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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后,秦婆在抽屉里看见她留下的信,她在山顶小屋读了起来。
信一
亲爱的,我是小雪,你在哪里?
我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十趟,除了去工地询问,没别的办法了。我请假一周,到你曾经上过班的地方,一个个地问,他们都不知你去了哪里,也不知你家在哪里。厂里赶货,不许再请假,我旷工三天去贴寻人启示,巷首巷尾贴满了。
我全日等候在门卫室,每次电话响起,我的神经就被电话铃声拉了去,拉得很紧;每次失望地挂下电话,我的神经又如同紧绷的橡皮弹了回去,撞得很疼。好心的倪大爷劝我上班去,有了电话他会通知我。但是每天下班后,我还是去门卫室等。
你的杳无音讯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每一秒的滴答声就像死神的脚步声,滴答滴答却不炸,使我的心绷得死紧,比炸还难受。我宁愿失踪的人是我。
自从你离开,我白天走神,晚上做梦。我在白天想:或许你的驾驶员老乡找到你,说你家出了事,于是你乘车回家。又或,你的纽扣又及时掉落,被另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看到,她同样告诉你纽扣掉了,于是你们立刻开始恋情。又或是你厌倦了城市,想一个人安静……
晚上呢,我则通过更多渠道获得你的消息。我梦见新闻联播说你到我们村种水稻去了。我还梦见月亮说你去火星为我摘玫瑰花了……我都幸福地相信了新闻联播和月亮。每当醒来,我就笑自己的梦,笑着笑着就哭了。
信二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舒小妹喜欢唱歌。我尤其喜欢她唱这一首。优美的旋律让焦躁渐趋平静,飘出一种沉静的希望。我也学会唱了,每次唱到:你到哪里去了?我就有点想哭,都怪我还不够坚强。
我住在郊外一间僻屋里。要是有你在,我一点不怕。外面黑黑的,我不敢看窗外。都怪我还不够勇敢。我又怕又闷,夜风刮起,竹林嘎吱作响,突然一声野猫叫,弄得我身抖心颤。另外,对你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拥堵在心口,我憋闷难受。天一黑,我就生怕听见外面有一点响动,可我总听见若有若无的咚咚声,我就想:如果有人敲门,我该怎么办?他敲门干什么?但我又希望有人敲门,说不定是你呢。啊!我已经不可救药,缭乱的心让我夜夜失眠。后来才想到给你写信。我满脸通红买来笔和纸。虽然明知是寄不出的信,但我还是要写。我想,风会把我的信寄给你的。
亲爱的,你在哪里啊?我一个人好害怕,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我想告诉你我的一切,我对你一直是毫无遮掩的。可我找不见你啊!
你知道吗?你的纽扣我现在还保存在我的衣兜里,每次换衣服,我都会把你的纽扣取出来,装进新穿的衣兜里。你这颗纽扣是我们相识的纽带,当初就是它让我们相识的。我要永久保存它,我走到哪里,它就跟我走到哪里;我穿哪件衣服,它就在哪件衣服的衣兜里。
还有,你的没来得及带走的衬衫,我已经拿出来晒了9次,后来渐渐不满足于晒,我又拿出来洗,仿佛你就要来穿。我喜欢晾晒中的衬衫,看着你的衣袖在风中飘摇,我就感觉是在你在给我挥手呢。我是不是疯了呢?我竟然爱上了给你洗衣的感觉。洗衣服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你明天就要来穿,一想到你就要来穿,我的双手幸福得发痒,手一痒,我就使劲搓衣服。我总是觉得洗衣粉放少了,不停地加,害得我用去3倍的洗衣粉。
还有,亲爱的,我必须节俭,钱不多了,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呢。
信三
亲爱的,我今早睡过头了,没时间去野外拾柴,只能用煤球煮饭了。小煤球真慢,我一个人坐在黑屋里等待稀饭的成熟,于是又忍不住写信。
下班回来,虽然全身疲惫,但我更愿意烧柴煮饭,烧柴可以转移心思。可这次没柴了,我只能坐在煤灶旁边苦苦地想你,你在哪里啊?
