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游子行（12）
　　许多年前，南北祸乱还没发生的时候，沙楼路作为南北贸易的纽带，给扁壶镇带去繁荣，但南北祸乱以后，沙楼路与扁壶镇被南北两方放弃，扁壶镇的商路算是断了一半。
　　然而，扁壶镇的北面是沙楼路，东面则是一片石林，也正是这一片石林将扁壶镇与点青江这条活水隔开了，也将扁壶镇与财富给隔开了，那片石林，导致扁壶镇的商路又断了一半。
　　扁壶镇上还有个传言，说石林里头其实住着吃人，也吃猪仔的石林老妖，夜黑风高的时候会化作妖风，从石林里席卷而出，卷走晚上哭啼的小孩，或者是那些小猪仔。
　　“嘿，不吃小孩的，吃的是小猪仔!我讲串了，石林娘娘别怪罪我。”老太太说到一半还要朝东面拜一拜，嘴里念念有词。
　　老太太继续说，传言里还讲，石林娘娘就是扁壶镇贫穷的根源。只有她吃了祭品，石林娘娘对扁壶镇的诅咒才会散去，扁壶镇上的其他人才能吃得起饱饭，赚得到银子。
　　老太太回忆了下，三年前的上半年，扁壶镇上少了三个孩子，不对，该说是猪仔。周老头的猪仔，何屠户的小花猪，还有个没有主人的乐子。
　　再之后的一年，陆续又少俩猪仔。
　　“里正老爷找了半年啊，一边找孩子，一边又丢新孩子，一点线索都没有。然后就有人站出来说，是不是石林娘娘来吃人了。”老太太拉着饭天景的手细细磨搓。
　　“那之后大家一合计，就都说，是石林娘娘饿了，扁壶镇的气运又到头了，她要咱们献上小孩了。”
　　“早几十年前我还用这故事吓唬我孩子呢，没想到就这几年，前头的老人们说的故事倒成真了，在我孩子养的猪仔上应验了。”
　　老太太硬是挤出笑容来，跟祁元茗一行人讲了石林娘娘的故事，还叮嘱祁元茗一行人不要跟他人过多地提起石林娘娘的名字，有传言说石林娘娘的耳朵长在风里，能听到别人说她坏话。
　　她一把年纪了无所谓，他们几个年纪轻轻带个小孩，不兴说这个，
　　这会儿听完石林娘娘的故事，三人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那天杀的汪清海又隐瞒了一段关键的事实。
　　八成是官府把波旬道拐人卖人的消息给传成怪力乱神了，明康上下、大小地方都十分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
　　一段没根据的故事，又能断了那些绝望的家庭找孩子的念头，又能堵上那些人要公道的嘴，毕竟谁也不敢担保“石林娘娘”不吃大人。
　　也是他们好运，带了个饭天景，入了老太太的眼，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事，她才能把这个“镇上的禁忌”告诉他们。
　　祁元茗问：“您家养的那小猪仔叫什么呢？那么喜欢的话，应该取了名字吧。”
　　老太太还是没忍住哭了，她讲：“哎，哎，是，那只小猪仔叫阿光。”
　　眼泪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打在那锅豆花里，今天的豆花生意铁定是做不来了。
　　“我也想过阿光是不是被人拐去卖走了，但又有老乡跟我讲，石林娘娘其实不吃人，啊，猪仔。”
　　“石林娘娘只是喜欢把小猪仔养着，等教会猪仔不要半夜哼哼了，就会把猪仔放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老太太无声地哭，绝望又迷惘。
　　祁元茗跟刘客舟对视了一眼，两人各站老太左右两侧，挑了角度斜过身子，正好将老太的表情给藏了起来，避免有心之人发现这角落的异常。
　　他们猜测，汪清海可能还在镇上放了巡逻兵，监视这群老百姓们的一举一动，在有风吹草动之前先用谣言掐灭异动。
　　饭天景的手还被老太抓着，老太挤出笑脸时手上有些用力了，但饭天景没叫痛。
　　饭天景知道，这些受了苦的阿婆阿公们并不是愚昧无知才会相信她这个小孩都不信的传说，阿婆阿公们只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去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来欺骗自己。
　　大多时候，过得很苦很苦的人能继续活下去，都是靠着自己骗自己。
　　饭天景对此十分清楚，吃过苦的人总是爱拿假的东西骗自己，说苦是没办法才苦的，是正常的、反抗不了的。而假的东西又恰好是有希望的，因为那是假的，所以人完全可以从中编出点甜头来。
　　饭天景想了会儿，只是挤出一句：“阿婆别哭。”
　　老太太点了点头，擦了眼泪，冲她笑：“没事呢，阿婆没哭呢。丢了只小猪仔而已，阿婆不会哭啊。”
