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我们那边要移机！加一台皮带机！”
　　搬运工班长易鸣踩着自行车，恰巧碰到正要去检查仓房的白月。
　　“几仓啊？现场没有负责的保管员吗？”白月停下脚步，纳闷儿道。
　　“8仓，刚开始是有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不到人我才来找你们的嘛！”
　　“8仓……”白月一边嘀咕一边思索，8仓今天正好是林三负责。
　　唉……这个林三！又他妈偷懒！白月心里暗自抱怨道。
　　“行了，你先过去吧，我开个叉车就来！”
　　白月打发走易鸣，正要转身去办公室拿叉车钥匙，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白月……等等！白月！”
　　白月回头一看，副主任胡伟正顶着安全帽，挺着个大肚子，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胡伟身后，几乎是随他而来，一辆辆卡车伴随着引擎轰鸣声缓缓驶入粮库，在一幢幢仓房间穿行。这本没什么可奇怪的，但一眼望去，车上装的却并不是粮食。
　　白月一时不解，但也并没多想，便迎着胡伟往前走了两步，回应道：“有什么事吗？胡主任……”
　　“在忙吗？”
　　“在出粮，我正准备去仓房转转！”白月如实回答。
　　“现在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22仓看看。”胡伟朝22仓方向扬了扬头。
　　“8仓现在要移机，易班长刚过来跟我说，我弄完就过去？”
　　“你去检查，那8仓应该有相应的保管员看现场啊？”
　　“易班长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谁？”
　　“林三！”白月犹豫片刻之后，回答道。
　　“又是他！行了，8仓我打电话叫他去，你现在开辆叉车跟我去22仓！”说完，胡伟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语气有些愤怒，三言两语便打发了林三。很明显，他的心思并不在林三身上。
　　不一会儿，白月将叉车停在22仓门前。
　　还没等白月从车上下来，一旁的胡伟便准备亲自动手开门，看到这里，白月立刻跳下车，跑上前去帮忙。
　　在二人的合力之下，一声闷响伴随着吱呀声，22仓的大门逐渐向外打开，整个漆黑的仓房，因大门这一道宽广的光柱，变得明朗起来。
　　胡伟朝仓房深处走了几步，接着仰起头，自顾自地环顾仓房一周后，对白月说：“这样，你先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卸到仓内。”
　　空旷的仓房中响起了胡伟微弱的回声，白月赶紧跟上胡伟的步伐，走到他身边，脚下扬起阵阵尘埃。
　　“这仓房怎么了？”听到胡伟的吩咐，白月忍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问道。同时，他也仰头望向仓房高大的墙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胡伟定睛看着他，眉心微微隆起，眼神中充满犹豫，“今天先卸车，明天一早摆作业线，直接上补仓机！”
　　“补仓机？”白月疑问道，“进粮？”
　　尽管白月心中很想知道答案，但看着胡伟严肃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死死按住了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为什么”！
　　要知道，用补仓机进粮，是整个进粮作业过程的最后阶段，当仓内粮食渐渐装满，四周大门关闭之后，用补仓机从窗口进行补仓。此外，这个仓的粮食不久前刚出完，一般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又进粮；况且，仓房的卫生清理和消毒等进粮准备工作都还没完成。
　　“白月啊，有些东西不好说，也不能说！明天一过你自然就知道了！”胡伟意味深长地说道，他表情依然严肃，“你卸完这些东西之后，到时间就可以下班了，仓房的大门别锁，小门也打开。记住，明天的作业线直接用补仓机！”说完这话，他便准备离开。
　　但转身走到白月身旁时，他又停下脚步，错身拍了拍白月的肩膀，叮嘱道：“对了，这件事先不要跟任何人说，明天的工作你亲自抓一下。”
　　白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胡伟远去的背影，视线不知不觉被大门外明亮的光线所吸引，只见仓房外的卡车上，堆满了钢管，他不知道这些钢管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月知道，没必要在想不明白的事情上花时间，况且，按照副主任胡伟的说法，明天一过，自然就会真相大白！所以，他按照胡伟的指示，将这些钢管卸完之后，便也离开了。
　　下班，吃饭，打完球回到宿舍，夜幕已经降临。
　　“22仓……出什么事了吗？”
　　正当白月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李良安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自从两人上次闹得很不愉快之后，彼此之间一直到现在都很少搭话。但彼此心中早已不怪对方，只是少了一个让彼此交流的契机。此时看着李良安略带难为情地主动开口，惊讶之余，白月也完全释然了。