我不知寄往何处,但我只有拿起笔,向你倾诉一切,我才能让独自游离的心着陆。
我不知你在何处,但是只有依偎在你的肩膀上,我才感觉安全。
洗洁精的用途是清洁,可是洗洁精厂却很脏,到处是废水废气。我在女工宿舍住过几天,可那里住着更多老鼠。
宿舍的窗户破洞百出,夏天会飞进许多蚊子和蛾虫,蛾五颜六色的很可怕,虫释放出恶臭,难道是虫子吃了洗洁精不消化?
宿舍的冬天,刺骨寒风吹进来,贪婪地吸走我仅有的热量。要知道,除了被窝里的热量,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最可怕的是,常常有陌生男人潜入女工宿舍,于是有的肚子就变大了,就流产了,就开除了……
我费劲周折,终于在附近郊外租了一间小屋,月租180。房东是个老寡妇,去照顾她生病的姐姐了。屋里常年黑暗,却没有蛾虫和男人。床对面是一个旧柴灶。我6天捡一次柴,早上5点去竹林附近捡,回来换厂服上班。捡柴的时候我发现烂砖头,就满头大汗抱回来,在床灶之间搭成一个小平台,于是我有了自己的饭桌。
烧柴煮饭的时候,浓烟出不去,在屋里越聚越浓,熏出我许多眼泪。最初我在浓烟里几乎无法呼吸,可渐渐地,我的鼻子学会了在浓烟中寻找空气。眼睛虽然还是泪水不断,但也渐渐学会了在浓烟中寻找光明。
我一个人过着拮据的生活,终于熬到发工资。我首先为自己买了一件粉红色的裙子,接着又买了橘子和西瓜,中途还破例吃了臭豆腐。那天回到宿舍,放下裙子、橘子和西瓜,我悲凉地发现自己更寂寞了。好想和你面对面坐下,一边吃西瓜一边聊天,聊着聊着总会笑出声来的……
哦,稀饭熟了,我们一起吃饭吧。你看,我把你的碗筷都放好了。每次吃饭前,我都习惯摆两副碗筷,仿佛你就要来吃。
我喜欢为你摆碗筷。
我告诉自己,你就要从门口进来,我把你的碗筷摆放在挨着门的那一边,而我自己则向门而坐,你一进门我就能看见你。
可是,门总是没动静,我等啊等啊,饭菜都凉了,我还在等……
信四
昏黄的灯光下,小屋里弥漫着朦胧的回忆,我开始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在某段时间里,我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隐约地,我又看见你在对面看着我,你就在那灯影里,正轻轻地飘向我,飘得那么温柔……飘啊飘,终于飘近了,你却模糊了,你没有停止飘飞,猛然撞进我的心,撞得好痛,把我撞碎了,撞醒了。
久未写信,因为发生了许多事。
我不愿想你了。想一个人,太累,还不如干活。但是我一根筋,就想最后再看你一眼,知道你是好好的,我会立即转身走开,走得彻彻底底,走自己的路,走很远很远……
外面谁家有喜事,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我的屋子显得更加安静冷清。怪我还不够坚强。我的泪掉在芭比娃娃脸上,仿佛芭比娃娃也在哭。
屋子空空,无边无际的空,无情地拍打我,拍出泪,我的眼睛肿胀发痛,模糊了世界。彻骨的孤寂感,空旷的无助感,我整个人好空.......
我哭不出声,不停抽噎,呼吸困难。终于用头去撞墙,撞累了,就跪下来用拳去捶地。
我喝了酒,我找不到方向,看不到风景,抓不住寄托……
我快疯了,幸好我太累,一倒地就睡着了,否则我会把自己撞死的。
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脸满手都是血,像疯子一样。真是惭愧,都怪我还不够坚强。
信五
亲爱的,此刻我坐在我们的花荷坡给你写信。我回到我们相识的地方,一是看你回来没有,二是归还倪大爷和舒小妹的钱。
找了你四天,没找到。难道我这辈子真的见不到你了吗?
你还记得吗?花荷坡这个名字是你取的。我们坐在这里看荷花的时候,总有一只翠鸟一掠而过。现在我写信的时候,它又掠过荷塘。不同的是,此刻的荷塘一片枯败,我们的荷花已经凋谢在淤泥里。
除了回忆,我还能做什么呢?坐在花荷坡上,我想起我们的初见。
我先看见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纽扣。那是一个暮春午后,我往厂里走,不觉走到你身后,你穿着白衬衫,漫不经心地走,我却急着上班。刚要超过,一颗纽扣掉下来,我说:纽扣掉了。你驻足寻找。我刚入厂门,你说:谢谢!
