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钟敲响的时候，林子里飞起几只鸟。明明是每日都会响起的，可总也习惯不了，还是会被吓到，惊惶起飞逃窜，奔向难得的落日余晖。
　　彼时梨花正坐在老梅树下，数着树上究竟有多少朵梅花，“一朵，两朵，三......”梅花开得层层叠叠，谁落的瓣，谁剩的蕊，迷了人的眼。梨花总是数不完树上有多少朵梅花，也许她本就不想数。她或许只是想在寂寞的岁月里找点事做，她或许只是怜梅花朵朵开在深山，除她之外竟无一人赏。她时常数着数着，就忘记了这事儿，只呆呆地望着远山出神。
　　梨花不喜欢山谷里的冬天。山谷里的冬天总是很冷，而且安静，安静得无法察觉生命的消逝......
　　梨花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像是雪一样的吗？自顾自落下，融化，然后流去？不给别人留下一点点......
　　师父病了，每个冬天都很难挨。明明每年冬天都是这样，开春了又会好起来，笑眯眯地问她要不要吃糖。可还是会担心，会不安，谁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是最后一个冬天......
　　“小梨花啊......”
　　“师父，您醒了！”梨花跑回屋，看见床榻上的老者睁开了眼，微微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很好。“师父，您要不要喝点水？我去给您倒。”
　　“师父，来，喝口水吧。”梨花把水端到老者身边。她看到老者强撑着坐起来，露出可怜的微笑，就好像一切都那么平常。梨花觉得可笑，又有点想哭。
　　“小梨花啊，今天天气怎么样？”老者尽力向窗外看去，但眼前总是一片模糊。
　　“今日天好着呢！没下雪，也没刮风，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是吗？那扶我出去看看吧，许久没见着太阳了。”
　　梨花不说话，只是小心地扶了他下床。老人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梨花身上。老人很轻，梨花知道，老人已经空了，这场病、这些岁月......已经挖空了他，也许今天就是他消散的日子。
　　“梨花啊，”老者坐在小凳上，一如当年，在雪地上晒太阳。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好像很好，阳光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磨平了岁月。梨花有点恍惚，眼前人是否是此间人，他坐在那里，那么好，阳光照到他身上，像一幅画，雪山呐，好像在拥抱他。亲昵的的老朋友，要说说话。
　　“小梨花？”
　　“嗯。”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老者笑着，那笑容又仿似很久远，走过一生，又归来。
　　“没什么，师父要不要回屋？外头虽然有日头，却还是冷的。”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哟，今年的梅花开得真好！”
　　“是呢！”梨花也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为这梅花开得好，师父得了精神。
　　“呵呵，你儿时最爱在树下数梅花了。瞧不见上面的花，我一整棵树的梅花都开了，你偏偏只数了三十九朵，我这老梅要找你算账嘞！”
　　“师父。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是啊，都是从前了。咱们梨花也长大了，师父我也......小梨花啊，替我跑一趟，去请了尘师傅来坐坐。”
　　“......好。”
　　梨花走在山道上，身后跟着一个老和尚。慈眉善目，悲悯如神佛，渡尘世苦厄。
　　梨花没有回头，尽管了尘年纪已经大了。她听见了尘拄着的木杖陷入雪里的声音，她听见了尘的布鞋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她听见了尘被山风吹过衣摆的声音，她听见了尘很有规律的呼吸声，那么轻，像是怕打扰了魂灵。
　　她不愿看见了尘。
　　很久以前，梨花就知道，人死后是要请和尚念经的，和尚们代替亲朋，送死者去往福地。梨花知道，师父请了尘来，也许不仅仅是老友叙旧罢。但是，人那么渺小，很多事情是梨花无法去阻止的。
　　就像那永远也数不出的梅花。
　　其实，去数了又能怎样呢？梅花一朵朵盛开，山风，飘雪，也许不用它们，梅花自己就是会落下的呀！管它三十九朵还是四十九朵，终究都是要落下的。梨花数不清，也不想数清。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看不见生，也看不见死。
　　山里的气候总是不好，才晴了半日，又开始飘雪，了尘跪坐在蒲团上念经，梨花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