　　“22仓？”白月小声重复道，他突然想起下午的事，以为李良安看到了那些进库的车辆，所以才有此一问。但自己此时也是一头雾水，而且胡伟也叮嘱过不要说出去，于是他只能佯装不知，好奇地反问道，“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李良安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定睛注视着白月，满脸疑惑又小心谨慎地如实回答：“下午我去综合科拿东西的时候，在三楼听到龙科好像在办公室跟谁吵架，声音很大，吵得还很凶，好像就提到了22仓！”
　　“龙科？跟人吵架？”听到李良安的描述，白月有些震惊，同时他也越发不解，心中那个谜团更加庞大。
　　因为他们都知道，龙亦礼并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从进粮库至今，他们没见过他和谁吵过架，甚至大声说话都没有！
　　“看来22仓确实有问题，但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白月默默思索着，希望能够想出今天下午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他望着李良安，也顾不上胡伟的叮嘱，直接向他坦白道：“今天胡主任让我把一大批钢管卸到了22仓，还说明天要摆作业线，直接用补仓机！”
　　“钢管？补仓机？进粮？”
　　此时，李良安心中大概和当时的白月一样，疑惑不解。
　　“嗯，反正这些事我想不通，加上你刚才说，龙科和人吵架，看来这22仓……”白月突然严肃起来，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但又非常不愿意相信这个结局。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李良安说：“不过，胡主任说，明天一过，自然就知道了！”
　　“明天？要是心里想着这事，今晚睡觉都不踏实！”李良安眉头紧锁地感慨道。忽然间，他眉眼舒展，灵机一动，说：“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吧！就当晚上散步！或者检查库区！”
　　“现在？”
　　此时，白月突然又想起了胡伟的吩咐——大门不关，小门不锁！如此看来，22仓晚上应该还有工作要做！一想到这里，他随即答应了下来。
　　于是，二人在月色中，闲庭信步来到22仓。
　　果不其然，还未走近，远远就能看到仓房内亮着灯，同时还传出钢管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仓房中，阵阵回声清脆悠扬。他们加快了脚步，库区微弱的路灯下，若隐若现的影子在地上快速移动，等到了22仓门口，又陡然停了下来。
　　二人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空旷的仓房中，架起了一层钢架，钢架呈立体网格状，方方正正铺展开来，填满了整个仓房。尽管现在已经是初秋时分，但眼前这群人全都上身赤膊，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正在将这些钢架一层层拔高！
　　“满意了？”白月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钢管，声音低沉地说道。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开了仓房。
　　李良安无言以对，他默默凝视着眼前的景象，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吧！别看了！”白月看见李良安这副模样，随即转身回来，用手臂勾住他的肩膀，强行将他带离22仓。
　　“这算什么？”李良安终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语气中带着疑惑和愤怒。
　　“今晚赶工期、搭架子，明天补仓进粮，这还不明显吗？”白月一脸不屑地说道，“完全就是新版的《天下粮仓》嘛！”
　　“这……”李良安哑语，难以置信的扭曲的表情跃然于脸庞之上。
　　“唉……难怪龙科会跟他们吵架！这才是我们熟悉的龙科嘛！”因为龙亦礼，白月脸上暂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还笑？即便龙科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也没能改变这种局面，你想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还笑的出来？”李良安心中一时难以平静，愤愤然道。
　　“你也说了，龙科跟他们吵架都没用，科长尚且如此，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在这里生闷气，气自己？”
　　白月一句话，堵死了李良安。
　　耳旁稍稍清净下来，尽管已经走出很远，但仔细听，仍然可以隐约听到22仓传来的声音，刺耳，扎心！
　　沉默中，二人不知不觉来到库区的废弃码头。
　　李良安双手交叉，抱在脑后，深深吸入一口气，语气总算恢复平静，他不紧不慢地问：“白月，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在想什么？”白月被这个问题吸引了，他转过身一脸无辜地望着李良安。
　　“这种事……为什么会让你知道？”李良安将视线慢慢移到白月身上，微微眯起眼睛说，“不是我，不是刘墉，也不是江城、周忠、林三，单单是你！尽管你是主管，但要知道，你爸可是分公司副总，顶着这个身份，他们就不怕你去告状吗？”
