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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橙黄色的光柱划开了雨幕,勾勒出黑暗中的山道,朦朦胧胧不到十米的照明范围落在车子的正前方,却已经超出了环山公路的弧度。
陡峭的崖壁、惨白的雨丝,黑暗仿佛一头噬人的巨兽。在灯光笼罩的区域外毫无疑问是绝地。
车停在巨兽前停下。后座车门打开,先是一只钢底长靴伸出,而后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军装外披着防水的大衣。
“前面是悬崖,少校。”
不知何时,下属已撑着黑伞站在他身后,随着他的目光向前望。车头灯射出的光在夜雨下略显单薄。
少校没有说话,他朝侧边伸出右手。
下属把伞递给他,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接了过去。
“我正是来解决他的。”
“……是。”
“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死神,我都会过去。”
少校忽然开口了,冷冽的语气令人心寒:“叛徒也罢,外星人也好,断刃会收割他的脑袋,圣火会燃尽他苟活的祈求。”
“维奇,”他说,“把车开回去。”
“……”维奇朝他的背影敬了个礼,转身大踏步回去,此时他已经成了一只落汤鸡。
坐上驾驶座后,他打着方向盘,车子擦着公路边缘转了回去。维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立在雨中,腰背挺拔,分明是暖色调的橘黄的、却显得冰冷的光扫过他,那个撑伞的高大男人在峭壁上映出一道如神似魔的影子。他像一座山。这个念头在维奇心中油然而生。
车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和发动机嗡隆隆的低沉吼叫远去,此地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唯余雨声沙沙。
少校旋动伞柄,伞骨骤然收缩,瘦削狭长的黑伞猛地杵地的同时,少校踩着他的钢底长靴向前奔袭。整个过程中,他的左手都没有哪怕一丝的摆动。沿着路线向前,他像燕子滑翔一般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掠过最后一段山道。长靴触地的清脆响声伴随着伞尖摩擦地面迸发的火花,在雨幕中宛如烟火绽放。
唰!
黑色的伞面忽然被甩出,在夜幕中展开,沾水光滑的一面折射出火花的燃光。那光转瞬即逝,却让少校看到了目标。
他一直垂下的左手动了。
拔枪、单手甩臂、上膛、射击,一气呵成,当中没有意思停顿,包括疾走的步伐。
枪口在雨幕里闪烁,巨大的震响盖过了命中目标的沉闷声音。少校没有丝毫放松,右手还握着光秃秃的伞柄,他知道,对付人类不需要这样怪异的举动和装备。可他来就不是对付人类的。
他立在雨中不动了。
悬崖边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嘈杂的雨声还在。
雨水哗啦啦地从高处流下,冲刷着山道和倾斜度大到令人心惊的山坡上的泥土。靴子陷入了一片泥泞,少校的视野开始被雨水蒙蔽,他摘下了帽子,眨了眨眼,湿润而稍卷曲的头发很快变得下垂,泛着光滴起了水。
暗夜的危机四伏,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它们或许存在的肢体动作、在云层间滚动的雷光、时隐时现的光影和混浊色彩的涌动一同构成了这种味道。
模糊的涌动忽然聚集,遮挡了云层间的光。
太刻意了。他呼吸急促。这种……也许可以称为“行为”?
冰冷的雨丝带着刺骨的寒意入侵他的身体,即使他不惧这一时的寒意,也不能这样持续下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强健的体魄也会在累积的消耗下变得孱弱,最后崩溃。
砰砰!他连开两枪,两条明亮的火舌先后窜出,那些在泥泞中游走的活物嘭的被打散。
这只是表象而已。他告诫自己,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一点。
越到这种时刻,越要冷静。这是他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意志。当人的意志达到了足够坚韧的地步,甚至可以支撑这孱弱的肉体爆发出超越一般人体限制的力量。他见过一位秘科的战士意志力坚强得可以抗下神经性化合物,那是酷刑室才能用到的、通过生理影响心理的违禁药。他不敢狂妄地自称有如此意志,可若只有这种程度,未免也太小看他的理想和信念了。
于是他动了,他甩手丢掉失去用处的枪,右臂肌肉拧动,下一秒已俯冲至断崖边缘。忽然,温暖潮湿的空气吸入鼻腔,他感知到了目标,握着伞柄狠狠一挥。
噗——呲。似肉非肉、柔软的物质被打中,发出怪异的声音滋滋声。
一击得手。他后撤一步,躲开了那些形似透明血肉凝结的触手的攻势,潮湿的包裹感也消失了。估摸着时机已到,他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另一只手搭上了伞柄,作拔剑势。怪物那潮湿的气息笼罩的范围似乎扩大起来,从悄无声息的侵蚀到狂暴而仍然无声的喷吐贲张,吞吐着极速心跳中溢散的一丝丝恐惧。
立足于人类的立场,若纯粹以唯物、目的性强而简洁的来眼光看待,这类事物运行的规律相当简单,它们在地点时间等特定要素形成的场景下才会明显影响人类活动。比如说此时此地,若他它成功干涉少校的精神状态,最简单地说就是令他恐惧,或许就能达成所有要素通过某种判定了。可这注定难有成效。
成熟的战斗专家懂得以退为进。在少校的后撤步启动的那一刻,后面一连串的事件再难以打断。
