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为全面响应总公司此次整改行动，要求各直属库展开全面排查，做到账实相符，坚决杜绝转圈粮、以陈顶新，坚决杜绝给农民打白条、故意打压粮价，坚决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会议上，主任周建国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地宣读着文件。
　　凡是开会，都让人头疼。但这次，李良安却有了收获，他学到了一个新名词——“转圈粮”，但他并不是很懂这其中的意思。
　　“什么是转圈粮？”李良安递给白月一张纸条，上面如是写道。
　　“会后再说！”白月头也不转地将纸条扔回来，便多了这句话。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李良安迫不及待地再次询问起来：“所以，什么是转圈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粮食从粮库假装卖出去，然后又假装买回来，这一买一卖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圈儿，粮食还在粮库，但名义上买进来的这些粮食，国家需要给予粮库一定的保管补贴费用，这就是获利的地方！”
　　“是吗？我怎么感觉没这么简单！”李良安微微眯起双眼，故意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用夸张的表情表现出来。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理解，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伍科或者胡主任！操作起来确实不难，就看你敢不敢！”白月煞有介事地回答，然后画风突变，一脸淫笑道，“问的时候顺便还可以问问他们，粮库干过这种事没有！”
　　“那我就说是你问的！”李良安有些不服输，理直气壮地说道。
　　“胡主任，良安想知道什么叫转圈粮！”没想到白月抢先一步，见到副主任胡伟从会议室出来，连忙借机上前问道。他还不忘用余光瞥了瞥气急败坏的李良安，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哦，这个嘛，你们也的确应该知道！”胡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然后迈开步伐准备上楼，“走，去我办公室，好好跟你们讲讲！”
　　白月和李良安二人都没想到，就这么个小问题，还会被叫去办公室，真是悔不当初！
　　他们跟着胡伟来到副主任办公室，刚坐下，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们寻声望去，只见综合科长金杨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口，面露难色地看着胡伟，又看了看白月和李良安，最后对胡伟说：“胡主任，周主任叫您过去商量点事儿！”
　　“看来今天没机会了，以后吧，以后有时间再跟你们解释。”胡伟看得出来，事态紧急，于是也顾不上他们，略显遗憾地打发走二人，便朝主任办公室走去。
　　从办公楼出来，白月和李良安看到门口停着一辆检察院的警车，看来，这大概就是金杨所说的要紧事了！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揣测着可能发生的事。因为粮库刚开完会整改会议，他们自然而然会想到贪污腐败。只不过，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的目标，竟是一个小小的司磅员！
　　在众人的围观中，张谦被检察院带走。一想到这件事迟早要传到分公司，胡伟和伍磊就全程黑着一张脸，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事被押上警车，其余人等都难以置信，又唏嘘不已。谁能想到，前一秒还在开会，后一秒，就直接被带走了！
　　“被人举报了！匿名信直接送到了市粮食局，因为郑河那边刚出事，有这个前车之鉴，所以都不敢马虎。”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有人询问张谦被带走的原因，胡伟咬牙切齿地回答，“他妈的！谁能想到他会干这种事！”
　　“他一个小小的司磅员，我实在想不到他能做什么！”李良安天真地直摇头，表示不解。
　　“小小的司磅员？”伍磊将那个“小”字咬得很重，“你知道为什么粮库要设置专职司磅员吗？而没有专职保管员这么一说，你要知道这个岗位的重要性，毕竟整个粮库的粮食，都要在他那里过一遍！”
　　“那又怎么样？”李良安一脸疑惑。
