回到生休门后便闭关疗伤，直到服用药物，将之驱走十之八九。
　　“因为你是你啊。”
　　照青史掏出绢帕，递给叶梦，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娓娓道来。
　　“每个正常人族生来就有想哭就哭的权利，随着岁月的侵蚀，我们逐渐将其束之高阁。是心狠了吗？还是坚强了些？不管是何原因，修行路上从不轻易落泪。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大部分人为自己套上了限制，箍上了枷锁，隐藏自己的情绪。除了哭泣，还有很多情绪行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都被自身加以约束，不轻易展示与旁人。”
　　“而扶桑心炎的作用，就是焚烧这个枷锁，破开情绪限制。使你变得更像那个遥远的自己，一个记忆中‘无法无天’的你，一个不会虚情假意的你，一个记忆中永远最真诚的自己。”
　　“在下去了一魂见行后，找到了几人残余的尸骸。大火无情，却也留下了一些念想。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团聚，只望江湖岁月安好，无人再去打扰。而在收回来的皮鞭上，在下提取出了一丝丝扶桑心炎，那日避不见客，正是在试探这青色火苗的特性。”
　　照青史几句话道出这几日的行踪，既收埋了望朝露一家，又调查了扶桑心炎的秘密。
　　“你是如何试探的？”叶梦问道。
　　“自然是以身试火。”
　　“你这是……”叶梦惊异于照青史如此胆大，不禁觉得他竟是这般人。
　　“无需惊讶，无数大能以身试法，方有今日人族地位。在下不过是效仿先人，何况以私心揣度，算不得什么。”照青史谦虚道，随后继续说明。
　　“现在已经证明，扶桑心炎会将你刻意约束的情绪再次显现出来，说明你当日在生休门的行为受此影响，而罪天君亦是，因此你们二人大打出手。但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断然不会如此巧合，因此在你们生休门内必然安插有暗桩。”
　　照青史分析道，又缓缓将斩红妆与竹剑重新包裹好。
　　“此人引导你进入罪天君居所，使你按耐不住好奇心，知晓了源珠之事，随后不管是不是因为扶桑心炎的缘故，放大了你因为源珠而产生的恐惧，进而造成你被彻底追杀。如今思来想去，还有一点值得入手。”
　　“是何线索？”
　　“是谁告知你们，一魂见行有传承令的？”
　　“……我不知，向来不管门内事务，此次行动师兄告知与我，随后一同出发。”
　　照青史记下几笔，他知晓这真正的挑战尚在路上，现如今必须加紧收集信息。
　　“如此说来，罪天君，常天君以及最后出现的花中君，会各自诉说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接下来，要去调查他们了吗？”叶梦问道，心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非也。快则今日，慢则明日，你们生休门三天君，就要在古海无涯团聚了。”
　　照青史收起纸笔，微笑地看着叶梦。后者情绪变化剧烈，呼吸急促，眼眶微颤，鼻尖沁出细汗，一时竟不能言语。
　　“放心，在古海无涯定护你周全。如若不愿，亦不会勉强见面。”照青史出言宽慰道，毕竟接受了叶梦的叛逃，自然是要遵守诺言的。
　　“那为何……”叶梦心中不仅仅是恐惧，更是那难以割舍的千年。
　　“先听我说完，然后喝下茶水，再接水做下来。”叶梦闻言微微点头，只听得照青史打开偏窗，呼喊一声：“茉书，来一杯上好的宁神茶。”
　　随后他回到桌前，对叶梦说：“不必紧张，切听我分析一下你的状况。”
　　“你身体里的源珠，是你师尊三分修为，你可知这修为指的是什么？”
　　叶梦刚想开口，照青史却自顾接着说了下去。
　　“所谓的修为，便是你师尊的神魂，是他对修行的感悟，以及他操控天地之力的心神意境！因此，吸收了源珠的你，性格思想会变得与你师尊三分相像，而招式战力，自然也水涨船高。”
　　叶梦瞳孔微张，秀发随风摆动，是茉书开门带起的微风。
　　上好的宁神茶，茶碗内数种花朵飘来荡去，散发着馥郁的芬芳，令人嗅之心旷神怡，饮之安神静气。
　　待茉书出去后，照青史继续说着叶梦和源珠的隐秘。
　　“得到源珠的你，自然心性大变，只不过与你最为亲近的三人亦然，自然难以印证，只会更加熟悉。而旁人得见，定也会认为你们创立生休门，接任天君之位，自然有别于过往。”
　　“由此观之，这源珠也是你心性上的枷锁，并且是外来的。因此在扶桑心炎起作用的时间里，你慢慢变回你自己了。这可能也是你们得知治疗心炎的药物如此‘及时’的原因，因此这药物的源头必然有线索。”
　　“而你在罗水上和吴江村昏迷的时间，残余的扶桑心炎在你沉睡时，已经彻底焚尽了你意识的枷锁。此刻源珠也已经大部分被驱逐出体内。恭喜你，你现在已经可以回到从前，或者说迎接新生了——只要你能够接受自己。”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会变得越来越适应外部的环境。新的规则，新的习惯，很多人都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妥协，融入。这个过程并不愉快，并且很可能‘杀死’过往的自己，那个毫无惧意的少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往往成年后步入庸俗，‘死’在了过去。如今的你，算是从过去复活一般，失去了源珠赋予的能为，一切重新开始。”