寒芒一闪熄灭,他从伞柄中拔出了一把修长狭窄的剑。在翻涌不断的混浊潮水中,闪烁着粼粼寒光,宛如湖面波动时破碎的月影。无名山道边缘,夜幕雨声下,少校与一些难以言叙的“现象”怪物缠斗在一起。
*
半山腰处,一辆深色的汽车缓缓向山下行驶。两道冰冷的光柱斜斜插入漆黑的云雾里,如挂在雨幕中的游丝一般摇摇欲坠。
车熄火了。
雨水浸泡着轮胎,车子后半部分犁住了一片烂泥。眼前仿佛有光尘弥漫,前面的道路在它们的遮掩下几乎一片白茫;可镇静下来观察周遭的环境,他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像地狱里的永夜,而他的车停在深渊的绝壁上、在丘壑起伏的深沟边缘。
不过不是比喻,这里的确是地狱。两年前这里就出现异常降世的征兆,情报局的桌面上一夜间多出许多的案卷,组织里有人想要调查,却发现消息都被截断在中央秘科的边缘,秘密全都牢牢锁在秘科的办公楼中,案卷则调到极高密级几乎可以说是封存。到后来调查者忽然销声匿迹,连那些档案也人间蒸发。
不过这些事在高一点的层次里也不是什么机密,更早的十七年前就有相关的大事件,代号:太阳神。
这次事件的代号是“潜伏”,由秘科派出的调查员解决。那位古怪的调查员隶属秘科,但在军界也有身份,是一位陆军少校,说有什么特殊也只是比较年轻——年轻在经历十年卫国战争炮火洗礼后的安普联盟中再疏松平常不过——其余的算是平平无奇,至少从明面看上去如此。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维奇心理闪过一丝阴霾。风雨交加的夜晚、阴影幢幢的山道,还有那种冰冷潮湿的包裹,加上此时熄火的汽车,一切都令他感到不安。
暂时无法下山了。他很快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幸好上山前是有准备工作的,并不单纯是两个人开车上山的事,所以会有接应的人员。
他默然不语,望着车窗外舞动着的、意味不明的雨景,随后拿出了联络工具。
试试看吧,哪怕不抱太大期望。
*
轰隆隆!天边厚重的乌云中,紫蓝色的雷光溢出云层的缝隙,勾勒出眼前怪诞之物的面貌。
悬崖之巅,风雨交加,长袍猎猎作响,披着大衣的高大身影定身似的僵住了。
失策了。面对这样不合常理的存在,再充足的准备也难免遇上意外,莫如说,人类本就很难做出准备。他失手了。
怪诞之物的形貌显现,他的肉眼暴露在光线之下,便自然而然地为之成像。
正常的战斗应当看清敌人,可与怪物斗争时要反其道而行之。调查员的前辈们用生命累积下来的经验告诉他,应当避免和制止怪物通过要素串联引起的异变判定,要做到这一点就得洞察他们的规律。他掌握的很好,然而在此之前还有个前提条件:不要目击。
正如水往低处流,怪物们光是让人目睹其形貌,就可以对人类形成精神方面的冲击。
“就像是冰河破碎,高位的混沌之物汹涌而下,可怕的洪流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这是某位调查员的原话。
此时危机降临,这种危险毫无征兆且自然地发生了;少校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什么“后撤步”、“伞中剑”,以及各种各样不计其数的准备,都如南陆的土著人在奥格斯顿帝国的炮火前挥舞木矛与弓弩一般可笑,轻而易举地被撕碎。宛如蝙蝠投下的阴影的伞面,没有等到主人的合击,于是被怪物纳入领域,霎那间四分五裂,被雨水吞吃了一般“消融”了。
未扣下的扳机悉数失效。没有转机。展开的披风隐藏住少校的身体,在风雨中翻动,犹如海上风暴卷入的一叶小舟,少校在骇然中坠下。
*
雨滴打在车壳的表面,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不绝。
维奇放下联络工具,神情宛如雕塑般死寂冷硬。
其实他已早有预料了,这次的事没这么简单,什么“普通事件”都是骗人的。也许异常已经远远超乎了决策者的意料,莫如说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根本无法应对实际复杂多变的情况,所谓计划,面对那些东西大概从来就不存在。
费奥多尔少校是联盟的英雄。他沉沉地想。
愣愣地枯坐了一会儿,若有若无的焦躁如蜘蛛爬动,心底的网愈发空悬。他再一次拨动了联络工具。
无法连接。
他妈的。
得做点什么。
维奇颤抖地将手伸入衣袋,抓空了几次才顺利拿出打火机。也许是太冷了?他想,几次深呼吸后,那双厚实的手平稳下来。
寂静中,咔哒咔哒的金属滚轮声响起,在没有纷扰雨声的狭小车身内清晰可闻。一道小小的火苗亮起,两只手指夹着烟草靠近它。
其实他并不常抽烟,尤其是在任务期间。他坚信自己有良好的素养,即使自己的资历还不够老,但在联盟中这个年龄就到了这个位置,总是会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然而世界是复杂的,它有无数让人理不清的层次划分,但有时候,暗面与明面的界限就像南陆的大裂谷横亘在广袤的平原上——那位少校是另一头的人,他清楚自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烟雾缭绕在逼仄的车内,一点明火支撑起的伶仃气场虽微弱,但似乎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维奇感到略微放松了一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这联络器,滋滋的电流声成为这唯一温暖之地的背景音。
又一阵烟从他的口鼻中逸散,在空中淡去——他忽然坐直了,背部肌肉开始发紧。
不对。
太安静了。
不知何时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消失了,黑暗似乎更加浓郁。
不,没有消失。他敏锐地意识到,雨声只是倏然远去了,依旧隐约能感受到。
——那么我在哪呢?