　　“良安良安……”白月连忙对李良安说，“假如我这里有一个肉包子，想让你帮忙拿给忠叔，请问我这里的包子和你拿到忠叔那里的包子是一样的吗？”问完问题，白月睁大眼睛望着他。
　　“这肯定是一样的啊！不都是同一个包子吗？”李良安仍然是一头雾水。
　　“那你拿完包子，不打算揩手吗？想想你手上会有什么！”白月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
　　“油！你是说油水？”李良安吃惊道，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白月，你小子很懂嘛！”胡伟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好转，但余怒未消，“据说张谦通过自学编程，搞了个插件，用来修改地磅的数值，然后凭借每一次过磅时的重量差，向司机收钱。反正这些重量，最后全都算在储粮损耗中去了！妈的！人倒是挺聪明，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难怪东茂库每一批粮食的损耗这么大！看来他这么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伍磊也恍然大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白月感叹道。
　　“当时选主管的时候，我说这小子怎么一点儿不上心呢！原来他知道自己这是个肥差，比你这个主管强得多！”胡伟突然露出不屑的微笑，调侃道。
　　“胡主任，他这样能搞多少？也不是每个司机都愿意跟他狼狈为奸吧！”江城突然好奇道。
　　“我说，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问题？”白月不耐烦地质疑道。
　　“这不是好奇嘛，随便问问。”
　　“唉，谁知道呢，也不知道他搞了多长时间。只要有司机愿意配合，就会一传十，十传百，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双赢，亏的只有粮库！估计这次是谁对张谦不满，加上郑河分公司的事被爆出来，所以才想到匿名举报这一出。”
　　“那粮库……会受到影响吗？还有分公司。”白月试探性地问道。
　　“粮库肯定有责任，尽管我们没有指示他做这件事，但最起码也是我们监管不力，至于分公司……”胡伟想了想说道，“现在是风口浪尖，分公司不想惹麻烦的话，估计这件事儿也只到分公司为止了，不会再往上了。”
　　众人陆陆续续走出食堂，顿时微风拂面，头顶的砖红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耀眼星芒。琉璃瓦旁，不知名的花朵竞相绽放，点缀在蓝天之下。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原本美好的金秋时节，却因为这样的事，让整个东茂直属库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有时候，阴影也并非坏事。最起码，有阴影的地方，一定也有阳光！
　　郑河分公司加上张谦事件，东茂直属库迎来了一轮严格的大检查。其实也不光是东茂直属库，整个东洲分公司，整个中谷储，都在向社会展示一种自我革新的决心和勇气。
　　可以说，现如今的中谷储，算得上是天朗气清。而这样的中谷储，是多少仁人志士梦寐以求的中谷储，这里面，也包括龙亦礼。
　　只可惜，龙亦礼已经离开了，不能亲眼所见！
　　一想到龙亦礼，白月心中就愤愤不平。为什么同为科长，差距却这么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伍磊之间的关系，似乎永远无法调和。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但白月对伍磊的各项不合理要求一忍再忍，最终的心情反而落得个波涛汹涌。
　　此时，说曹操曹操到。
　　伍磊正背着双手，不紧不慢走进仓储办公室。
　　“粮面都平好了吗？”伍磊走到白月面前，放下视线问道。
　　“伍科，这次不是只检查粮食数量吗？有东西给他们看，不就行了？”白月辩解道。
　　“看也要看得舒服嘛！看得舒服，别人就不会刁难你，这叫印象分！知道吗？”
　　“这又不是选美，还印象分！如果咱们库真的账实不符，就算你印象分再高也没用啊！”
　　“郑河出了这档事，现在谁都不敢弄虚作假，平粮面是为了锦上添花，懂不懂？”
　　“这次检查，每个仓都要进，难道每个仓都要平粮面吗？”
　　“那当然啊！只平一两个，这印象反而会有落差，到时候吃力不讨好。”
　　“全部？累都累死了！搞不了搞不了！”白月表现出少有的不耐烦，他马上又觉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对，又委屈地解释道：“伍科，我们都知道分寸，上面有领导来检查，我们也想锦上添花，但现在每个仓都要进，根本不可能每个仓都去平粮面！我们每天还要进行粮情检查，您也体谅体谅我们好不好？”
