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曼谷行即将要结束了。最后一顿晚饭大家决定在家里吃，于是中午刚过，便一起出发去到附近的沃尔玛。这是沃尔玛在曼谷开设的第一家店，店面很大，超市里能看到很多穿着传统短褂方裙的本地妇女在进行着采购。张洋和舅舅不时翻看着菜品肉类，讨论着菜肴的做法。陈皓和莎莎推着购物车在后面。
　　“你回去了准备做什么？去你爸公司上班吗？”陈皓问。
　　“还...没想好呢。”莎莎咬了咬嘴唇，有些口不对心。她望了一眼陈皓，试图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点什么。
　　听到莎莎这样说，陈皓便决定不去提她也想在曼谷工作的事情，反正也只是听别人说的，万一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呢。
　　“没事儿，你就边玩儿边慢慢想，也不用像我和张洋那么着急着要上班工作。女孩子嘛，放松放松自己，再慢慢考虑，总归最好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嗯。”莎莎略略敷衍地应着，想着明天要回去了，心里有很多不舍。其实陈皓也很不舍，以后自己就要长期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和莎莎张洋一起成长的记忆，此刻都在心中萦绕。看着莎莎低落的垂下眼帘，陈皓有些心疼。
　　“你有时间了可以常过来玩儿，或者我有空了，就回去找你们。现在有直达航班，多方便啊。”
　　“你会希望我来看你，找你玩儿吗？”莎莎盯着陈皓的眼睛问。
　　“我当然希望啦。到时候我就专门请假带你到处玩儿。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陈皓一如既往的爽朗热情。“而且我想，我也不一定就真留在曼谷了。虽然现在的工作机会难得，我也想跟着我哥，在这儿历练历练，但我自己知道，其实我和张洋、舅舅，我们骨子里都一样，都念家。哪天在外面漂泊得累了，说不定打个包就回来了。”
　　“真的吗？”
　　“可能性很大啊。我始终还是觉得，我会回来的。”陈皓说的实话。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少了许多像哥哥那样锐意进取的心态。如果说，哥哥在他心中是头豹子，那他就是跟着哥哥的一头忠犬。不过，犬也有兽性，他还是不时幻想着自己，能够在职场披荆斩棘，闯出自己的一方天地，至于之后嘛，人生重在体验，体验过了就行了。
　　听到陈皓这么说，莎莎露出了笑脸。她忽然碰了下陈皓的胳膊让他看前面。不远处，张洋和舅舅还在讨论翻检着菜品，十分认真。“哎，像不像大厨带着二厨在买菜？”莎莎打趣道。
　　看着张洋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手上的一条鱼，而舅舅比划着，显然在教他什么。陈皓有些忍俊不禁，走过去拍拍张洋的肩膀道：“怎么，找到人生方向啦？”
　　“哼，小爷我正有此意。”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你要是做餐饮那我们就有口福了！”
　　“必须的，到时候直接来给我捧人场凑人气就是啦。”
　　陈皓嘿嘿笑着，一边注意到哥哥不在大伙儿的身边了，便扭头寻找，眼睛在超市扫来扫去也没发现他的身影。舅舅他们也注意到了陈皓的神情，便一起张望寻找起来。
　　“在那儿！”还是莎莎眼睛伶俐，在卖电器的铺位，一堆围拢的人群里发现了陈诚。“在看什么呢？”大家有些纳闷儿，那群人围着一台电视机，个个表情凝重默然不语，只听得电视里的主持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陈诚站在前面，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在找他。于是，好奇的陈皓也凝神看着究竟，只听得主持人用泰语在播送着一条银行相关的消息，消息里涉嫌着貌似财务造假，金融欺诈等字眼。而随后画面出现的股市波动表，像是引爆了围观人群的情绪，人群里妇女居多，毫无掩饰的震惊和愤怒瞬间挂在脸上，她们相互大声地发问质疑，但显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陈诚迅速从人群里退了出来，抬头看到了陈皓一行，做了个手势便让一起离开了这里。
　　“跟你们银行有关系吗？”陈皓问。舅舅等人也听不懂刚才的泰语，一听陈皓这么问，都赶紧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盯着陈诚。
　　“没有。”
　　“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陈诚突然吐出这句话来。