第二天,同时同地,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你身后,你的衬衫纽扣又掉了。我说:纽扣又掉了。我快步超过你,入了大门,听见你说:谢了!
后来的十五天,没有发生相遇。
再见你,是在那个傍晚。
屋顶有脚步声,我死死盯着屋顶,双手在身后一划一划地摸索,摸到扫帚,正要喊,一匹瓦被揭开,电筒的光斑射到我脸上。我攥着扫帚,仿佛攥着平安。
“原来是你啊!太巧了。对不起,我迷路了。这是屋顶吗?我怎么走到屋顶上了。”
“你究竟是谁?”我用力握着扫帚,生怕它跑了。
“我叫岩磊。我的纽扣掉了,你看见了吗?我到处找,就迷路了。”
“骗子!神经病!再不走,我报警了!”我嘴上狠,心却咚咚跳。
“莫生气。说正经的,前天打听到你的住处,并得知你的屋子漏雨,所以我来帮你补漏。直接上屋确实不礼貌。但为了你的声誉,更不能进你屋,所以只好上屋了。另外我想告诉你,我第二次掉纽扣绝非故意,是纽扣自己掉的。这都是猿猴的粪便。”
你在房上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那天你把瓦盖好就走了。再逢雨时,屋顶果不漏雨。不过,猿猴的粪便,我确实想了好久才想通。
无故受此恩惠,我心里不是滋味,既觉着欠人情不好,又觉着该谢谢你。
此后再没遇见你。
一个月后。
漆黑的雨夜,我的灯已坏三日。正怕得要死,门响了,我不敢开腔。
“别怕,我是舒小妹。”屋外人说。
听声音是她,我持烛开门,竟是个黑衣人,吓我一踉跄。不知是人是鬼,黑布裹身,头戴一只灯泡,头布慢慢滑下……我吓得快窒息了。
“你!吓死我了!”我哭笑不得。
“好了,任务完成,再见!”
灯亮了,你却走了。
虽然受到两次惊吓,但是这惊吓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在我平静的心湖激起朵朵浪花,也给我静如死水的生活带来凉快的心跳。
此后,见面日渐增多。我们一起去古陀寺春游,一起去村外野餐,一起去溪洼捉鱼,一起去青草坡沐浴春风……有次野餐途中,为救我,你空拳打死一只狗,还把狗腿烤了,我不敢吃,好恶心,你扔下狗腿就去捉野鸡,还亲自烤给我吃,说这才是真正的野餐。
还有很多美好,我写都写不完。总之,你给了我数不完的帮助,说不完的惊喜。
总之,我们就这样恋爱了,我们在一起的一年,周一到周日都是热恋,初一到三十都是情人节。
两个在外打工的人,原本陌生的人,突然间形影不离,相亲相爱,变成最亲近的人,是人间最不可思议的事,也是最美丽的事。
就像两条相交的直线,我们在交点相遇相爱,每天抱在一起,合二为一。完全想不到,两条直线短暂相交一年后会越走越远。自从你的失踪,我们开始渐行渐远。
我正试图转弯,不再做直线,我要弯成一条曲线与你相交,再与你重合,永不偏离。虽然弯的时候有点疼,但是我就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定是受了妖怪的蛊惑。哎,我只能怪那个牵线的爱神太抠门,当初用了一根便宜的劣质线。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寒风吹彻,我缩紧脖子,吐出一口白气。虽然双手冰冷,但我愿意伸出手来写信。写出温暖的往事,手就不冷了。
虽然荷花会凋谢,但我还是会来这里。你还记得吗?那棵桑树的脚下曾有一朵幼荷,我们一起看过的,你当时指着它说:如果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早上未开,那么它这一天都不会开。亲爱的,我想说,如果你今生不回来,那么我的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开。
此时此刻,荷花虽已谢,残枝败叶,或倒或立,但我相信,荷花会再开,我们会再见。你定是被困住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承担,再多苦,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困难多多,我也会认为幸福更多。
