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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李良安照常被闹钟闹醒。
他呆坐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昨晚自己说过的话,他不知道邱云会作何感想,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会不会让彼此陷入尴尬,于是,他为自己酒后的冒失而后悔不已。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那些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只能坐在床上,挠着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唉声叹气。
他好不容易才将这件事暂且搁下,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
每天巡视仓房,已经成为了李良安雷打不动的习惯,这个习惯,还是他很久以前从许浩和龙亦礼身上学到的。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即便现在,也没有完全明白,但他始终认为,许浩和龙亦礼是不会错的,他们这样做,自然有它的意义。
于是这个习惯,便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李良安在库区闲庭信步地走着,东看看,西瞧瞧。走到10仓周围,他遇见了刘墉。只见他正一手拖着垃圾桶,一手拿着扫把,走走停停地打扫着仓房四周。
于是他默默地走上前去,与刘墉打起招呼,道:“墉哥,这么早?”
“嗯……”刘墉轻轻点了点头,他始终低头干活,听到李良安的招呼也并没有抬头,“早点儿扫,凉快。”
这种打扫卫生的制度,还是前任科长伍磊提出来的。尽管当时所有人都反对,但当时的领导们都很满意,于是久而久之,这样的制度也留存了下来。
“墉哥,新来的三名大学生,你还要多费心,老员工里,就属你最适合带他们了!”李良安站在一旁,双手交抱在前,轻声细语说道,“我一有时间,也会来仓房看看他们,但主要还是你这边,工作过程中可以言传身教,多教教他们,生活啊,工作啊,方方面面都行!他们可是粮库未来的希望啊!”
“我尽力吧!”刘墉仍然只顾低头扫地。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还记得我们刚来粮库的时候,当时许浩师父就是手把手地教我们,也让我们少走了很多弯路,现在想想真是很幸运!”李良安抿了抿嘴,点了点头,但刘墉并没有看他,他这一系列表情便显得有些多余。短暂的尴尬之后,他又继续说:“尤其是他们刚来这段时间,我们都是过来人,都深有体会,生活啊工作啊,方方面面,你这个师父就多费点心!他们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在东茂库扎根,就看你的了!”
“别这么说!”刘墉低着头,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没事儿,你也不要有压力,现在的年轻人学东西快,理解能力强,但也不可否认,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比我们更加理性,也更加激进,咱们也就尽力而为吧。”
“李科,我……”这时,刘墉总算抬起了头。
他双手上下交叠,手心抵住扫把顶端,正要说什么,却被李良安打断了。
“别别别……”
果然,李良安还是没能习惯这个称谓,更何况现在出自刘墉之口。他连忙制止刘墉道:“墉哥,你还是叫我良安吧,听习惯了!”
说完,李良安一脸苦笑。
“我在想……”刘墉索性就放弃了称谓,他思索片刻后,说:“能不能让他们三个人,一起管一个仓?”
“可以啊!这个想法不错,既能让他们参与到整个储粮过程,又能培养他们的责任心。”
果然,刘墉还是在乎仓储的!
只可惜,自从他父亲出了事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寡言少语,内敛自卑。白月还没走的时候,李良安就很关注刘墉,在他心中,他是和白月一样的存在。所以,李良安非常希望他能够重新振作起来,一个郑河粮院的高材生,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的未来,在粮库的未来,有一百种可能!所以他的消沉,不仅是他自己的损失,也是整个粮库的损失,再往大了说,是整个粮食行业的损失!
很长一段时间内,李良安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帮助刘墉进行改变,但现在看来,这三名大学生或许将成为一个突破口。
“但是……就怕三个和尚没水喝哦!”李良安试探着反问道。
“不会,三个人,分别安排不同的工作,轮流学习,各有侧重,不冲突!”刘墉脸上似乎有一丝自信,难得的自信。
“行,你现在是他们的师父,你看着办,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办不到的,我就去找孙主任,找周主任!”
此时,粮库另一边,作业线上的机械已经开始轰鸣。辞了刘墉,李良安继续往前走,前方就是进粮现场,还没走近,他就听到了现场传来的吵闹声。
等转过墙角,李良安才看清楚事情的缘由。
“你给我下来,听到没有!”只见汪凯站在一辆卡车旁,语气严厉地冲车顶吼道,“谁他妈叫你不戴安全绳上去的?不是跟你说了不戴不让上吗?”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一分钟不到就搞完了,还搞得这么麻烦!”卡车司机不管不顾,仍然在车顶上掀篷布。
“我警告你,你再不下来,你这车货就别想卸了!原封不动退回去!听到没有?”汪凯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用威胁这一招。
“你个小娃娃,还蛮横得很,你有这个权利吗?”司机冷嘲热讽,不为所动,继续摆弄自己的篷布。
“我数三个数,你再不下来,连人带车立刻给我滚出粮库!”
突然,一声不一样的怒吼从不远处响起。
司机一听,便知道情形不对。他抬头一看,李良安出现在面前,表情严肃,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
“李科……”汪凯无奈地向李良安打起招呼。他本想解释什么,却被李良安伸手制止。
李良安一直在旁观察,也大致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知道,身为科长,不能让自己的员工难堪,更不能让自己制定的规定形同虚设,于是他果断前来为汪凯撑腰。
但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甚至是自出生以来,他从未用这种尖锐的语气说过话。然而此时此刻,不这样做,显然达不到目的,表面上平静严肃的李良安,心中却满是忐忑。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背在身后的手,都微微颤抖!因为激动,因为发怒,因为不确定。
汪凯自然也没见过李良安发脾气,所以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司机似乎也被这种气场震慑住了,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信将疑地望着李良安。
不等对方做出反应,李良安立即趁热打铁:“一!”
