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忙碌的进粮现场，随着一声怒吼，现场所有人纷纷朝着一台缓冲斗望去。
　　白月匆匆赶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后，他叉腰而立，不时抬头看了两眼，显得有些无奈。
　　原来，由于流量太大，缓冲斗已经装满，粮食全都从上方漫了出来！
　　他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冲搬运工班长易鸣吼道：“易班长，不是跟你说过要控制流量吗？你看，这缓冲斗都漫出来了！”
　　从他的语气可以知道，其实白月并不是发脾气，只是因为作业线的嘈杂，自然而然地拔高了声调而已。
　　说完，他又皱着眉头低头看了一眼，粮食撒了一地，他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原本为了控制流量而增添的缓冲斗，现在似乎成为了累赘。
　　“以前卸得好好的，现在你们非要加个什么缓冲斗！”易鸣用手扯了扯缓冲斗下方的锁头，无奈地抱怨道，“加就加吧，关键是，你给这阀门上个锁是什么意思？现在这速度比我屙尿都慢！”
　　顾名思义，缓冲斗，在作业线中能起到缓冲的作用。缓冲斗下方，有调节流量的阀门，阀门大小也有一定的规定，但作业线上的搬运工，为了贪图装卸效率，往往会将阀门开到最大，即便负责监督的保管员能够制止，但稍不注意，他们又会调大，整个装卸过程，防不胜防。
　　于是，白月想到了上锁这一招。
　　“这是经过我们领导同意的！谁叫你们平时流量开那么大，你们就只管自己卸车舒服，不管我们后面储藏是吧！现在进粮的时候不控制好，粮食杂质太多，后期储藏出了问题，吃亏担责的可是我们！”白月强忍着性子解释道，“跟你们强调过，就按照我们的要求来控制流量，控制卸车速度，虽然效率是低了点儿，但你们轻松，我们也好过，对大家都好！”
　　“你这个小白，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是拿国家工资的，而我们是根据装卸量拿工钱的，被你们这样一搞，让我们怎么活？”易鸣急躁的语气中，似乎有些委屈。
　　“别这么说，你们的工钱也是国家给的！如果能够有效控制杂质，降低储藏过程中的损耗，你们也算是大功一件！”白月再次耐心解释道，但他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大功一件又能怎么样呢？奖金还不是你们拿？我们一根毛都没有！”果然不出所料，白月已经猜到易鸣会这样说。他们搬运工只会在意自己眼前的利益，这并没有错，况且他说的话也是事实。
　　“现在这个缓冲斗还在调试和试验阶段，流量会根据杂质的多少进行调节，反正现在必须按照我们规定的流量来卸车，后面肯定会适当加大流量，能搞就继续开工，不能搞我去跟领导说，找别人！”
　　虽然白月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内心并没什么底气。
　　眼见搬运工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岗位，朝着他们围拢过来，为了让他们继续守在自己的位置，无奈之下，白月语气软和了些，他对易鸣说：“易班长，你也知道，我们粮库也要讲究效益，除杂效果能够达到入仓标准就行，现在只是需要试验数据，后面会调大流量的，你还不相信我吗？行了行了，让你这帮兄弟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
　　说话间，缓冲斗中的粮食已经渐渐流泻下来，作业线重新恢复正常。
　　白月也退到一旁，拿起清扫工具，认真清理着散落在地上的粮食。
　　“怎么样？”
　　白月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回头一看，副主任胡伟和科长龙亦礼正站在一旁。
　　“效果怎么样？”胡伟又问了一遍。
　　“目前来看，流量可以按照我们的要求来进行控制，但搬运工似乎有些情绪！毕竟速度确实慢了不少！”白月有些无奈地挑起眉毛，如实回答。
　　“这在所难免，别管他们，他们只顾现在一时爽，我们可是要负责后期的保管！杂质控制不好，以后都不好过！”胡伟不以为然地说，接着语气突然又变得温和了，“如果速度太慢，就再加两条作业线，这个不是问题，关键还是除杂效果！”
