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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青年居于茂密的丛之上,撕下白袍下摆布条,牙齿咬住一头,缠上左臂伤口。伤口已提前撒上金疮药,此番布条一勒,药粉渗入伤口,顿时疼的倒吸凉气。青年人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估摸着那群敌人不至于冒雨抹黑赶路,故此于傍晚时分冒雨绕过敌人,隐在其必经之路旁的大树上,以做休整及监视,进而伺机杀伤。
一个月前,滑州城外鲋岭高王庙。此处本是华夏先祖颛顼、帝喾埋葬之地,因颛顼号称高阳氏,帝喾号称高辛氏,当地人称之为高王庙。此庙始建于唐文宗太和四年,修于本朝太祖乾德年间,已历一百六十年。中原之地本为华夏核心,百姓多行教化,此庙本有庙祝,平日里也是香火极旺。时值战乱,百姓流离,此时也已杂草丛生,荒废不堪。天色将黑,白衣青年步入庙中,巡视一番未见旁人,便即于大殿之中清扫出一块空地,取木生火,拿出随身干饼火上炙烤,随即掰开就食。忽闻庙外嘈杂,青年抬头望去,却见一行四名壮汉各自携弓带棒,拥着一男一女两个幼童入得庙来,看似家仆携着小主避难而来。四人入得庙门,看到大殿篝火旁吃饼的白衣青年,为首一人迈步上前,其余五人却是立于门口,此人入得殿门,朝白衣青年抱拳言道:“壮士请了,我等兄弟四人本是济南府辛氏子弟,去岁汴京有变,我等奉家主之命入城助守,事败苟存,幸得护住辛氏恩人幼子弱女,此番正要投奔济南府而去。今日庙中相逢,叨扰兄台了。”白衣青年匆忙起身抱拳回礼,明白对方此番长谈乃是为了解释其鲁地口音,与汴京乃至本地滑州口音颇异,当即便道:“原来是辛氏四位义士,在下姓岳,此番山河动荡,正是要往大名府投军而去,与四位义士也算同道中人,自该守望相助。”“原来是北上投军抗金的义士,失敬。”为首之人复又抱拳,道:“值此中原大变,正是我辈武人扶危定倾之际,如非家主重任在身,我等兄弟定然从岳兄同去北方效力。”言罢对外挥手,示意同伴入内。待众人进入殿中,复又朝岳飞拱手,道:“二位小主乃是我辛氏家主恩主宋员外子女,此番汴京大变,家主遭厄,又为仇家追索,我等正欲护送返回济南府。先前不知庙中情形,未敢轻易引小主入内,岳兄见谅。”岳姓青年连忙拱手,口称无妨。辛氏头领随即转向另外三人,言道:“在下唤作辛叔琼,此三人乃是在下族弟,季方、六合、九公,在此见过义士。”言罢四人齐齐拱手。这辛叔琼年近不惑,细须青巾,一副管家打扮。另三人则是青衣短打,拌作家仆护卫,辛季方与辛叔琼年纪相仿,方脸浓眉,细髭短须。辛六合二十三四,白面无须,宛若文士,只是手上老茧和浑身精健的肌肉,显示其人颇具一身无疑。辛九公年纪最小,尚不满二十,却是蓄发最盛,一脸络腮胡子显得颇为豪放。
岳姓青年听得四人事由,且本就是热血青年,心中顿生好感,连忙郑重抱拳自介:“在下岳飞,乃是相州汤阴人士,与四位辛兄在此相逢,也是有缘。”不待岳姓青年说完,四人却是面面相觑,复由领头之人抢问道:“可是陕西大侠周侗周大师关门弟子,汤阴岳飞岳鹏举?”