见眼前这人认真起来,司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吓,他的身体只是挪动了一下,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看看一旁的汪凯,又看看站得笔直的李良安。
“二!”
这两声,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哎哎哎……领导,我下来……下来……”司机连忙放下篷布,走到卡车边缘,准备顺着围栏爬下来,一边爬一边说,“下来了!你别再数了!”
“小心点!”李良安虽然语气不好,但还是善意地提醒对方。
“下来了……下来了……”双脚落地后,司机冲着李良安点头哈腰,连连陪笑。
“我问你,他有没有跟你说,爬上车顶要系好安全绳,并扣在上面那些钢丝绳上?”李良安用手扫了一下汪凯,眼睛冷冷地盯着司机问道。
“说了……说了……”司机看了一眼汪凯,又再次冲李良安点头陪笑。
“那你为什么不听?”
“这不是麻烦吗?一分钟就能搞定的事——”
司机的话突然被李良安打断。
“麻烦?那我告诉你,我们也怕麻烦!你们这个安全问题,就是我们最大的麻烦!我不管之前是什么样,现在粮库既然有了这个规定,你就得遵守!”然后李良安语气一转,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样做,对大家都好,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万一从车上摔下来,有个三长两短的,医药费、误工费一大笔钱,怎么向家人交代,对不对?”
“是是……”
“把安全绳给他,看着他戴好才能让他上车!”李良安对着汪凯说道,接着又对着司机说:“你记住了,他是粮库的保管员,进粮现场,他说了算!”
仓房沿墙之间,连接着一条紧绷的钢丝绳,正好位于卡车上方,用于悬挂安全绳。李良安一直看着司机穿戴好安全绳装备,将安全扣扣在钢丝上以后,他才给汪凯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身后的进粮现场越来越远,然而那段记忆,却在李良安脑海中,越来越近。
“师父,好像要下雨!”那也是一个进粮现场,李良安站在许浩身边说道,他不时抬头望着头顶的天空。
本来阳光明媚的现场,突然暗了下来,一片厚重的乌云逐渐靠近,似乎即将垮下来一般,而这团乌云之外,天空依然晴朗。
“应该不会,等这朵云飘走就好了!”许浩眉头紧锁地抬头望向乌云,其实他也说不准,他咋了咂嘴,继续说:“现在这个时候,这种天气很常见,有时下,有时又不下,不好说!”
“那万一真下起雨来怎么办?”李良安疑惑道。
许浩仰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左右两条作业线,随即吩咐道:“最重要的是车上的粮食,让那些正在卸车的司机赶紧把车顶的篷布重新盖起来,卸一点掀一点。快!你去那边,我到这边,如果感受到雨滴就立刻停工!还有地上的粮食,抓紧时间扫一下!”
许浩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儿就从空中砸了下来!
“快停下来!停下!别卸了!别卸了!”许浩赶紧跑到卸粮机旁阻止搬运工,然后又猛地敲了敲卡车驾驶室,敦促司机出来盖篷布,自己则迅速抄起地上的扫把、铁锹,和搬运工一起,急忙清扫散落在地上的稻谷颗粒。
李良安依葫芦画瓢,同样迅速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进粮工作不得不暂停。所幸作业线上的粮食已经入仓,作业线已经全部停了下来,卡车上的篷布也盖了起来,损失已然降到了最小。
尽管为了抢救粮食,在屋檐下避雨的李良安已经全身湿透,但看着自己的努力,成功处理了一次突发事件,确保了整个仓房的粮食安全,他由衷地感到高兴,早已将自己的狼狈抛诸脑后。
不一会儿,雨势减弱,云层阴影不断向前移动,竟又突然放晴,太阳也从云层中露了出来!
众人纷纷从屋檐下走出来,在地上洒下一个个黑影,众人侧着脑袋眯着眼睛,望向湛蓝的天空,嘴上颇有些微词。
于是,机器重新启动,作业线上稻谷犹如一条青黄色巨蟒,向仓房中蜿蜒而去。
“啊!”
突然,只听到一声叫喊,这声音竟盖过了现场的噪音!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李良安寻声望去,看到另一条作业线上的卡车司机,正挂在卡车围栏上摇晃不止,同时,一只手死死拽住车辆一侧的围栏栏杆!
许浩也听到了声音,连忙赶了过去,然后抱住司机的腿,一点一点将他放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浩赶紧问道,这时,李良安也跑了过来。
“没什么,掀篷布的时候,在上面滑了一跤,幸亏我反应快!”司机似乎在用笑容掩饰什么。李良安注意到,他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揉捏着那只做出反应的手臂,之后又用两只手,共同揉搓着腰背部。从这一系列动作中不难想象,他当时一定是背部受力,重重地摔到了车辆挡板上。
李良安仰头看去,这种卡车顶部的高度超过两米,加上粮食的堆高,将近三米,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不小心从上面摔下,后果不堪设想。刚才一场雨,又大大增加了这种意外发生的可能性,现在这样的结果真是万幸!
“怎么样?人没事吧?”许浩再次关心道。
“没事没事……”说着,司机就爬进了驾驶室。
“唉,好险呐!”许浩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还不时回头看看卡车。
“师父,这种事就没办法避免吗?”李良安满腹疑惑,同样也转身看向卡车,“先不说今天突然下雨,就是平时,司机爬那么高去掀篷布,也很危险啊!”
“是啊!”许浩重重地叹气道,“但目前都是这样操作的,也没出什么大事,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有什么不了了之,只是不想管罢了。
行,你们不管,我李良安来管。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