　　然后，他们二人凑近作业线，在除杂机下游，用手掌接了一捧稻谷，放在手上仔细观察，看完之后扔进作业线，又接了一捧，如此反复确认除杂效果。
　　只见副主任胡伟望着稻谷不住地点头，然后又转头看着白月，慢慢伸出大拇指，道：“白月，你这个想法真是……”
　　第一次尝试，能够得到领导的肯定，白月自然再高兴不过！他的心情就像此时的天空，温暖、明朗，还带着朵朵白云，轻快、舒畅。
　　而第二天，轮到刘墉看现场的时候，他直接在皮带机之间加了一台风扇，用来除杂。作业线运行一段时间后，风扇前方，已经有一堆的稻壳和秸秆被吹落，除杂效果显而易见。自然而言，他这种做法，也得到了领导的肯定。
　　待进粮结束，白月继续展开了第二次尝试。
　　“你这玩意儿……真的能打电缆？”
　　仓储办公室背后的物料房，众人纷纷围在门口，看着白月摆弄着一台自制的机械设备。设备几乎是由一段段钢材焊接而成，做工粗糙，又没有刷漆，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也难怪有人会发出这样的质疑。
　　但白月不以为然，他认为，只要机械设备运行原理正确，能够发挥它的实际作用，外观丑陋些也无妨。如果能够得到推广，定制的时候让生产厂家进行精细化改良，也不是什么问题。
　　“应该没问题的！”李良安率先站在白月一边，帮着回答。他的视线落在机器上，可是心却看着白月。
　　因为李良安知道，或许也只有他知道，白月在这台机械设备上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倾注了怎样的心血——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趴在电脑前进行设计、绘图、建模，设计完成后，又找黄宇软磨硬泡，才让他利用业余时间，帮忙制作了这个东西。
　　“没问题的，就是效率可能有点慢！”白月注视着眼前这台机械，自信地回答。它虽然有些丑陋不堪，但在白月心里，它漂亮极了！
　　“好了好了……东西行不行，试过才知道！大家抓点儿紧，把东西都搬去9仓再说。”许浩催促众人道。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9号仓。
　　“白月，你这边要不要人帮忙？”许浩看着白月正在粮堆上捣鼓自己的设备，关心道。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况且这里还有宇哥呢！”白月冲许浩连连摇头，接着又看了一眼黄宇，回答道。
　　“那行，我们就先干我们的，你自己一个人慢慢试！”
　　“别呀！让我们也看看这玩意儿是怎么运转的呀！”林三双手交抱，在一旁起哄，并没有想要开始工作的意思。
　　见林三这副嘴脸，许浩正要发作，白月却突然说：“好嘞，这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听到这话，众人在粮堆上缓缓移步，都向白月围了过来。
　　白月首先将一根带锯齿的方形铁杆放进设备中，然后将电缆底端的钢丝环套在铁杆底端，按下开关，在电机的带动下，齿轮开始旋转，与铁杆上的锯齿完美咬合，铁杆慢慢向下，没入粮堆，一根铁杆很快下去，白月扶起另一只铁杆，保持与第一根一样的垂直状态，铁杆与铁杆之间用铰链连接，看热闹的工夫，铁杆接二连三全部埋入粮堆，电缆便被带入其中，然后按下另一个按钮，铁杆又缓缓升起。
　　至此，首战告捷！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看向白月。一双双眼睛充满惊奇、羡慕、赞叹，但其中也有一双担忧的眼神，那正是许浩！
　　“白月，你这想法是好的，而且还能把设计变为现实，真的很了不起！但是……”许浩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直言不讳地说，“我也不是想打击你啊，你自己刚才也说了，这效率确实太低了！”
　　众人从新奇和惊讶中回过神来，对于许浩的观点深有同感，纷纷点头。
　　原来，众人只顾看热闹，似乎没有认识到时间问题。
　　如果是人工操作，从铁杆插下去，再到拔出来，每根电缆用不了一分钟，但刚才，机械设备一上一下，六七分钟就过去了。
　　“是，我知道，但人会累会休息，而机器不会！”白月并没有气馁，他尝试着阐述自己设计这台机械的初衷，“我原本是希望做成便携式的，每个仓配上四五台，用数量来弥补总的时间，效率也就起来了，只要两三个人就够了，甚至一个人也行！这样，大家也不用那么辛苦，而且还可以解放劳动力！”