　　白月突然停住了脚步，黑暗的环境中，仍然可以辨析出他的眼珠子正在快速转动，不停地眨眼，然后低下头去继续迈步向前，边走边说：“照你这么说，估计他们是想拉我下水呗！我刚当上主管，他们就来这一出，大概是吃定我不会跟我爸告状吧；另一方面，如果东窗事发，他们也可以利用我来跟我爸谈条件！”
　　白月对这个问题，到时清楚得很！
　　“该怎么说呢，如果作为一名普通的保管员，领导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但由于你情况特殊……”李良安走到岸边，停下了脚步，“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我应聘的是保管员的岗位，干的是保管员的工作，拿的是保管员的工资，我不管他们怎么做怎么想，我是我，我爸是我爸！现在粮库发生的一切，我都没有跟他说过。”白月也站到了岸边，背着手低下头，俯视着脚下静静流淌的河水。一个深呼吸后，他继续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作为一名保管员，领导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就是了！”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呐！如果今天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或许还能一如既往、踏踏实实做事，但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憋得慌！我们辛辛苦苦把仓库的粮食管好了，却被这些人私自拿去卖了！那我们努力的意义在哪里呢？”
　　李良安转头看着白月，皎洁的月光下，李良安的一张脸尽显痛苦。
　　“我们努力的意义，是为了成为决策顶端的那个人！我们努力管好粮食，努力做出成绩，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爬越高！也只有站上顶端，才能改变这一切！还是那句话，未来是我们的！”白月不以为然道。
　　“官场职场根深蒂固！站上顶端，又要出泥不染，这谈何容易啊！”李良安重重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夜空中一轮孤月。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白月也望向夜空中的月亮，不禁脱口而出。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李良安紧随其后，剩下空荡荡的码头和缓缓流淌的河水作伴。
　　第二天一早，白月李良安吃过早餐来到仓储办公室，看到龙亦礼已经到来，正安静地坐在办公室前面。
　　“龙科，早！”白月率先打招呼道。
　　“龙科早！”然后是李良安。
　　“早啊，你们来了！”
　　听到这话，白月李良安相互对视了一眼，很明显，龙亦礼正在等他们！
　　“今天……”仿佛是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儿，龙亦礼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天要摆作业线，知道吧？胡主任跟你说了没有？”
　　“嗯，知道！”白月表面上淡淡地回答，内心却在认真观察着龙亦礼。
　　“补仓机进粮慢，估计从今天开始要倒班，所以你还要做个排班表。”龙亦礼若有所思，然后定睛看着白月，继续说，“自从许浩离职之后，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排班是有讲究的，你要弄清楚这些同事的性格特点，要清楚他们的工作态度，有时候你需要中和他们的优缺点，有时候又要放大他们的优缺点，具体的安排，你在工作中慢慢把握吧。”
　　“是，我正在努力尝试！”白月点头回答。
　　“你们来粮库有两年多了吧？”
　　“是！”二人一同回答，见龙亦礼话锋突转，他们彼此悄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他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不禁感到疑惑。
　　“仓储保管的业务都懂了吧？你们毕竟是科班出身，年轻人，上手又快！”
　　“差不多了吧！”白月平静地回答。但龙亦礼这番话，越说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他随即微微转头，拱起眉毛看向李良安，似乎在问李良安：什么情况？
　　李良安也只是轻轻皱眉，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此时，龙亦礼似乎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行了，去忙吧！”
　　白月布置完今天的工作任务，便马不停蹄地来到22仓。只见仓房四扇大门已经关闭，所以只能从小门进。
　　白月登上钢结构楼梯来到仓内，只见工人正在钢架上铺设木板，进程已经过半，钢架高度与小门平台的落差近一米。往仓房深处望去，一米见方的钢架网格，已经将整个仓房全部填满，不留一丝空余，密密麻麻，甚是壮观！
　　最后，只要在木板上铺上一层彩条油布，堵上木板与木板、木板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就能完完全全将粮食悬空，不留一点儿破绽！即便人在粮堆上行走，恐怕也丝毫察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