原来,白衣青年正是岳飞,此时正值靖康二年六月。去岁金军入寇中原,围攻汴京,岁末汴京城破,宋钦宗投降。后康王赵构得钦宗蜡书,开河北兵马大元帅府,岳飞归宗泽部前军南下救援汴京,进军开德府,大小十三战,每战必胜,却也未及援至汴京城下,徽钦二帝便已被掳北上。岳飞复又随宗泽部至应天府拥立赵构为帝,是为宋高宗。岳飞划归投降派黄潜善麾下,接连数月逡巡不前,即越级上书赵构,进言主动出击,收复失地。黄潜善看到岳飞的上书,批示“小臣越职,非所宜言”,遂将岳飞革掉官职,削除军籍。此番岳飞虽已为白身,却不愿蹉跎,正欲往河北前线张所部再度投军抗金。此番夜宿二圣帝庙,恰好遇见辛氏四兄弟,才有先前种种。
岳飞听得辛氏头领之言也是微微一怔,回道:“正是岳某,不知四位义士何以识得在下?”辛氏四人听闻岳飞承认,当即齐齐俯身下拜,口称师叔。岳飞愕然,却是赶忙扶起四人,引至先前篝火旁坐下,一边食些干粮饮水,一边详细交谈起来。
原来这四人乃是京东东路济南府辛家庄人士,此代家主辛赞,早年曾至祖籍甘肃狄道省亲,中途过汴京,拜师武功天下第一的陕西大侠铁臂膀周侗。周侗乃是京师禁军教头,从其习练弓马枪术之人甚众,却不能以师徒相称。唯辛赞此人慷慨好义,壮怀激烈,颇得周侗喜爱,遂行了收徒之礼,亲传武艺达半年有余。辛赞迁至济南府后也多有书信往来,至于周侗最后收的这关门弟子岳飞,虽未曾相见,却也在周侗信中多有提及褒扬。辛赞见师父多有提及这小师弟平时武艺品行,心中也是颇为赞许,平时自也经常对家中后辈提及,故此辛氏四兄弟听得岳飞自承师门,知是自家师叔,顿时颇为欣喜。
聊至当今天下形势,众人均是颇为感慨,得知岳飞进言被贬,众人也是忿忿不平,那辛季方更是咬牙愤言:“这康王如此胆小,疏远功臣,如何能挽神州之将倾?”辛叔琼听得此言,连忙喝止:“季方休得胡言,皇家大事,岂是我等粗鄙武人能妄论的?”略一思索,却是转向并坐于旁的两童,拱手道:“两位小主容秉,岳师叔乃是在下师公陕西大侠关门弟子,素有忠义侠名,此番中原之变也是一番作为,连胜金贼,只是不容于奸臣黄潜善,进言被黜,才能武功胜我等兄弟四人百倍。在下粗鄙才疏,欲将此番大事托于师叔,不知两位小主意下如何?”男童显是幼小,不知如何是好,遂看向旁边女童。女童却是闻言答道:“我等幼弱,如何能有什么计较?便是此番得以逃出囹圄,也是全赖诸位义士舍身相救,自是全凭辛叔安排。”说罢起身一礼。男童见姐姐起身施礼,赶忙跟着起身拱手相谢。辛氏四兄弟见状赶紧起身回礼,连称不敢。礼罢,辛叔琼复又转身对岳飞一礼,道:“非是有意欺瞒师叔,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等兄弟才疏力微,不敢不小心谨慎。二位小主非是宋员外之后,乃是渊圣皇帝膝下,皇太子谌公子与颖嘉长公主。”
岳飞顿时呆立当场,久不能言。
原来,这男童乃是宋钦宗长子,皇太子赵谌,刚刚十岁,女童乃是宋钦宗长女颖嘉公主赵致,刚满十一。此前金军围攻汴梁,徽钦二帝心知难以幸免,遂密约心腹內监邵成章与外朝忠臣宗明谋划,寻年纪相貌身形相若孩童替代赵谌、赵致出宫藏匿于宗府。城破之日,宗明为保全皇室血脉,率先降金。宗明本是宗泽族弟,平日颇具声望,彼时宗泽正任元帅府副元帅,率勤王军至开德,连胜金军十三场,岳飞正是其部前军麾下,颇有战功,只是职位低微,未能亲见。金军破城后,欲以宗明为马骨劝降中原抗金将领,故而并未压迫过甚,赵谌、赵致得以保全。金人欲掳胁徽钦二帝并宗室、百官北归,宗明正在掳胁官员名单之内,其家眷亦不能免。宗明忍辱降金本就为保二赵周全,如被掳胁北上,岂不万事皆休?于是将二童托付于避难府中的辛氏兄弟,自己却趁夜率忠仆数人举火焚家,府中自宗明起上下数十人几无幸免。辛氏兄弟则趁乱护着赵氏二童避入贫民家中,一直到四月金人北归。
不待辛叔琼续言此后经历,岳飞却是起身朝向二童跪拜,行的正是君臣之礼,称太子、公主圣安。二人或是年纪太小,又加连日奔波疲累,只是回礼扶起岳飞,便不再多言。
见岳飞行礼完毕,辛叔琼正色言道:“及至金人四月劫掠汴京北归,伪楚张邦昌退位,归政于康王,汴京复归大宋,我等闻得,以为那张邦昌似是明理可托之人,便去联系托付太子长公主,进而护送至康王座下护佑抚养。”岳飞听到此处,登时色变,叹息道:“汝等糊涂,虽说本朝兄终弟及也属寻常,但今上业已登基称制,此时托付渊圣皇帝之皇太子,却让彼何以自处?此抗金扶危之秋,大宋一国二主,岂不徒自生乱?纵使今上无意迫害,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流奸佞在测,其人揣摩上意,难保不私行宵小之事,岂不枉害了太子公主性命?何况这张邦昌辱节僭越之辈,如何可托此大事?”