如同深沉冰窖中黑影耸动似的,难言的恐惑感在车内蔓延开来,悄然爬上了他的背脊。
他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没等他缓一缓,车灯忽然灭了。
白茫茫的前路暗了下来,一些藏在黑暗中的事物反而渐渐显现出了轮廓,让人看的更清晰了。
维奇瞪大眼睛,眼球上的血丝有些骇人。
忽然之间,积压的情绪达到了某个峰值。
我会发疯吗?——一个朦朦胧胧的问题再也无法回避地浮上心头——像他们一样?那些精神失常的人。
像是轻巧的扳机弹动了一下,情绪的洪流突破了无形的临界点,引起了连锁反应,某种复杂的机制在意识中轰然启动。
那是无知无觉的一秒。
结果就像是扳机弹动了一下,甚至更加微弱,那些情绪消弭于无。他蓦地冷静了下来,僵住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在这死寂的黑暗里,他不能轻易离开孤岛一般的车子。
他忽然抬起头来,将脑袋翻到后座上。
脑袋骨碌碌地滚落在车内的毯子上,眼睛朝上,映射出车窗外再次闪烁的雷光。
轰!
雷光猛然照亮了山崖间的黑影。
少校死死地抓住伞柄,特制的伞尖插入岩石之间的缝隙卡住,勉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若是真的坠下了,恐怕连尸骨都不会留存,暴雨和异常能掩盖住一切痕迹。
他修长的身躯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指扎入泥沙中,攀爬着湿滑的崖壁坚石,一点点向上。
沙砾划破了手掌、进入了指缝,鲜红色甫一涌出就与泥水混合,下一刻又被冲刷干净,直到血再次涌出。
痛苦和寒冷无疑在侵蚀着他的意志,视野模糊了起来,原本黑暗中视物困难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敌人的恶意宛如泥沼,粘附着深陷其中的人。它们到处都是,所以知不知道方位反而不再重要。
少校能感觉到,它们湿黏滑腻的混沌思绪充塞在自己的感知中,他闭上眼睛,所以并不知道笼罩高山上的“雨幕”开始“融化”怪物们。狰狞的主体汇聚在一起,庞大的身躯在某种富象征意义的隐喻视角上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露出来全貌。
它高踞于峭壁,一些破碎的、不成形的胶状物在山道里一层一层铺开。费奥多尔察觉到一道视线冷冷地俯瞰着他。
也许这“冷冷”的主观感受也不过是错觉,那些情绪就像臃肿的混乱系统中偶然浮沉的琐碎思绪,浅薄无知的自己就像磷虾一般盲目吞食着脏污。
零星的线索刹那间浮现在脑海中,犹如记忆长河中冲刷着的细小沙石,浮光掠影。
费奥多尔少校滑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痛苦的感觉伴随着幻觉般的盛大机械,履带和齿轮之间啮合的轰隆声响。雨点在满溢的胶状物中绽放出无数白花,莫名其妙的怪声和闷雷构成了不绝的低语。
理智与不可名状之物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拉锯,一场角力赛的天平不知将会倒向何方。
濒临破碎的知觉中,一条黑影霎时闪过。
费奥多尔坚毅的脸庞在雨水中棱角分明,此刻,他终于浮现出了与相貌违和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后手起了作用。
那个伞面可不是什么食物,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吃。他漫不经心地想。
雷光再一次闪烁,少校终于睁开了眼睛。此刻他还倒在泥泞之中,笑起来样子滑稽而古怪。可他的气势前所未有的磅礴。
否则会被自己这个参与过肃反的人制裁的。
雨幕、山道、趴在地上的费奥多尔少校,还有无声崩溃的怪物,加上悬崖倾斜得像是整座山压在那个渺小身影的角度,构成了一副冲击力极强的构图。
可渺小的他却像是压住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