信六
亲爱的,现在我在幽城一家快餐店里给你写信。天凉了,你要记得加衣服。你那件没来得及带走的衬衣,我昨天又拿出来晒。虽然很想再洗,但洗多了伤衣,终于忍住没洗。
如果风让你看到此信,你肯定会想,我的字怎么突然变丑了呢,歪歪斜斜的不像话。
我是用左手写的。我的右手受伤了。写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全身颤抖。
为了用左手给你写信,我苦练7天,这封信我写了四小时。
来幽城前,纽扣不见了,我吓落了魂,翻遍所有衣兜都没找到,又把厨房的柴全部搬到平坝里,把柴灰全部运出来,仍然没有,柴灰里也没有。
肯定是洗衣服的时候弄丢的,我又一路找到堰口去,仍然没有。
我爬到树上去望。
我用树枝伸进老鼠洞去掏。我掰开邻居小狗的嘴去看。
我砸破黑瓶子看看瓶子里有没有,其实瓶口比纽扣还小,怎么可能在瓶里。
我一边找一边掏衣兜,掏了几百遍,衣兜都被手指戳穿了。
我疯狂地找了一天,直到晚上,在后山竹林中寻找时,我不慎掉入沼气池。幸好已废弃,无水。我右手骨折,没哭,忍着剧痛呼救,三日后得救。去镇卫生所接骨,得知右臂不能使力,只能举到腹前,右手掌只能朝右,不能转动。
还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而我最大的心事还是那颗纽扣。很幸运,我最终在树叶堆里找到纽扣,我喜极而泣,用颤抖的左手把纽扣握在胸前,激动得仿佛找到了你。
我在快餐店里当清洁工,左手已经能胜任日常生活。本来包吃住,但我对老板说:“我想在外面租房和做饭,你能不能每月补贴我二百元?”她竟然同意了。
从此,我清早送报,白天扫地,晚上去夜市卖花。我半年都没有吃菜,我买了散装豆瓣酱,用滚烫的清油浇在豆瓣酱上面,就像把烧红的剑放入水里一样,滋地一声,青烟顿起,浓香四溢,我喜欢这声音、这香味,这样一瓶酱能吃两个月呢。
我没日没夜地挣钱,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挣钱上,闲了就写信,倦了就睡,想你了就吻吻纽扣、晾晾衬衫。其中的万千滋味,我也说不清。总之,我就这样过来了。我经常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找你,我想了无数个答案,最令我满意的答案是:我是一个中了剧毒的人,而你是唯一解药,所以要寻找你。同时,我又是一个中了妖神蛊惑的人,而你是唯一能解除魔咒,所以必须找到你。
都怪我太年轻,对爱情的袭击毫无免疫力。
都怪我筋太少,只有一根筋。一根要去苦苦寻你的筋。
好了,吃饭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该摆碗筷了,当然也把你的碗筷摆上。我在梦里听科学家说,只要我为你摆一万零一次碗筷,你就会回来我身边,所以我已习惯为你摆碗筷。但不习惯左手执筷,不过我正在慢慢习惯。
信在地。我仰面摔倒,手心硌在尖石子上,钻心疼。他蹲下来,摸我的脸。我想喊救命,嘴却被堵住,我的腿被他的膝盖牢牢钉在地上,他的舌头像散发恶臭的毛虫,在我脸七
我想我该为你说那件事了。我本不愿写进信里,可是憋在心里更难受,而且我给你说过,我对你毫无遮掩,我对你是赤裸裸的。
那件事过去很久了,我的心里阴影渐渐被时光驱走,我微微有了叙述的力量……
你走不久,我贴了寻人启事,然后在电话旁苦苦等候16天,没你音讯。没想到第17天的深夜,我上晚班的时候,倪大爷跑来叫我接电话。我顿时头脑发热,心跳加快,奋力冲向门卫室。电话对方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说你们在一起,你喝醉了,叫我立马到翠薇巷西口来接你。一知有你在,我就只顾高兴,想也没想就直奔而去。我心里全是光明,走在黑巷里也不怕。
我转入翠薇巷,一片漆黑,只见二个红烟头。
“你就是?”有人问。
“废话少说!”