　　照青史说出叶梦身上发生的一切，静静等着叶梦开口。
　　“若是如此，那我这千年来算什么？”
　　“算叶之轮回，算梦之沉醉，算夜之无悔。”
　　良久，叶梦迟迟不语，茉书又进来换了新茶，宁神静气。
　　许是担心水做身体，叶梦有些凌乱地起身告辞，有些茫然无措。我是谁，谁是我，古来便是人生难题，怎会如此轻易勘破。
　　“叶梦姑娘请放心，你还是你，这一点毋庸置疑。”照青史真诚相告。
　　“你的意思是如今我方是我？在吴江村时候，你又是怎么会取出我体内的源珠的？此法不应该只有我五姨「弄云祭雨」花中君才能做到吗？”
　　叶梦神色稍缓，说出来自己迫在眉睫的疑问。
　　“你一直都是你自己，只是知晓了作为梦天君应有的规矩，如今你可以选择放下。在下并不会取出源珠，否则亦不会留着不到一成在你体内。只是这手法嘛，有些事情不只是某些人准备千年了……”
　　………………
　　宜人山亭，水做等来叶梦时，已经修炼了不知多少周天，二人一见面，叶梦就感到水做有所不同，虽不明显，但是现在的水做更有一股出尘的清逸。
　　仔细感知下来，这股超然气息，竟是与照青史有几分相似。
　　当真是一对好师徒啊。
　　一想到此，叶梦的心情就畅快许多，然后突然又泛红了耳根。
　　水做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他心中有数，当自己修行有成，师父和叶梦自会告知于他，这也是修行者之间的默契。
　　“亭子里凉，一会儿怕是有山雨，我带你下去吧。”
　　叶梦自然地将手扶在轮椅背后，轻轻地推了起来。
　　“好。”
　　水做答应着，心想修行无岁月，千年亦可恋。今日一番吐纳天地之力，感觉自己身体轻盈不少，伤病带来的虚弱感亦有所缓解，心情大好。
　　木制的车轮在山路上发出“咯哒”声，消耗太多精力吸收和释放天地之力，水做的精神十分疲惫，神情恍惚。叶梦见状，轻声细语道：“伤还没好，何必如此急切。”
　　说罢，见水做没有反应，便释出一丝天地之力探查了一下水做的身体。这一探可不得了，当日在吴江村，水做体内天地之力暴乱，正是叶梦将之引导而出，自然知道水做并未开脉。而现在，天地之力如溪水一般在其经脉间流淌，已然可以冲脉。更令她惊喜的是，当日从右手引导天地之力而出，走的是手少阳三焦经，今日一看，右手这一半的经脉竟然已经开脉成功！
　　回想起方才照青史所言，水做在修行上，除了冲关，只差积累，没有瓶颈，此刻不由信了七分。而后有想到照青史关于水做天赋和身世的猜测，自言自语道：
　　“那日在祠堂，你对我诉说着你的身世苦恼，真的是一个大苦恼啊。”
　　“嗯？”
　　一时有些恍神的水做没听清叶梦说了什么，回过头问道：“叶梦姑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叶梦看着他，心里不知怎么就是觉得十分安逸，露出六颗牙齿笑着说：“见你恍神，说的尽是些琐事。”
　　“哦。”水做把头重新转过去，脑海中深深镌刻着方才的笑容。
　　“水做，今后不用喊我姑娘，我听不习惯。”
　　“啊？那喊你什么？”水做一听，心里顿时雀跃着，可到了嘴边却是说：“那我喊你什么？”
　　“随你。”叶梦低了一直头，却发现坐在轮椅上的水做脑袋更低，此刻二人正四目相对，有别于修行的意识在二人心间生根。
　　“那我便喊你梦姐姐吧。”水做难掩羞红的脸颊，又迅速回了头，而身后的叶梦看了一眼那通红的耳根，没有说话，心里想着，梦姐姐就梦姐姐吧。
　　正当二人气氛微妙只是，突然一人快步向他们走来，二人一看，来人是万里松客独守知。
　　“二位好，奉主人命，特来告知二位今日暂不回去光明居厢房了。主人在山下一侧为二位准备好了住处，二位的随身物件已经由问天算和茉书带过去了。”独守知一见面，便道出来意。
　　“难道是……是他们来了？”叶梦问道。
　　“我不知道，主上安排，莫敢过问。”独守知面无表情，顿了顿后继续说：“但我猜就是。”
　　“这……”水做不懂，为何独守知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出了好像不应该说的话。
　　“想来也是，这样见面的确尴尬。看照青史如何处理吧。”叶梦再次推动轮椅，对独守知说：“烦请带路。”
　　………………
　　而古海无涯山脚下，照青史手持玉如意，临江独立，释放出自己先天强者的气势，引得四下里鸟兽惊走。
　　而在远处高空，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冯虚御空，似真龙游天地，朝着古海无涯极速飞来。
　　感应到照青史释放出来的气息，罪天君哈哈一笑，也不在收敛自身修为，对常天君说道：“我且会他一会。”
　　【问人间罪道如山，吾独辟一纪动乱。
　　叹古今世道艰难，惟恶途永生得欢。】
　　“人世惊拳：霸王问天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