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乎乎的面汤喝了一半，他的面就端上来了，借着起身拿筷子的动作，眼睛又迅速朝外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棉袍的中年人夹着一本书，进入对面书店，他的心猛然一松。
　　中年人是他的鹰卫，如果发现有人跟踪他，这人就会在书店门口停留，假装看橱窗里的书籍，以此发出警报。如果进入书店，说明一切正常，这人就会在书店里面假装看书，实际监视马路上的动静。
　　打着饱嗝的森田回到家，第一时间去晒台上收衣服，实际在观察弄堂口的动静。鹰卫没有出现，说明一切正常，他的心彻底放松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有些心绪不宁。
　　杨少臣带着三十多个队员分批从南京赶到了上海，从福伯手里接过了监视森田一郎的工作。
　　“张毅就住在斜对面的二楼，刚才收衣服的人就是他。我们采取的是固定流动结合的盯梢方式，这个点，弄堂对面的三楼也有一个监视点，隔壁弄堂口还有一个点，三个点都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他们公司对面我们也设了一个，白天放人，晚上就撤了。他上下班的路上，我们设置了流动监视点，一辆汽车，三辆黄包车和两辆自行车。流动监视点每天都会换人，我们少爷说了，只要出现在他视线一次，就不准再出现。还好你们来了，再过几天我们都没人可换了。”
　　听了福伯的介绍，杨少臣也被吓到了。怪不得这些天了，监视对象毫无察觉，看来他这次带三十几个人过来还是感觉不够用啊。
　　福伯察觉到了他的为难，呵呵一笑，“我们都不怎么会盯梢，所以都只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杨科长你们都是专业的，就不用这么浪费人力了。”
　　“已经很好了，谢谢福伯，如果这次杨某有幸立功，一定给福伯敬酒。”
　　“好说好说，都是少爷吩咐的。那么你们忙，我的人就先撤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派人到江公馆知会一声就行。”
　　送走福伯，杨少臣站在窗帘后面看了一会，吩咐队员打起精神，自己则回到了居住点。
　　刚进屋，行动科一组的组长孙正润就迎了上来。“科长，书店里的那个家伙的确可疑。只要张毅去面馆吃饭，他就进书店。如果张毅不吃面，去隔壁吃饭，他就去对面小店买东西。看动作有可能是在监视张毅，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人。”
　　杨少臣听完汇报，双手使劲撸了几下脸，让冰凉的脸孔松弛一下。
　　通过这段时间的跟踪，福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人。只要张毅上下班，这人必然会出现，而且会换不同的身份，似乎也是在跟踪张毅。但是又不像，因为张毅上了电车，这人就不再跟踪了。
　　还是江家俊厉害，通过观察四周反复出现的人，就能确定可疑对象。所以啊，电车上那几个似乎也有嫌疑，有一些已经查明是附近上班的人，反复出现情有可原。那个摩登女郎第二次出现了，会不会有问题？可惜，江家俊不准手下人上电车跟踪，所以也没有对那个女人做调查，这个工作看来要留给他了。只要那个女人再出现，就必须派人跟随，彻底调查清楚。
　　“不要惊动那个人，也不要跟踪他。在他家附近建立监视点，确保此人不要脱离视线就行。我们现在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张毅身上，在他身上我们才能有收获。”
　　孙正润答应一声，然后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托盘，上面有个用盘子盖住的碗。“赶紧吃饭吧，刚热过。”
　　杨少臣也不客气，拿开盘子一看，“嚯，红烧肉啊，不错。其他人都吃了吗？”
　　“轮班的都吃了，值班的等下了岗再吃。赶紧动筷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南京江家俊的家里，阿三给少爷铺好床，俯身端起洗脚盆就往外走，被江家俊叫住，“明天处长回来，让阿五把礼物准备好，别忘了。下午我去一趟洪家，给洪家小姐准备的礼物也收拾好。”
　　阿三停住脚步，转身惊讶看着少爷，“少爷，你要去见洪二小姐？你不怕她了？”
　　江家俊钻进被子，没好气道：“怕个屁。都说她是混世魔王，我是齐天大圣，专治混世魔王。”
　　“少爷好胆气，当年她拿枪顶着你脑袋的事情忘记了？”
　　“滚，你家少爷让着她，你懂个屁。出去把灯关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黑暗中，江家俊睁大眼睛，脑子里浮现当年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唉，如果要把走私的路子走宽，洪家就是绕不过去的坎。每年上千万美刀的资金流动，帝国财政大臣动动嘴就能让他血本无归，哪怕校长出面都不行。所以，必须要分润好处给洪老爷子，方法就是拖洪大小姐，或者洪二小姐下水。
　　洪大小姐为人谦逊温柔，倒是一个可以相处的人，可惜不当事。洪二倒是敢做敢为，洪老爷子拿她没辙，校长夫人也视她如掌心宝贝，可就是个混不吝，什么奇葩事都做得出来，跟她合作，要做好自杀的准备。
　　戴春风回来了，好像心情不大好。江家俊准备去拜见的时候，被唐纵拉到一旁叮嘱，“正经事说完赶紧走人，少扯淡。处长心情不好，你别撞枪口上。”
