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要赚钱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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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杂志社发生了件奇怪的事，钱鲲一连半个月就像消失了似的，总是联系不上人。而张朝岳也出差了，汽车活动赶着趟儿似的，今天从成都到BJ，第二天又从BJ赶往广州，第三天又直接飞往厦门，就是不回成都。自从上次方程式大赛结束以后，老蒲刚开始还总是板着个脸，每天的稿件还是要继续，时不时也出个差啥的，杂志照常出版，微信公众号照常推送，但他却是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过了些时日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慢慢蔫儿了。
　　活动结束那晚，小仙悄无声息地回到原来的地方，老蒲上班、参加活动也没有跟着。她情绪低落，闭门不出，懊恼着，怕再见到老蒲的时候他会责怪她，更担心他会因此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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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仙独白】
　　本仙真的好讨厌这种感觉，每天患得患失，难道爱上一个人真的就是这样吗？以前本仙还笑别人是恋爱脑，分析得头头是道，换在自己身上，却就是走不出来！真的好讨厌好讨厌！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神仙，难道我就只是一个穿梭在四维空间的普通人？普通人也好啊，你让我能够呆在我爱的人身边啊！
　　不对啊，事情的原本起因是钱鲲那家伙不给摄影师买保险，我只是偶然撞枪口上了而已。但问题是，如果我没闯进赛道拍照，他们会查吗？钱鲲和张朝岳不是说他们向来不会查这个，这次只是脑袋抽风了呢？
　　还是因为我？都怪我！让老蒲好生气，魏老师那边也好尴尬。
　　杂志社也没组织开会，这件事难道准备就这样不了了之吗？钱鲲去哪了？张朝岳又去哪了？这几天老蒲就像没发生什么事似的，每天跟公司发脾气的焦点就是钱鲲不给买保险，当然钱、张两人必然要躲着他。老蒲却一点也没有提本仙那天突然闯进赛车场的事，难道他不怪我？真的一点也不怪我？
　　怪我没有登记，怪我没有身份证，怪我跑进了内场！
　　老蒲，你怪我吧，我心里还好受一点，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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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魏远航来说，他的态度对老蒲至关重要，毕竟除了魏远航以外，老蒲就没有更多纯友谊的朋友了。老魏和老蒲之间更像是难兄难弟的哥们，而不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老蒲来到摄影学校，魏远航依然热情接待，谈笑风生。但老蒲提议：“9月底，今年的成都国际车展又要来了，要不要再组织一次看车团？”魏远航立刻不假思索地答复：“刚刚才半路取消赛车的摄影团活动，摄影家协会这边估计悬了，今年不考虑了吧。”老蒲大概就猜到自己和摄影家协会已经渐行渐远，走上了无法挽回的道路。
　　“今年的成都车展要来了，你们有啥好的想法啊？”当钱鲲再次出现在公司会议室并主持开会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然而老蒲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能够遇见钱鲲的时刻，张口就道：“老钱，上次赛车的那天买保险的事……”
　　钱鲲显然没有料到一个月后老蒲对此事依然耿耿于怀，幸亏张朝岳及时打断了老蒲：“今天咱们聊成都车展，时间很近了，不说别的。”
　　“但是……”老蒲试图挣扎一番。
　　“这样吧，”钱鲲就像在知识竞赛节目里抢答一样，“咱们的视频宣传片交给你做！要在成都车展展台上播放的，你报个预算上来！”
　　显然钱鲲这一招非常管用，老蒲一愣：“你说啥？”
　　钱鲲不动声色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提议做视频吗？给你做一个，我这次有预算的，但不能太贵！呃……是这样的，随着咱们《汽车态度》品牌的发展，今年我们在成都车展的媒体区申请了一个展台，可以搭建上下两层，底层外墙上我计划安装一个巨幅LED大屏，播放咱们自己的广告和平时的工作花絮，循环播放。这些内容就交给你规划，我看你平时也在拍视频来着，资料也不少嘛？那这次就交给你啦，包括费用。你可以找那谁……魏老师是吧，包给他制作视频，但不能漫天要价，我会找人比价的。”