　　“要是后面石林娘娘又饿了，要我说呀，还是把老婆子我拿去喂石林娘娘吧，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能换回猪仔就好。”老太太眼里无光，绝望之余还要给自己说的话找补，“毕竟猪仔要卖钱的啊。”
　　毕竟，孩子活着，才更有未来啊。
　　祁元茗认可地点头，汪清海这条命，是断不能轻易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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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就说自己今天出摊太早实在是头晕，摆着手说她要歇息一会儿，不愿多说了，也不卖豆花给他们了，喊三人吃完这碗就赶紧走吧。
　　祁元茗也不愿给这豆花老太多添麻烦，刘客舟三两口扒完了豆花，饭天景反而吃不大下，随便扒拉了两口就跟着祁元茗与刘客舟走开了。
　　“怎么胃口这般小。”刘客舟皱眉，“不是被那老太说的话给吓到了吧？”
　　饭天景有气无力地应付：“打太极拳打的。”她不想再多提自己的往事，随口敷衍了事。
　　刘客舟更加确信饭天景是被吓到了，这会儿不过是逞强，他好心宽慰饭天景：“虽然你师傅很多时候不是个人，但一个小小的石林娘娘还是斗不过你师傅的。”况且又不是真的石林娘娘，怪力乱神，背后都是人在扮演。
　　人心要比鬼神可怕呐。也不知道汪清海的话里，到底还有多少真，多少假。
　　饭天景一口咬死自己没怕，坚称：“打太极拳打的！”
　　在后边替刘客舟套驴牵驴的祁元茗发话了。
　　祁元茗说道：“一套太极拳打成这样，那你是时候恢复锻炼了，以后每天早晨睡醒了都先打一套太极拳再吃晨食吧。”
　　小个子顿时没有心情去忧虑石林娘娘或是饭家的事情了，转过身就开始冲着那个石林娘娘都该害怕的恶鬼骂骂咧咧。
　　饭天景昂首挺胸骂了半路，最后是被一笼六个的玉面尖堵住了嘴。
　　只要是在青州，无论走到哪个小镇还是村落，那玉面尖的味道准是没错的。
　　饭天景手里捧着的这一份玉面尖，面皮白里透黄，放在太阳下晃荡下还能看到里头的汤汁在摇动。饭天景都来不及多看两眼那漂亮的六瓣褶子，用竹筷子利落地给面皮上戳了个洞，然后立马凑上去用嘴去接玉面尖里头的汤汁。
　　笋丁猪肉馅的，这一口下去，又烫又香，好悬没把饭天景鲜得晕过去。
　　她被太极拳以及那苦闷的心情消磨完了的食欲在这一只笋丁猪肉玉面尖面前，瞬间复苏了。
　　饭天景那么小个肚子能装下两笼十二个玉面尖，刘客舟则是直接吃了四笼，笋丁猪肉馅的玉面尖吃在嘴里，刘客舟还要念叨扁壶镇太落后，在这儿居然吃不到黑鱼馅的跟蟹粉馅的……饭天景边吃边听边流口水。
　　祁元茗只要了半笼玉面尖，还只要笋丁蘑菇馅的，不要猪肉的。
　　饭天景凑到他面前皱了皱鼻子，闻了闻发现比起笋丁蘑菇馅的味儿还是肉味更香以后，转头又回刘客舟边上听他讲蟹粉玉面尖的奥妙所在。
　　看起来，饭天景的心情总算好了些。而刘客舟与祁元茗则不是那种会轻易把心情写在脸上的少年郎了。沉郁结在心底。
　　这会儿看见这一大一小的馋样，祁元茗也总算松了口气。饭天景心情好了，刘客舟不像几年前那般浮躁了。
　　只是出发去下个地方调查前得把这两头饿兽喂饱了才行，不然遇上什么事了都跑不快。
　　祁元茗自掏腰包，带着饭天景与刘客舟沿着市坊的晨食铺子一条街逛过去，早晨两炷香的时间，刘客舟与饭天景陆续尝了豆腐花、玉面尖、梅菜烧饼、卤水老豆腐、鸡蛋饼裹炸捻子……
　　饭天景彻底缓过来了，现在还能表达自己不太满足了。
　　听她感叹说，这扁壶镇确实是个倒霉地方，点青江那么好一条长河偏偏不经过这地界，她在这儿是一点河鲜没能吃到。
　　“哪有人家从早上就开始吃河鲜的呢！大户人家的娘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刘客舟笑。
　　“我什么时间说我是现在要吃了！畅想一下午食晚食罢了！”
　　刘客舟拍了拍饭天景的脑袋，点评说，不愧是祁元茗养大的小猪仔，那么能吃。
　　刘客舟这个动作无疑是自寻死路，饭天景跟刘客舟相处了有一天半了，两人稍微熟稔了些，饭天景没再客气，直接上手，跟刘客舟扭打在一起。
　　说是扭打，在祁元茗看来也不过是孩子斗气打浑架，他都懒得开口劝两句，反而看得津津乐道。
　　祁元茗学着刘客舟的样子，拍了拍大驴，悄声说：“富贵，你也得多吃点，不然回头遇上了什么事，你还驮不动这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