　　“啊？什么事啊？我哪里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唐纵四周看看，凑过来压低声音，“红党在陕北吃掉了我们一个旅，老头子震怒。结果西北张杨两位又跟校长顶牛，这不把气撒处长头上了么？”
　　江家俊心里一咯噔，这不就是长安事变的前奏么？
　　“今天喜事可说，千万不要报忧，懂了吗？”
　　“懂了。谢了啊，回头送你几瓶好酒。”
　　唐纵踢了他一脚，“少嬉皮笑脸，进去吧。”
　　敲门进去，果然戴春风一脸阴沉，正在奋笔疾书。江家俊小心翼翼站到他面前，老戴依旧没抬头，只是用手指指沙发。
　　写完最后几个字，合上文件，戴春风这才抬头看去，见江家俊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得脸更黑了。
　　“干什么？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江家俊赶紧挺直腰，“哪能呢。我这里有好事报告。”
　　戴春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斜眼看看江家俊，“说吧。”
　　江家俊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美国回复正在紧急采购，预计二月底发货，三月底之前到上海。这是货物清单，不足部分正在想办法。”
　　戴春风接过清单仔细看完，点点头赞许，“很不错。”随手将清单收好，又问：“上海日谍的案子是你发现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的，是不是日谍现在不好说，日本人肯定没跑，而且嫌疑很大。”
　　戴春风嗯了一声，脸色仿佛好看了一些，身体后靠，显出一丝疲惫不堪的样子。
　　“处长太辛苦了，左右处里现在事情也不多，不如去汤山温泉修养几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革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张弛有道才好。”
　　“你这张嘴，死的都能被你说活了。这是你哥给你的信，你拿回去看吧。家辰很快就会升迁二十二师师长，估计就在这几天吧。原本以为会领一个乙种师，或者主力部队旅长，委员长特别喜欢家辰，这次对红党作战又立下汗马功劳，从团长直接跃升主力师师长，黄埔同袍里除了胡宗南他们几个，也就你哥有此殊荣了。”
　　戴春风起身从皮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江家俊，“你哥的意思想让你下放部队，以你的学历先从连长或者营长做起，将来成就未必不能超过你哥。有他护着，你的前途应该没啥问题，你自己意下如何？”
　　“嘿嘿，有大哥照顾自然是好的。不过如今我们特务处刚有起色，你让我扔掉手里这摊事自个逍遥去？处长，我江家俊把特务处当家的，这里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没脸只顾自己。我哥的信我就不回了，有机会您跟他说一声，特务处的工作比战场上重要多了，我更喜欢在这里工作。”
　　江家俊的话很诚恳，没啥虚头巴脑的东西，这让戴春风心里是有些感动的。
　　特务处是啥？人人厌恶的特务，行走在黑暗里的一群人，在社会上的名声是非常差的。名声差也就算了，还不是政府正经编制，严格来说其实是民间组织，校长豢养的私兵而已。有前途吗？鬼才知道哪一天就解散了，到时候大家伙还得到处找工作，总要有碗饭吃不是么？
　　江家辰这次升迁，据说何长官后面使了劲的，毕竟是江家辰的老师，师徒之情在这摆着呢。这次金融改革，江浙财团是出了大力气的，所以校长也就顺水推舟，也算酬劳江家的功劳。二十八岁的主力师师长，这升迁速度几乎要赶上军中第一人胡长官了，未来不可限量呢。
　　江家俊对特务处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看看他来之后特务处的处境，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江家俊的财力支持，各地分站都在筹建中，总部也添加了一百多新鲜血液，规模上与特工总部还没法比，毕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你可想好了啊，不要到时候再反悔。”
　　“处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明天去汤山住几天吧，这事我来安排。等美国的货轮到了上海，您可就没空闲了，到时候药品怎么分配还是要您拿主意的。别看我，我个子小，顶不住大佬们的压力。谁让你是我长官，你个大当然你去顶。”
　　戴春风被这小子的话气乐了，什么叫我个大我去顶？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救命药在他手里，那些大佬不得个个放低姿态来求自己么？如果运作合适，自己在校长心里是会大大加分的。
　　“行吧，就安排后天吧，去汤山住两天。回来之后你去北平站和天津站走一趟，把他们的财务审核一下，顺便趟一下那边的路子，北方市场可是个大蛋糕。”
　　“明白。将来我们用钱的地方太多了，的确要加快步伐，拓展市场。”
　　走出办公室，江家俊长长嘘了一口气。随着戴春风权柄的增加，身上的威压感也越来越强。别看他说话和气，背后不知道有多少算计。
　　江家辰这次的升迁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一个上校去担任主力师师长显然不是太合适，所以少将的晋升也就不远了。有了江家辰顶着，那些觊觎江家财富的人就多了一层顾虑，江家移民美国也会少了很多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