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阿多烈的从属教众绝对是四尊中最有排面的，原因无他，掌握实权，财大气粗。
　　不说别的，教中两处分发月俸的账房都在天尊名下，东账房称为“貔貅庄”，西账房称为“金蟾庄”，管事之人无一例外，都是阿多烈的追随者。
　　其他三尊的教众需要支钱，都需要先过了账房这一关。
　　当然，支钱也是为了给星寰圣殿办事，账房绝对不存在不给的道理，但偶尔甩个脸色，或者拖上一两天是常有的事，曾经有不识趣的人跑去给天尊告状，结果天尊以其越级上报为由，生生鞭打了七十鞭，直抽得那人皮开肉绽、叫苦连天，最后只剩了一口气。
　　其他三尊见天尊是这样的态度，便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大局，也就随他去了，账房既然是天尊的管辖范围，明智的选择便是避嫌。
　　按照林春归新人的资历，是无法进入账房的，但偏巧他相熟的袁子恪在貔貅庄打杂，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誊抄账簿这种活自然手到擒来。尤其是他还不是很精通数理，能抄好又看不懂账簿内容的誊抄人，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选择，于是管事很放心的将一些重要且私密的账簿交于他誊抄。
　　但貔貅庄的管事显然忽略了一种可能性，袁子恪虽然看不懂账簿，但他读书人出身，记性好呀，就算不是过目不忘，但回忆个七八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他身边又恰巧有一个精通数理之人，账簿中隐藏的秘密便再也藏不住了。
　　于是，夜半时分，林春归拿着数张写满了字的草纸，心无旁骛地研究。
　　一旁的袁子恪有些惶恐，虽然他非常信任林春归，但他同样也无比清楚自己做的事若是被星寰圣殿的人知道的话，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幸运的话小命不保，不幸的话生不如死。
　　“林兄，这只是他们日常采买物资的账目，能看出什么问题呢？我誊抄过许多这样的账簿，从来都没觉得有不对呀，若是没有问题，不如我们就将这些纸张都毁了吧……”
　　林春归在袁子恪面前化名林暄，论年纪两人差不多大，袁子恪还略大些许，但他很讲究礼节，一贯尊称之。
　　林春归笑了一笑，在那沓草纸中抽出若干张，一字排开，逐一说来。
　　“袁兄，你看这里，这一项是食物开支，每天需要三千两银子，确实，星寰圣殿里面人很多，但我们每天吃些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一个人可花了超过三十文？三千两，足够十万军队的口粮。那这多出来的银子，都支到哪里去了？”
　　“还有这里，这是上年八月和九月的月俸钱对比，数字出现急剧的减少，难道教徒会凭空失踪？一下子少这么多人，你可曾发觉？”
　　“这一项，是铸造剑器的生铜耗费，如果按人头算，数量倒不算夸张，可这四尊麾下，配备武器的人只有五成，那么还有五成，炼制之后是全部收入了库中不成？”
　　“最后这一张上，写明了镖师支出，护镖的费用能够如此之巨，说明有多趟远程的押镖，很可能是发往不同的地方，据我所知，云家的镖费虽然不便宜，但从来不会乱报价。”
　　林春归越是说得寻常，袁子恪听得越是心惊。
　　他突然心生警惕，身体往后退了一步，形成一种防备的姿态，紧盯着林春归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道：“暄，智勇双全，清雅荣贵，家声克振，成功隆昌，官旺之字。林兄，你真的叫做林暄吗？切莫要再瞒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既然会跟你说这些，自然是没想要瞒着你，林暄确实不是我的真名，但我现在也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其实你提供的这些内容，在我这里早就不是秘密，我只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一个真相：星寰圣殿并没有它看起来那么正常，账簿不会骗人，只有人会骗人。”
　　“那你告诉我，星寰圣殿究竟想要做什么？”
　　“扰国之纲常，乱民之安康。”
　　读书人出身的袁子恪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后，半天嘴哆嗦着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他抱着头躲到了一边，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松开了手，抬头问了一句话。
　　“为什么选中我？”
　　袁子恪其实是个聪明人，林春归的这番话，将他之前的一些猜想全部证实，他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不愿意承认星寰圣殿并非一方净土，而是浑不见底的泥潭，甚至还会将教众推往深渊。
　　林春归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就是将袁子恪发展为自己人，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已经自然而然地从他那里探到了不少消息，但这还不够，他需要一个能够潜伏在星寰圣殿内部的长期盟友。
　　“袁兄，你是个心性至诚至真之人，不该成为星寰圣殿的帮凶。”
　　林春归的话语如此笃定，让袁子恪心间开始动摇，而他刚有了这个念头，额间的听音便开始作妖，一阵阵的疼痛直抵后脑勺，仿佛迎头猛击，又仿佛脑袋上套了一个装满倒刺的铁箍，一圈圈锁紧，让人痛不欲生。
　　“听音只是一种蛊，蛊没有自主思维，你只需要控制你的思维，试着想几句对星寰圣殿歌功颂饿德的话，要专注，要认真，最好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那种。”
　　在林春归的指示下，袁子恪逐渐掌握了对听音的控制，疼痛渐渐消退，终于不再受它的摆布。
　　“居然连听音都能摆平，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袁子恪苦笑道，进入星寰圣殿已来他一直麻木不仁地过活着，在迷幻剂的作用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听从星寰之神的指令，遵从四尊的指示，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不用思考，不必担忧，在这里的人都有共同的信仰，他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然而，林春归的到来带来了新的可能性，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与其继续担任星寰圣殿大计中无足轻重的棋子，不如将这华丽破败的袍子掀开，让藏在阴暗中的虱子无处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