慌乱中,我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将钥匙上的水果刀猛地插在他的大腿上,他尖叫一声,收手去摸伤口,双腿也松了力。我抓起石子向另一个人砸去,听见哎哟一声。我捏紧钥匙就跑,也不管赤裸的身体了,转入航港大道后,我跳进路旁的灌木丛中。
呼吸急促地蹲在灌木丛中,被蚊虫叮咬了几小时,我跳过河沟摘来香蕉叶,遮住身子,狼狈回去。
那一夜,我通宵洗澡,总觉身上很脏,怎么也洗不净。
我又哭了,都怪我还不够坚强。
那些日子,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哭。白天几乎是麻木了,一切宛若梦境,我常常认为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好了。
信八
寻你,我从未放弃过。
我四处打工,送报、送外卖、发传单……我的工作都是户外流动的工作,日晒雨淋,因为我希望能在某个十字路口遇见你,多少年来,我从没停止过这样的希望。就这样,3年过去了,其中的滋味我不愿回忆。
那样的日子,仅仅是回忆都让人难受。我省吃俭用,有一次筷子忘了买,竟用树枝随便代替了。我几乎活成一个乞丐了,但我从未乞讨,我靠自己的劳动活着。我很有钱,我把钱攒起来,一旦达到某个数目我就辞职去找你。
有一年春天,我找你找到一个小城里,正逢风筝节,风筝飞满了天,我突发奇想,自己做了一个女人体型的风筝,在风筝上大大地写着:寻找岩磊。独特的人形风筝很显眼,上面的字更是鲜艳夺目,每个人都看到了。
可惜线突然断了,风筝带着你的名字飞走了。
茫茫人海,除了我,没人认识你。三年苦寻,我找你找得忘记了自己,我不在乎旁人对我的另眼,他们都说我疯了。我又把寻找岩磊四个字写到脸上,到街上一走就是几天。人们对我指指点点。
一个菜贩子拉住我,说他认识你,你在海南。他说他也要去海南,问我要不要同去。
到了海南,我方知受骗……经过万千折磨,我伤痕累累地逃到海边,在海边为你写了一封信,却被海风吹走了。现在的我不想去写那次耻辱的遭遇了。
正当我伤痕累累的时候,在你上过班的地方遇见一个新来的小伙子,我问他认识岩磊吗,他说认识,还说你家在一个叫鸥笋县的地方,具体哪个镇,哪个村寨就不知道了。
阴了一百年的天空终于迎来初晴。我立刻带上所有的钱上路了。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我到了山里的山里。我晕车,吐了又吐,吐得就剩肠子了。
夜里,我终于到达鸥笋县。漆黑的冷夜,陌生的街道,有点怕,都怪我还不够勇敢,但是比以前勇敢一些了,我至少还敢走,并且冷静地找到旅馆。对旅馆老板说话时,我装出一副江湖老手的样子。
天亮了,我走在街上,逢人就问,无人认识你。鸥笋县只有6个乡、13个镇。我决定一个乡一个镇地找。路,可以问着走。前4个乡,我走坏了4双鞋。在第2个镇,我遇到了危险,是在旅馆。我觉得我表现得还算勇敢,又是钥匙上的水果刀救了我,虽然钥匙不用了,但是我依然随身携带。
此后,我的鞋坏得少了,危险也少了,因为我改穿草鞋,也学鸥笋人的发饰,穿鸥笋人的长袖衣,正好掩盖我的残疾,另外,我故意把衣服和脸弄得多脏。直到钱快花光,我都没有慌张过。一路走来,我丢掉了眼泪和恐惧。
我无助地走在第9个镇,人们身着奇装异服,妇人的发髻像两只牛角,男人的发型似一直独木舟浮在头顶,我讨厌这种发型。不过,一切很新鲜。古老的街巷两侧有柔嫩的小草,青石板缝有青苔。人们好奇地打量我,我也好奇地看商铺。短刀、南瓜藤、玉石、草药......商品搭配异常,一把猎枪旁边往往是一篮茶。吃了一碗奇特的野菜粥,我感觉到凉意。虽是7月,这里也要穿一件厚外衣。
出了巷子,视野豁然开朗,青山绿水中飘着湿润芬芳的空气,我陶醉地闭眼呼吸。睁开眼时,却见不远处有一个老妇人。我走过去,她继续仰头看树,树上结着几个瓦罐。我至今也不知那几个瓦罐是怎么爬到树上去的。
帮老人取瓦罐时,我从树上摔下。老人要来扶我。我说不用,我要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我举起断枝把土罐打下来,她全部接住。得知我的来历,她愿意让我住她家。路上,她说她的女儿早年被拐卖,她离婚后独居山中,但从未放弃过寻找女儿。