　　“你们？你们现在有什么事吗？不都在这里坐着吗？这时间不就可以去平粮面吗？”伍磊并没有丝毫退让。
　　“可以啊，那你叫他们去呗，反正我叫不动！”白月双手在胸前一抱，将头转向一边，不看伍磊。
　　伍磊看着众人严肃的表情，他们似乎铁了心要跟随白月，将抗争进行到底。他并不生气，相反的，他甚至有些欣慰：白月夹在领导和同事之间，确实不好受，但他目前软硬兼施的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就拿现在这号召力来说，已经很不简单了。
　　但伍磊并不想服软，既然一开始就表现出这种高压态势，就该持续到底，这是作为科长的尊严！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赶紧岔开话题，但口吻依旧强势：“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8仓熏蒸多久了？检查组要进仓的话，该散气了吧？”
　　伍磊这也算是给了白月一个台阶，于是他赶紧接话：“才熏了两周，现在正是浓度最大的时候，如果检查组实在要进仓，我们准备今天散气，一会就安排人去！”
　　“行，一定要注意安全！粮面不能有投药留下来的粉末，到时候记得处理一下。”伍磊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仓房内外的卫生，就按照平时的标准弄。”
　　“知道！”白月表情严肃回答，心中松了一口气。
　　伍磊吩咐完这些内容，便离开了仓储办公室。此时，众人纷纷起身，靠近办公室窗户，伸头张望，直到从窗户中看不见伍磊的背影，才爆发出一阵欢呼！
　　“白月，够牛的！敢这么对我们伍科说话！”江城率先夸赞道，然后声情并茂地将白月刚才的行为态度模仿了一遍。
　　“你以为我想啊！真是把人逼急了！全部仓平粮面，听都没听过！这不要人命嘛！”白月倒是显得有些无奈。
　　“不管怎么说，他是科长，你让他脸上挂不住，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应该再斟酌斟酌，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李良安有些担忧。
　　“唉，管他呢！算了，不说了，干活干活，去8仓散气。”
　　随后，白月带领着一行人，背着氧气瓶，直奔8仓而去。
　　不一会儿，众人抵达仓房底下，纷纷打开窗户。
　　“白月，你当时改良这窗户密封方式的时候，想到了今天的散气吗？”周忠突然问道，手上艰难地耸动着窗户的把手。
　　“没想到！”白月如实回答，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要是以前，这种散气，我们根本不用上去，就在楼下开窗，只要用力猛开、猛关几次，窗户那层纸就破了，散气是轻而易举，那多方便啊！”
　　“没办法呀，忠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那你说说，现在和以前哪种方式更安全？”
　　“安全是安全，就是麻烦！”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钢结构楼梯之下，各自纷纷穿戴空气呼吸器，确认无误后，依次走了上去。
　　打开小门，只见一层厚厚的透明薄膜垂直挂在眼前，铺满了整个门框，混凝土门框四周，则嵌入了一整圈长方形的白色塑料板，塑料板中间开出两条内嵌凹槽，凹槽又被一根硬质橡胶软管填塞得满满当当，透明薄膜就这样被橡胶软管死死卡在凹槽之中，以此完成整个小门的封闭。
　　周忠找到橡胶软管的一头，用力扯开，薄膜也随着软管的剥离而离开门框，然后众人纷纷穿过小门进入仓内。
　　一眼望去，八个窗户上均有这种凹槽构造，均是利用橡胶软管和塑料薄膜对仓房进行密封。这样一来，不仅气密性比之前好，而且光线完全能够穿过透明薄膜，照射到仓房之中，即便猛的开关窗户，也不会让薄膜破损或者脱落。有了这种改良，熏蒸仓房再也不是漆黑一片，熏蒸作业的可操作性和安全性，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这是白月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动用父亲的关系，才完成的改良。尽管对某些人来说，这样的改良确实晚了些，才让他们在储粮过程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对于生生不息的后来人来说，这俨然是一种幸运和幸福。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他为东茂直属库做出的最后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