　　“何必找人比价？不用包出去做，我一个人就剪完了！”老蒲脱口而出。
　　“你以前的短视频不都是和魏老师那个学校合作的么？”
　　老蒲自信地拍拍胸口：“老钱，你以前一直都看错我了，我从来都是自己拍，自己剪辑，没和任何人合作！我除了不会做片头特效，其他都会。”
　　“这么牛逼？”
　　“儿豁[1]！”
　　“那你说你需要多少钱做这个视频？”
　　“片头我找人做，AE动画花不了多少钱，还不用3D，那是按秒算的当然贵。你在BJ做视频几万几万的花，就是被人骗了，影视公司就是欺你不懂，拿AE特效充当3D动画。你最多给我2千块钱，我所有的剪辑都给你搞定！”老蒲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赏赐，全然忘了买保险的事。
　　钱鲲一听，也来劲了：“你说的，2千块钱我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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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的成都国际车展如期举办，老蒲制作了3条广告视频，在5号馆和6号馆之间媒体区的大屏幕上滚动播出，他也心满意足了。媒体区，指的是在汽车展会上为媒体专门划出的工作区域，可以交场地费搭建场馆，建造属于自己的媒体演播室和展播区，供媒体推广自己的品牌使用。《汽车态度》的媒体展台搭建得很有派头，主打色是红色，与“汽车态度”这几个字的颜色相一致，装修风格简洁活力。里面设有沙发和座椅板凳，还有为汽车厂家领导准备的专访区。既然是为了展示品牌，给各个汽车厂商显示显示媒体实力，各大媒体也是铆足了劲变着花样推广自己，而钱鲲的LED大屏就是其中之一。
　　正如钱鲲所猜想，老蒲平时在参加媒体活动时兼顾着自己拍摄视频，留下的花絮素材自然很多，而且也只有老蒲电脑里才有。他熬了两个通宵，肖仁也作为他的助手，专程来到老蒲的家里看着他剪辑。最终不负众望，老蒲用闪回和快剪的杂耍蒙太奇方式，配合珍藏的成都航拍镜头，剪成了几部大气的MV，颇有电影片花的味道。钱鲲看了也没让修改，直接上屏。
　　“要不要把视频放在优酷上，加个链接放在微信公众号里？”老蒲兴奋地对钱鲲说，就像一个孩子吃到了糖果似的。
　　“咱们没有优酷账号，有了也没人看。”钱鲲回答。
　　“那我传我的账号？给你链接？”
　　“不行，除非微信公众号有自己的视频上传入口，你不能传自己的。”
　　而魏远航，收到了老蒲特意为他准备的门票，得以顺利进入成都车展现场。虽然没有了摄影师看车团的助阵，成都车展现场还是不乏魏老这样冲着车模来的人像摄影师。他带着长枪短炮，以及外接闪光灯，从1号馆扫到9号馆，认识的模特还真不少。他和美女们热情打招呼的时候，老蒲大开眼界，毕竟男人都会为了美女而痴狂。当魏远航来到媒体区的时候，他笑道：“老蒲，视频做得不错啊，我看你以前做vlog做得多，现在片花也剪得挺好，看上去就像好莱坞电影预告片似的，气势宏大，而且有内容不空洞。”
　　老蒲骄傲地笑着：“要知道我可是科班出身的！不仅仅只会拿着摄影机按录制键。知道杂耍蒙太奇么？这种剪辑手法就是‘敖德萨阶梯’，是爱森斯坦[2]在戏剧与电影理论运用到创作实践中的结构演出方法！”
　　“哟！理论运用不错啊！你适合去大学教书。”
　　“可惜我没有更高的文凭啊，我只是个本科毕业。”
　　魏远航思考了一阵，说：“也对，市场实践也不错。你晓得不？四川绵阳有个李紫琪，视频做得不错，人家的实践就比你做得好。”
　　“李紫琪啊？没听说。”
　　“她是线上开店卖家乡美食的，观看的人还挺多，你干嘛不也这样做？”
　　老蒲无奈了：“我倒是想啊，我拍的是川藏线，但只能偷偷做，你看我啥时候有时间去川藏线嘛，只能忙里偷闲。如果要靠杂志社做自驾游，钱鲲又不给我时间。你让钱鲲做汽车方面的视频呢，他又不让，说没钱挣，不如讨好甲方爸爸。最关键的是我拍了那么多汽车内容的视频素材，钱鲲还不让我发自己的行摄漫记，他自己也不发杂志的公众号。前段时间他们还针对我，限制我参加活动，毕竟还是要挣那份工资，没收入连吃饭都困难。那，你说我到底该咋办嘛？”