　　看着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的样子。陈诚笑着安慰道：“是别的银行放贷出了问题。不过，现在的金融制度下，每家银行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不止曼谷，包括整个东亚，都大同小异。问题早点出现也好，可以作为个警醒，及时施行些变革措施，所以也不一定是坏事。对了，菜买得怎么样了？好些中餐用的食材这边应该没有吧？”大家的话题便回到了此行的大采购上。
　　回到家里，大家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开始忙活开了。陈诚则在沙发一直拨着电话，与刚才那则新闻有关，一回到家，座机就提示有好几通未接电话和留言。
　　“怎么回事？”待哥哥电话打完，陈皓递过去一杯咖啡问道。
　　“房产公司资金链断裂，破产清算，牵涉出银行违规放贷，数额巨大。”
　　“那，和你们有关吗？”
　　“暂时无关。但，事实是，目前几乎所有银行的运作模式都大同小异。信息透明度低、政商关系盘根错节、存在大量秘密交易，不仅如此，甚至巨额亏损也被掩盖。这里遍地是金融机构，几乎每家机构都有不计其数的呆帐坏账。”陈诚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风险只会越来越大，而风险，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只会被不断转嫁，直到转嫁在最后无力反抗的群体身上。”
　　陈皓有些茫然，这显然与他想象的金融世界有些出入，一直以来，很多人包括他，印象就是那天走在沙吞路上所见，那是一个怎样繁华现代，高不可攀又充满着神秘气息的世界啊。如今从哥哥嘴里听到的，一时让他有点对不上号，哥哥说的金融机构，难道就是那天见到的那些摩天大楼吗？
　　陈诚看出了陈皓的茫然，笑了，然后歪着头看着弟弟，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对于弟弟他有过很多考虑，和家人们商量之后，想法是将他带在身边历练历练，反正年轻，人要多经历了之后，才会清楚自己更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到时候再由他自己选择。总归是，要真实的活，要活得真实。
　　陈皓脑子还在转着，他忽然想起中午站在电视机前的那群人，那群普通的家庭妇女，她们对股指波动的敏感和反应令他有些吃惊。
　　“这里几乎全民买股，赚钱太容易了，当然赔钱也容易。这感觉，像不像股灾前的日本？你书上应该读到过吧。”陈诚道。
　　嗯？跟日本还有某种关联？陈皓感觉跟哥哥的一席谈话，都快把自己脑子里的水烧干了。“我只知道书上讲的，是90年年初开始日本股市暴跌，接着是房价崩盘。”
　　“嗯，之前呢？”哥哥点燃一支烟饶有兴趣地看着弟弟问道。
　　“之前？”张洋突然插嘴走了过来，“那可是要买美国的豪横大佐！只有那么霸气嚣张了，哎，6.2亿主动提价了2亿买楼，仅仅只为打破世界纪录这事儿，真的假的？”
　　要开饭了。陈诚陈皓站起身开始收拾餐桌。
　　“不过，七几年日本，香港也经历过股灾，包括后面美国也是，好像都存在这种周期性现象，像日本国内那样发达，经济肯定会恢复起来的。”陈皓说道。
　　“能恢复最好，”陈诚摆着碗筷道：“东南亚的投资资金，大部分来自日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
　　“水煮鱼来啰！”舅舅端着一盆椒香四溢的美味从厨房走了出来，水煮鱼上竟然撒有四川花椒！陈诚很惊讶，曼谷的超市里怎么会有的卖。舅舅嘿嘿笑而不语，陈皓指了指阳台一角，那里堆叠着花椒、八角、陈艾等等的干料。
　　“舅舅从成都来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想得真周到！”
　　屋外开始下起了大雨，连天接地雾蒙蒙一片，连中庭的绿植都看不清楚了，家家户户都关上了窗。屋里四个年轻人围在一起，喝着冰可乐，打了一夜的麻将，散桌时，已是凌晨5点了。大家赶紧补了个觉，便朝机场出发了。
　　莎莎和张洋在不舍中，踏上了回国的飞机。走出机场，尚是曼谷的清晨，阳光洒了一地，天空瓦蓝瓦蓝，周末清早的街道人车稀少，陈诚开着小车载着陈皓，不紧不慢地返回公寓。
　　“你说舅舅能适应这儿嘛？”陈皓问。
　　“这个小区不少华人，很多祖籍是潮汕那边的，和他同龄退休的老人也多，应该能适应吧。”
　　“我看悬，来之前晚上就睡不着觉，老带我楼顶聊天儿打发时间。”
　　“这个就不好说了，尽量帮他适应，其他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咦，那些人在干嘛？”顺着陈皓手指的方向，陈诚停下车俯身张望。一栋大楼前站着很多手抱箱子的员工，有几人直接坐在门口梯沿上抽着烟，有的靠着就近的电线杆，踢弄着脚下的一堆文件，百无聊赖地都在等待着什么。
　　“喏，看到大楼上的标识牌没？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家，破产清算的房产公司。”
　　陈皓在大学里旁修了泰语，能听能说，但是看蝌蚪文还是吃力了点。“走，看看去。”陈诚直接下了车，带着陈皓向对街的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