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t恤没料到一个消防员这么横，抖着手指了指：“你给我下来。”
　　李晓晨开了车门，跳下车，他脱了防火服，里头就一件军绿色的背心，湿透了，贴着结实高大的身躯。
　　从杨丽萍身边经过，留下一道阴影。
　　李晓晨走过去，略一挑下巴。
　　红t恤比他矮一头，小胳膊小腿的比他瘦一圈儿，见他这痞邪的气势，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斗着胆子道：“你，你知道我谁吗？今儿你要好好给我道歉赔偿，我就放你一马，不然你就等着撤职吧。”
　　李晓晨盯着他看，看得红t恤有些心虚了，怒道：“你看看这车牌，你知道我……？”
　　李晓晨笑了笑，突然转身就是一脚，把车踢得哐当响，车牌上砸出一个凹。
　　红t恤双脸涨红，又不敢动手，只会指着他不断重复：“你，你，你――你知道我是――”
　　李晓晨上前一步，逼近：“我他妈管你是谁。占着消防通道把十分钟能灭的火烧两个小时，烧掉78户，你他妈还有理？没死人没烧到木房区酿成重灾让你这破车上头条曝光，我要是你就夹紧尾巴滚一边去。”
　　他不紧不慢说完了，瞥那红t恤一眼：“KM市消防特勤中队白沙河中队，李晓晨，投诉去。”
　　红t恤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李晓晨大步走到消防车边，手拉住把手，轻松一跃上车。
　　大车发动，行驶而去。
　　杨丽萍站在原地，平静地目送那红色的庞然大物离开，心被风吹得轻颤一下：这么多年了，他那操天操地的性格一点儿没变，一丁点儿都没变。
　　杨丽萍回到家才发现手机里一串未接来电，正要回拨过去，杨其俊的电话过来了。
　　“喂？”
　　“你那块儿起火了？”杨其俊问。
　　“隔壁街道。我这儿没事。”杨丽萍踢掉鞋子，光脚走进室内。
　　“那就好。”杨其俊又问，“最近很忙？”
　　“有点儿。”杨丽萍经过落地镜，瞥见自己身上沾满泥点，她皱了眉，浑身不自在，“先不跟你说了，我去洗个澡。明天回家看爸妈。”
　　“好。”杨其俊挂了电话。
　　杨丽萍站在花洒下冲凉，看见飞溅的水点，蓦地想起水花后边李晓晨散漫无礼的眼神，那张英俊的覆满黑灰和汗水的脸上，表情邪野，和当初一模一样。
　　那时候，杨丽萍还只是个中学生。
　　应该是个夏天，杨丽萍放学回家。路上被李晓晨那帮小混混拦住。
　　杨丽萍习惯低头走路，直到快踩到李晓晨的脚，才意识到前方视线被人挡住，她抬起头。
　　李晓晨挑下巴：“你叫杨丽萍是吧？”
　　杨丽萍沉默。
　　李晓晨冲她说：“老子相中你了。”
　　他的朋友们嘻嘻哈哈地笑，李晓晨一皱眉，回头骂：“都他妈滚蛋！没看见正哄你们嫂子吗？谁再吱声老子抽死谁！”
　　小混混们一溜烟退后一圈，李晓晨回头看杨丽萍，皱眉：“说话。”
　　杨丽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我不认识你。”
　　“我叫李晓晨，是你男人。”
　　杨丽萍没兴趣地低下头，继续默默往前走。
　　李晓晨双手插在兜里，抬起下巴望着天空笑了笑，长腿一挪，高大的身躯挡住杨丽萍的去路。
　　杨丽萍往左走，他散漫地往左边堵；她往右走，他淡定地封住右边的去路。
　　如此往复，杨丽萍再度抬起脑袋望他，眼神淡漠。
　　李晓晨略歪着头，挑着下巴俯视她，要笑不笑的：“问你话呢？话没说完，跑什么？嗯？”
　　杨丽萍不回答，想趁机冲走。
　　李晓晨迅速挡住她去路，杨丽萍避之不及，撞到他身上。
　　“哎呦――”他暧昧地哼哼着，笑出一声，“来，再撞一下，撞我心里头去。”
　　杨丽萍退回原地，微红着脸，终于破功：“流氓！”
　　李晓晨双手一直插在兜里头呢，作证似地冲她动了动手臂，无辜道：“我干嘛了？”
　　杨丽萍：“你堵我路干什么？”
　　李晓晨一挑下巴：“老子看上你了，不堵你堵谁？”
　　杨丽萍不吭声。
　　“刚说的话听见没？嗯？”李晓晨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不说话是吧，不放你走了。”
　　少女杨丽萍面无表情杵在原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走。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让步，最后居然对站起来，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人或许只有在少年时代，才会幼稚和倔强到那种程度吧。
　　杨丽萍失神片刻，猛地关掉水龙头。
　　只是一次偶遇，不会再见的。
　　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她并不期望再见到他。
　　第二天回家时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杨丽萍忘了带通行证，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估计是新来的，不认得她，也不记得她的车牌，把她拦了下来，要登记。
　　杨丽萍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抬起头，轻声道：“刚好换了钱包，身份证落下了。”