　　“轮船的掌舵人不转向，不管发动机再怎么努力，方向也只能跟着舵手走啊！”魏远航也摇了摇头，“那天赛车场不买保险的事情过后，我查过钱鲲离开报社后这一年在BJ干啥。圈子就那么大，随便就问出来了。他和其他媒体一起离职的汽车板块媒体人一起，在BJ做了一本汽车杂志，而成都这本杂志是他原封不动照搬的BJ模式。钱鲲没有任何原创能力，资本家都这样，靠着颜卿——那女的是叫颜卿吧，他俩在BJ已经办过婚礼了——钱鲲拿着颜卿她家里的那些家底，到处抄创意自己做来着。《汽车态度》真正幕后投资人是颜卿，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你的川藏线啊、短视频啊，资本看来没有前途，至少没有现成的商业模式可以借鉴，而且老蒲你也只是他们口中的‘屌丝’，连个硕士研究生都不是，肯定是没有投资方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老蒲内心感叹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直接的话了，就像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心里。对啊，刚才还在和魏远航说“只是个本科毕业”来着，而钱鲲最近仿佛在读MBA，常常不来公司也有这个原因。
　　“现在研究生好考不？”老蒲轻轻地问。
　　“考研？你有这个想法？”
　　“没……随便问问。”
　　“我劝你最好不要考，考研的难度是高考的3倍，而且不一定会一战上岸。你现在快30岁的人了，大批的应届毕业生还等着上岸，你的记忆力、时间、经历根本无法和他们拼。在职研究生和MBA倒是要简单一些，我所了解的学费，根据学校不同，在职或MBA读完3年大约要二三十万吧，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混圈子和学历用的，含金量不敢恭维。我比较清楚你的底子，除非你有特别明确的目标，就是知道你研究生毕业后要干什么，比如当官升职或者拿着资本薅资源啥的，否则最好不要考在职或者MBA，毕业后也很迷茫，读了也是白读。”
　　老蒲“嗯”了一声，魏远航的话字字扎心，却很真实。平常被公关公司称呼为“媒体老师”，在甜言蜜语里被地高高举着，就快被惯坏了，但他的辛酸无奈只有他自己能懂。
　　送走了魏远航，成都车展《汽车态度》的媒体馆又迎来了一批批不同的客人，肖仁忙着接待，留给老蒲难得空闲的发呆时间。和魏老的交流，才是老蒲想一吐为快的。如今，光靠兴趣凝聚的粉丝已经渐渐在失去以往的辉煌，钱鲲可以花不多的钱买到的僵尸粉，就能轻易超过老蒲的微博粉丝量，受到广告主的关注，而老蒲这一批老老实实做内容运营的，却还在底层挣扎。随着大数据平台的兴起，更多人的注意力开始分散到大数据推送上，微信公众号的阅读量也开始靠买。尽管真粉丝的博主都不屑于买假流量，倔强的老蒲还在坚持着最后的底线，却也非常失落，感觉这几年白干了，辛辛苦苦拍摄好多年，不如砸一点点钱就能买到的假阅读量更能挣钱——难道这就是钱鲲从BJ学来的商业模式？这就是钱鲲作为硕士研究生混迹MBA圈子的水平？
　　“老蒲……”在老蒲发呆之际，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转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夏天。有些时日没见夏天了，她来到成都国际车展也是工作之常情，每逢四大车展，几乎全国汽车圈从业者都会聚集于车展现场。夏天依然穿着职业装，就像老蒲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副模样。
　　“喊你三声了，你才反应过来？在想啥呢？”夏天背着手，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脸凑上去露出可爱的表情。
　　“人多……工作现场……”老蒲往后退了半步。
　　夏天也收回了前倾的身体，略有不悦地说：“好吧，人家专门来媒体区看看你在不在，昨天媒体日也没见你，我邀请的活动不是你来出席的。最近，微信你也回得慢，你看我难得回成都一次，下班陪我走走。”
　　“不了吧，我还有事要做。”
　　“忙啥呢？”
　　“喏，你看吧。”老蒲努了努嘴，指了指面前正在循环播放着他制作的视频的LED大屏幕。老蒲特地在剪辑的时候将自己的画面用得比较多，试图突出自己在公司不可动摇的地位。有时候画面闪现到自己的脸，屏幕上老蒲正在开心地试驾着，似乎没有任何烦恼。这部花絮片花MV的背景音乐正是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歌词恰如其分地诉说着老蒲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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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落，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
　　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
　　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
