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
　　无声的炉火上架着一口不大的铝锅。锅里的小米稠饭被炙热的气息烤的吐着泡泡。
　　祖孙俩围着火炉沉默着。
　　奶奶是因为爷爷，平安也是因为爷爷。准确来说，是那个关于爷爷的梦。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平安一度以为自己穿越了。
　　‘那可太糟糕了’平安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可以去改天换地的人，哪怕是一个后来者。
　　‘除非一起穿越的还有一个老爷爷。’吸噜吸噜。
　　平安胡思乱想着。
　　“奶奶，我爷爷有留下什么东西吗？”
　　“东西？什么东西？”
　　“……就是，一些老物件，个人物品什么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梦那么真实，但想来或许是爷爷还有什么留恋或者只是干脆的想念自己。
　　平安忽然之间有些想了解自己的爷爷了。
　　……
　　天上断断续续的下着小雨。
　　街上，一队穿着丧服的人跟在一口棺材后面哭喊、啜泣，几个壮年在前面拉着棺材，咬牙、卖力。
　　街边三三两两的人注视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迎着雨走到自家的屋檐下，“这是？”平安对着站在屋檐下的母亲问道。
　　“三贵他爸...你不认识。”
　　平安确实不认识，准确来说，因为常年在外，村里的人平安认识的很少。
　　“多大了啊？因为啥？”
　　“六十多了吧，不算大。老毛病吧大概是因为。”
　　平安没有再细问是什么老毛病，本来也就不是很关心这些，只是看到了，随口问一问而已。
　　“这是这些天第四个了吧？”
　　“咦...不止...隔壁西园村也有好几个。”
　　“啊？唉...不是好年景啊。都是...嗯？”
　　“也不全是吧，听说有比较突然的。唉，说不上来。”
　　看着送丧的队伍走远，听着母亲和邻居阿姨的小声谈论。平安才知道原来最近这一亩三分地儿居然一下走了这么多老人。
　　有心想问一下，却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
　　正要转身去老屋，突然发现眼角里闯进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黑色的伞面下马尾一晃一晃。
　　简单的白色T恤完全遮不住的好身材，加上淡蓝色的牛仔短裤下一双笔直的大长腿，组成一道吸睛的风景。
　　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小雨里，沿着送丧的队伍渐渐远离。
　　虽然没看见这女孩具体的样貌，不过平安心里隐隐觉得她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
　　“走了走了，回家了。”
　　“慢点啊。”
　　其实，一般村里大多数人是比较忌讳看送丧什么的，不过邻居阿姨是个彪悍的妇人，一向不在意这些。
　　至于平安和母亲，因为本来就离得街面比较近，加上家里的事情。也就躲不开这些了，也没必要躲了。
　　“去陪陪你奶奶吧，记得回家之前去个厕所。”送走了邻居阿姨，母亲对着平安嘱咐着。
　　“嗯，我过去了。”
　　在外面没待太久的平安，去跨了跨村里的旱厕之后回了老屋。
　　遮光效果满分的老屋里没有开灯，老人坐在炉火边不知在做什么。
　　‘啪’
　　老旧的白炽灯像是需要慢慢启动的发动机，渐亮的光芒爬满老屋的绝大多数角落。
　　咔哒咔哒
　　摆钟可能是有些锈了，声音不是很自然，柜子上的爷爷和奶奶的彩照换成了奶奶一个人。照片里的老人穿着平安没见过的新衣服，站在虚假的荷花池边，没有什么表情。
　　老屋还是那个老屋，可平安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明明以前来老屋的时候爷爷也经常不在家，大概是一种确定失去而带来的空荡感。
　　奶奶并没有忙着什么事情，也没有闭着眼假寐，只是静静地坐在炉火边，仅此而已。
　　“放那边了。”似乎是被灯光惊醒，奶奶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箱子。“也没什么，一些零碎。”
　　“嗯。”应了一声，平安径直走了过去。箱子大概比老屋年轻一些，依稀能猜出来这个黑黢黢的箱子以前大概是棕红色的，能看到上面有些山林和小鹿，已经和不知是不是木纹的线条混杂在了一起。
　　箱子并没有上锁，平安把两边的上下活扣拨开，随着‘吱吱呀’的合页声，打开了这个比他阅历丰富的多的木箱。
　　拨浪鼓、皮影戏的孙悟空小人、老怀表、零零碎碎的一点东西，确实和奶奶说的一样。
　　老怀表大概是铜的，平安不是很会识别这些，只是觉得颜色像。
　　表盘有一道细细的裂纹，里面的指针已经不动了，摸着手里的老怀表，平安突然想着。这些承载着关于一个人的记忆的老物件究竟是在那个人存在的时候有意义，还是在他消失的时候有意义呢？
　　或许前者后者都一样。毕竟，都是用来缅怀的，缅怀过去的时光、过去的事情以及...人。
　　箱子的角落还整齐的放着几张小票，是属于一个特殊年代的见证——粮票和布票。
　　其实本来也剩不下什么了，平安记得奶奶说过，家里在很久之前是被砸过的，被一群热血和居心叵测的人。
　　“奶奶，我爷爷还耍过皮影戏？”合上老木箱，平安对着奶奶道。
　　“你爷爷哪有那个本事，那个是...是...一个走乡的戏班留下来的。”
　　“戏班？吃饭的家伙喽，我爷爷咋弄到手的？”
　　“到处杂耍表演的戏班子，耍到咱们这儿，有人走不动了就留下来了，然后就稀里糊涂的到了你爷爷手里。”
　　“老怀表呢？”
　　“……记不起来了。”
　　“拨浪鼓？”
　　“那是你爸爸的。”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严肃吗？”
　　“...没有吧，哧...能闹腾的主。”
　　想到那个真实的梦，平安暗自点头。
　　“奶奶，我记得你说我爷爷爱写字啊，这不应该是挺静的吗？”
　　“你爷爷确实写的一手好字，爱写，更爱闹腾。”
　　平安不知道现在和奶奶聊爷爷会不会不太好，但是奶奶已经整理了爷爷的老物件想来应该没事。
　　其实平安爷爷在世时和奶奶和平安讲过那个年代，但没有很侧重本身。
　　平安只知道那时候过的苦，吃树皮，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儿。
　　平安清楚的记得，奶奶说她家小时候更穷，甚至吃过条件好一些人家的小孩子掉在衣服上的饭渣。奶奶说的绘声绘色，说那个味道现在也记得。
　　两个老人家说过很多很多，说着食不果腹，说着衣不蔽体，说着兄弟姐妹的夭折，一路从那个未经历便无法想象的时代讲到生活渐渐好起来。
　　那是一段平安无法想象，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些不太相信的时光。
　　是被那些老人和老物件见证的历史。
　　祖孙俩围着不算很旺的炉火说了很久很久，很多很多，虽然都是一些没人在意的小事。
　　直到日落西山，直到虫豸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