　　站岗的问：“你来找谁啊？”
　　杨丽萍停了一秒，说：“杨振江，参谋长。”
　　站岗的犹自怀疑，上下打量她。
　　杨丽萍坐在车里，不发一言，只奇怪已经傍晚，这日头怎么还是那么晒，晒得车内意外的闷热。
　　士兵还要说什么，另一位军人大步过来敬了个礼，站岗的小伙子不明所以，跟着敬了个礼。
　　军人升起栏杆：“杨小姐，不好意思，他新来的，耽误您时间了。”
　　杨丽萍淡笑：“没事。”
　　她微踩油门，汽车驶进大院，两位军人敬礼目送。
　　这片家属大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红墙白瓦，绿树成荫，颇有旧时之风。虽然毗邻西区闹市，但三面环湖，正面对着博物馆和图书馆，难得闹中取静。
　　杨丽萍停了车，没急着进屋，胸口一阵压抑的闷热。
　　她走去灌木丛后抽根烟，站在树荫深处，空气凉丝丝的，心绪也渐渐舒缓。她在绿油油的叶子间看到了一点黄色，现在还是夏天呢，可墙另一边的银杏树上有一片叶子黄了叶稍，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当年李晓晨曾从这道墙上翻过来找她，那家伙把巡逻队来回的频率记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不行了，墙上到处装着摄像头。
　　杨丽萍把烟掐灭，往手上喷了点香水，走出灌木丛。
　　走到家门口，杨其俊的车开过来了。
　　杨丽萍站在原地，等一身军装的杨其俊下车。
　　杨其俊从小就是这片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少年时代的长相甚至可用美来形容，反倒是这些年，穿上军装后，褪了秀气，变得英气逼人。越长越像杨振江年轻时的样子，从容不迫，正派克己，举手投足间自带矜贵之气。
　　杨其俊眼神一直锁着杨丽萍：“你好像瘦了？”
　　杨丽萍：“没那么夸张。你多久没回来了？”
　　杨其俊把军帽摘下：“两个星期。”
　　杨丽萍正上台阶，回头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说我么？”
　　杨其俊望住她微愠的小脸，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跟着她进屋。
　　杨丽萍进门换鞋，叫了声：“爸，妈。”
　　杨其俊跟着叫了声：“爸，妈。”
　　付闻樱从书房走出来：“你们俩怎么一道儿回来？”
　　杨丽萍：“家门口碰上了。我爸呢？”
　　“跟霍尔本他爸下棋去了。快到饭点，也该回来了。”
　　杨丽萍：“刚在车里出汗了，我上去换件衣服。”
　　付闻樱却微微皱起眉，优雅地环视一周了，微笑问：“谁抽烟了？”
　　杨丽萍没反应。
　　“我。”杨其俊说，“刚在车里抽了根烟。扇了半天，还是让您给闻到了。”
　　付闻樱继续微笑：“家里的规矩不记得了？”
　　杨其俊举手：“不把烟味带回家，保证没下次。”
　　杨丽萍上楼关上房门，看一眼自己的房间，似乎没什么变化。她走到桌边拉开抽屉，她的木屑和小雕刻又被清理干净了。
　　付闻樱一直不喜欢她做雕刻，说她花整天的时间坐在房间里雕木头，也不和人讲话，好好的女孩子，脑子都坏掉了。
　　她也不喜欢她做外科医生，说病菌太多说吃力不讨好，说医生这职业不是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应该做的。
　　杨丽萍阖上抽屉，从衣柜里捡出一条裙子，开始脱衣服。
　　杨其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同时推开：“萍萍儿――”
　　杨丽萍衬衫脱到一半，粉白的肩膀和蓝色的文胸露在外边。她一双黑眼睛平定地看着杨其俊。杨其俊手机拿在耳边，愣了愣，门往回拉一半，又顿住。
　　杨丽萍问：“什么事？”
　　杨其俊：“尔本打电话，他在湾流开了房，问晚上去不去。”
　　杨丽萍点头：“嗯。”
　　杨其俊关上门，低着头在门后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霍尔本是他们的邻居，跟杨其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儿们。偏偏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从小打到大，谁也不服谁，你喜欢东我就喜欢西，你往北我就偏往南。
　　两人生平第一次和解竟是杨丽萍的到来。
　　杨丽萍不爱说话，只爱拿小刀刻木头，像个小机器人。霍尔本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好奇地看她，有时摸摸她的手，戳戳她的脸，她也不哭不闹，只拿黑溜溜的眼珠看他。霍尔本可喜欢啦，天天往孟家跑。杨其俊就赶他走：“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霍尔本气死了，回去跟他妈闹：“我也要妹妹。要跟小沁一模一样的。”被他妈臭打一顿。
　　霍尔本又听付闻樱说杨丽萍待在家里要憋出病来，就天天爬窗户去找杨丽萍玩，给杨丽萍讲外边多好玩，以此引诱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