　　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
　　——张雨生《我的未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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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就像个小女生似的惊讶道：“这是你做的？你怎么不继续放在网上呢？以后你肯定会火！”夏天笑呵呵地搓着手。
　　老蒲冷笑了一声：“我？哼！火个锤子，我又没钱，下个月房贷还得交，水电物管还要给，我要还吃饭，耍朋友更没钱！”
　　媒体区隔壁媒体的展台玻璃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带着一阵风。隔壁媒体空调开得很大，在这个9月底的炎热天气里本来应是凉爽的感觉，却有阵阵寒意袭来。夏天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份凉意，低下头不再说话，空气好似冻僵在了那里。只剩下LED大屏幕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老蒲亲手制作的片花MV，背影音乐依然回响不停——不对，那应该叫短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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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不在乎，
　　别人怎么说。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
　　对自己的承诺，
　　对爱的执著。
　　——张雨生《我的未来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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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老蒲上前一步，轻轻推上了隔壁媒体的玻璃门。只听夏天用略微颤抖的声音恳求道：“我……明白了。那……老蒲，你最后送我一下吧，就到6号馆门口就行，不耽搁你忙。”
　　老蒲点点头：“嗯，走吧。”
　　从《汽车态度》搭建的媒体展台到6号馆展馆门口，目测不到200米距离，再加上老蒲的步伐向来很迅速，步行走完这段路程也仅需要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然而对夏天来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大概是留恋跨越世纪的最后时刻。老蒲也不得不跟随女生的脚步，如同散步一样轻轻迈着步子，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保持着基本的社交距离。两人一言不发，老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展工作人员和观众上方，那个硕大的阿拉伯数字6就在眼前了。夏天侧过身，轻轻挽住老蒲的胳膊，偏过头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高高扎起的丸子头撩着老蒲的脸颊，有种似乎曾经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好了，就这样吧。我走了，你去忙吧。”夏天松开手臂，后退了两步，带着笑脸向老蒲挥了挥手。
　　“那……再见！”老蒲无语伦次着。
　　夏天高声笑道：“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哪次车展了！我走啦！再见！”话音落下，她一撩刘海，潇洒转过身，快步走进6号馆人群里。老蒲驻足目送着夏天的背影远去直至被人群淹没，心中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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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豁”在成都话里即骗，“儿豁”即“骗你就是你儿子”。——作者注。
　　[注2]谢尔盖•艾森斯坦，前苏联蒙太奇学派代表人物之一，代表作《战舰波将金号》等。——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