她住在凤山顶,一个木屋孤立在山顶的草地上,野花点缀其间,一条小路从木屋门前吐出来,像屋子的舌头。草叶清香迷人,露珠闪闪发光。踩上去,软绵绵的。我发现自己不愿详细描写自己的心情了。
屋内共两室,仓库和卧室。仓库里全是老人的商品,有土罐、布匹、笔、纸、易拉罐、草药......老人从外地捡一些山里人没见过的东西回来卖,又从山里捡一些东西卖给山外人。这几十年,她走边千山万水,漫漫长路都是对女儿的寻找。
老人说,做饭在房前,排泄在房后,都是露天行为,不要害羞。
我在草丛里找到一个土灶。屋后面有一个坑,就是厕所。再往后是一座山,那是山顶上的山,那山壁上有一个巨大圆石岌岌可危,随时会滚下来碾平木屋。
我站到悬崖边,俯瞰小镇,像蛇。半山腰有三户人家。远眺,是起伏的远山,云淡风轻,我不禁又闭眼,虽然右臂只能举到腹前,但我依然要拥抱这壮丽的山川,想着在城市那些拥挤的黑屋和拮据的生活,我就感到现在十分幸福。
近晌午时,老人拾柴回来,我烧柴做饭,在这开阔的山顶,炊烟不再弄得我眼泪花花、鼻涕连连了,我感觉这里的炊烟是甜的。
第二天开始,我每天下山去找你。
信九
我独坐悬崖边
4年的寻找,
所有的委屈正在汇聚
往事也一拥而上
妄图冲垮我用汗泪和水果刀筑起的堤坝
......
山林起雾
我迷途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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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婆读完这九封信,还有一摞未读。
三个月后,一个男青年登门拜访,他说他叫岩磊,他在寻找一个叫的姑娘。
秦婆带他去看了一块石头,说:她似乎想当雕刻家。她刻石。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她手中的凿子在坚石上擦出红热的火花。她病了无数次,一次次昏倒在地,都是我把她背回屋子。
冬天,我是不出门的,就坐在门槛上看她工作。她重病了一回,几乎死去,幸好我略懂医术,熬了草药给她喝。她坐在悬崖边眺望远方。这厚厚一叠信,是写给你的。
每一页信都是那么珍贵,磊随便拿起哪一页都爱不释手地读起来。他的食指和拇指死死捏着信纸,但信纸还是不停颤动。
天亮了,岩磊停止了一夜的读信。他有好多的话要告诉小雪。纽扣没扣好,他就跨出了门槛。他一边胡乱扣纽扣,一边焦急往前走,仿佛要去赴一个快要迟到的约会。又一颗纽扣悄然落地,没人看见。
他继续去找她。他不知疲倦地寻她,渡过一条条河,翻过一座座山。河里找不到,山里找不到,他到县城去找。县城找不到,又坐车去省城找,去他们最初相识的地方找。像她找他那样,他也见人就问,也贴寻人启事,也找到了她的老家。都没找到。
他回到他们相识的地方。小雪租住过的小屋已经盖起高楼。
他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在街上送外卖、送报纸、发传单,希望能逢着她,他完全可以找到别的轻松点的工作,但他觉得他必须这样做。
他也不买菜,只吃油炸豆瓣酱,他完全有钱买菜,但他觉得他必须这样做。
他也在风筝上写上寻找,放飞出去。
他也把“寻找”写在脸上,认识小雪的人都围拢他,问他是不是岩磊,他们都知道岩磊这个名字,因为小雪曾经在这里疯狂地找过他,但是没人知道小雪去了哪里。
他回到秦婆的凤山顶。除了在小雪的石头上刻一些图案,他还刻了文字。
文字大约是说:
他当年离开她,是得知自己得了绝症,只能活三个月,他非常绝望,做了一个非常自私的决定,去远山寺庙等死。但6个月后,他发现自己还活着。他回来找她,她却不见了。那天他一气之下,打掉了那个私人小医院医生的牙,警察问他为何闹事,他说:“因为我得知我没病。”拘留数日后,他也四次漂泊,一边打工,一边找她。
他每日坐在小雪雕刻的石头旁边。
打雷下雨,他坐在那里;
刮风下雪,他坐在那里;
他俨然也成了一个由小雪雕刻的石头。
下了一个冬天的雪,岩磊坐在石边睡着了。彷佛是为了暖和这个不肯回家的男人,雪厚厚地包裹他,使他在雪的温暖中甜美地睡去,而他当年的衬衣和纽扣,正躺在第三个抽屉里,洁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