　　“目前来看，第一，你这东西太大太沉，每打完一根电缆还要搬到下一个地方，很不方便！第二，你说用设备数量，来解决效率问题，但每个仓从进粮到出粮，两三年的时间也就只打那么一次电缆，机器多了没必要；第三，解放劳动力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打电缆这个事，完全没必要！”
　　许浩条理清晰地给白月分析了一番，尽管现实的确很残酷，但他也清楚，不能这么轻易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而且单论机械设备，确实很不错。
　　于是他又补充道：“当然我也不是否定你的劳动成果，毕竟这是第一次尝试，效率肯定也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虽然我们库可能用不上，但像北方那种大粮库，全都是机械生产，或许真的有用，真的！我到时候跟龙科和胡主任说说，看能不能联系机械生产厂家，在你这个基础上进行一些改良，或者申请专利。总体来说，你这个实验算是成功的！”
　　“这可太成功了！”原本一声不吭的李勇春，双手交抱着，在一旁看热闹，听到许浩那番话，忍不住反驳道，他对白月伸出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首先，年轻人敢想敢做，就凭这一点就够了！再说，这种解决实际问题的机械设备，咱们粮库以前哪敢想啊！也没人能想的到吧？啊？”李勇春视线依次扫视众人，继续说道，“好家伙，你白月从设计到制作，直接就把东西给做出来了！真有你的！白月，你这是彻彻底底给我们上了一课！”
　　“对！”
　　“确实……”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其实也没有啦……整个过程，宇哥也出了不少力，给了不少建议，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完成！”白月挠了挠头，略显谦虚地说道。
　　“还是春哥说的，你能有这种想法，就很了不起！”黄宇注视着粮面上的设备，微微点头道。
　　“各位，不是我想当恶人啊！只是我们来仓房是干活的，别一个个都在这里杵着呀！”许浩及时提醒众人，然后又对白月说道：“白月，你还是用你的机器接着弄，顺便也可以继续测试性能，我们两头开工！”
　　说完，众人便自行散开，各自干活去了。
　　只是李良安有些心不在焉，虽然他始终跟着众人一起工作，但他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白月身上。因为在师父许浩语气冰冷地说完那三条理由之后，白月眉间陡然露出一丝不悦，这短暂细微的一幕，恰好被李良安察觉到。
　　他不知道师父许浩刚才那一番评价，对白月有着怎样的影响，但刚才那些话，似乎已经很明显——尽管机械设备做出来了，电缆也打下去了，实验成功了，但它不能用在实际工作中！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非要我们累死累活，徒手完成各项工作吗？然后在永无止境的工作中，双手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李良安内心深处有太多的疑问得不到合理的解答。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掌与指头关节处，隐约可见姜黄色的皮肤，摸上去有些发硬。他将另一只手紧紧握拳，隔着偌大的仓房，望向白月。
　　但此时的白月，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师父许浩那番话的影响，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轻松自在地摆弄着自己的机器，耐心地等待着一根根电缆缓缓埋进粮堆。无聊之际，他还时不时冲着远处的同事傻笑，似乎在进行某种炫耀！
　　李良安此时默默地低下头，嘴角轻轻上扬，心想：是了，这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今天打完电缆，手上的茧只怕又要厚上一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