辛叔琼听得冷汗连连,羞愧而言:“恨不能早遇师叔,正如师叔所料,二兄仲奚独自前去面见那张贼,那厮表面应承,暗地却是召集爪牙,以迎驾护卫之名诓我二兄引路至我等藏身之处。幸得二兄及时醒悟,发现其人未准备皇家仪仗及百官随行,却只领数十江湖匪类,心知中计。奈何已至坊间,只好大声暗语示警。对方发觉有异,当即擒住二兄,分散搜索。我等闻得二兄示警,知敌人势重,难以硬闯,只好避入地下密道。只是我等来此民房时日不多,又要小心掩蔽行踪,密道只来得及挖到邻户空宅后院,此刻一旦现身,必被对方发觉,是故只好噤声暂避,以待时机。我等堪堪掩好密道入口,敌人便即闯入院中。此宅我等居住数日,难掩痕迹,又兼此番事态紧急,未及处理,当即被发现异常,呼喝之下,数十人拥入,也是顷刻间发现我等藏身之地道。”饶是岳飞亲见众人在侧,此刻也不禁捏汗,忙问:“却是如何脱困而出?”辛叔琼却是眼圈一红,其余辛氏兄弟也是纷纷动容,低头不语。少倾,辛叔琼才又压抑情绪,与自家师叔继续讲述后来之事。
原来,靖康元年,金人首次围困汴梁,举国震动。辛氏家主辛赞颇为仗义豪壮,其人历年倾尽余财收容边事烈士遗孤,庇护于济南府辛家庄内。此番本欲亲身至汴梁扶难,奈何全族乃至收容之老幼妇孺数百人,存亡寄于己身,不能擅离,乃遣族中子侄辈成年男子十二人赴京抗金,便是以二子辛仲奚为首,独留长子辛伯圭随父居家编练乡兵,以备敌患。辛仲奚虽是十二人中年纪最长,为人踏实谨慎,颇擅组织调度之事,智计却是平平,平日诸事多问于年纪最小的十三郎,其人年少聪慧,善谋,平日常得家主赞许,众兄弟也是极为服气,多从其言。至于其他十人也是各有所长,除枪棒拳脚之外,于机关、火药、箭法、马术之类,也各有涉猎。众人于第一次汴梁保卫战里表现极佳,颇得兵部侍郎李纲重用。得益于王禀坚守太原,金兵西路军未能开至汴梁城下,仅金东路军数万人围困汴梁坚城,又兼二十余万勤王之师汇集中原,渐成包围之势,金人见形势不妙,逐渐撤军。李纲便即秘遣辛十三郎并七郎送亲笔信至太原城内王禀处并协助守城以待禁军支援,因二人勇武机智,遂为王禀引为亲随。然宋朝援军战力难敌金人,又无统一指挥,各部难以协同,为金人逐个击破,太原之围始终难解,及至九月初三,太原城终于失陷。太原城破之后,辛氏七郎、十三郎下落不明,再无音讯。金人东西两路大军挥师南下,于年底会师汴梁,此时金人兵力倍于前次,大宋各地勤王之师也多有折损,名将种师道病死,名臣李纲被贬出京,内忧外患之下汴梁被破,徽钦二帝被掳,是为“靖康之难”。而在汴梁守卫之战中,辛氏五郎、八郎、十郎、十二郎四人也是战死城头。
“此番密道为其发觉,当先便有二匪持刀闯入,被十一郎一箭贯穿,双双毙命。”辛叔琼复又言道,“敌众大骇,密道内黑暗,不敢擅入,只能围住入口。那张邦昌便将我二兄推至前方,以刀抵其后背,余人举火跟在二兄身后进入密道。十一郎投鼠忌器,不敢再射。眼见形势危急,二兄他……竟是以密道中暗藏的火油浇身,转身扑至持火把的匪人,抱住两匪引火而亡。”辛叔琼说到此处,悲痛万分,不能再言,两幼童也忍不住低声啜泣。岳飞听到此处,也是惊骇万分,半晌方道:“不愧辛师兄门下,真乃忠烈之士。”
辛叔琼勉力收敛心神,续言道:“二兄以身堵住密道,敌人顿时混乱,不能再入。我等趁机自密道出口逃出,侥幸其乌合之众,方才闻得屋中乱象,纷纷涌入,只留两人值守街口,被十一郎连珠箭射死,竟无人发觉,最终侥幸得脱。”听到此处,岳飞也是长舒一口气,先前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松开。
“时金兵已退,张贼虽僭越称楚,却是离心离德,令难出宫门,汴梁城内混乱,我等兄弟五人小心护着二位小主混出城门,一路避开官道,只敢走山间小路,一路沿黄河东行,往济南府投家主而去。初时也是一路平安,我等路上闻得张贼只被李相贬至潭州,却未处死,心下不忿,待将二位小主护送至济南,必去潭州取其狗命,以慰我二兄在天之灵。”“此事却是误解了李相,我之前曾效力于其麾下,曾闻李相欲以僭越之罪杀之,奈何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流深恐金人恼怒,又以还政之事得今上宽恕,李相只能将其外贬。不过这外贬之地潭州本是李相先前团练勤王义师之地,其子李宗之此刻更是在彼处编练乡勇,张贼至潭州必无幸理。”闻得此言,诸人不由心下一震,道:“李相果然是国之忠臣,奈何黄、汪、秦之流奸臣掣肘,不然国事何至于此?虽李相已有安排,奈何这等深仇大恨,自当亲手来报,我等兄弟立誓,必当手刃张贼!”“我辈习武之人,自当如此。”岳飞也是颇以为然,复又问道:“如此算来,汝等兄弟当有五人逃出汴梁,何以此时只见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