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半年多。
　　是夜，月如银镜。
　　张铁正坐在寺庙的房顶，看着身侧的陶盏内，盈盈月华一点点上涨……
　　突然，一阵隐约的脚步声在谷外响起，并且随着靠近越来越清晰。
　　“这么晚谁会过来……”
　　张铁眉头大皱，当即抄起小盏，整个人飞快且无声地翻了下去，藏到一个隐秘的角落。
　　之所以避之不见，是因为这个时候自己理应在睡觉，洞府的石门又完全隔音，是不可能听得见远在谷口的声音……
　　脚步声在谷口停下，下一刻便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张大夫可在？”
　　“王某深夜前来拜会，不知可有打搅……”
　　这个王某不是别人，正是万药山庄的庄主，王石。
　　“他来做什么……”
　　王庄主这些年从未踏入过药人谷。
　　其实不要说踏入，就算靠近都从未有过。
　　这次突然前来，还专挑谷内无人，以及深夜看不见的时候，怎么看都透着可疑……
　　果然，王庄主低声唤了他几句，见没有应答，这才再次抬起脚步直接向谷内走来，目标直奔最中央的寺庙，很快便进入了张铁的神识范围。
　　待其到了正殿，却并没有祭拜、念经或求佛，反而盯着佛像前的一枚蒲团，将手伸入怀中像是要掏出什么，却又奇怪的停住了动作，露出满脸的凝重、犹豫、心动和沉思等多种复杂且变换不定的神色。
　　足足过了一刻多钟，还是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露出几分不甘，最后轻哼一声转身离去……
　　张铁大感莫名其妙。
　　待王庄主渐渐走远，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他才再次走到院中，将小盏放于明月之下。
　　盏中的月华再次开始缓缓上移……
　　第二个夜晚，
　　张铁正要继续收集月华，却又不知多少次想到昨夜之事，心头隐隐有种不安。
　　“王庄主可是从来不到药人谷，如今却突然鬼鬼祟祟的进来……一定是跟莫禅师有关！”
　　张铁心觉自己渐渐接近了答案，
　　毕竟若是来找他的，或是来摘药材、找医书等事，完全可以在白天直接来找自己，并且根本不用庄主亲自出面。
　　可莫禅师现在不在谷内，对方又为何要……
　　突然间，张铁脑海灵光一闪，答案呼之欲出——
　　“难不成……是莫禅师要回来了？”
　　张铁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随后直接将小盏收起人怀中，飞一般地狂奔回到洞府，开始将催熟完毕的一屋子干药材分别研磨成粉。
　　他这个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必须尽快处理这些药材，不能让莫禅师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
　　仅仅六日之后，正当张铁装模做样的照顾田中的药材时，莫禅师的脚步声便从谷外传来——
　　那是一种极其特别的声音，时而沉重迟缓，时而悄无声息，没有人会认错。
　　直到对方走到谷口，扶着山石低头咳嗽起来，
　　张铁这才疑惑地转过身来。
　　想要开口喊“莫叔”，却在看到人的那一刻大为惊讶，迟疑又有些畏惧道。
　　“你是谁？难道不知道……”
　　那个披着黑斗篷，面带黑布的身影，向他这边望了一眼，连眼睛都不漏一分，只有声音透过衣服飘出来。
　　“是我！”
　　是莫禅师的声音，
　　只是对方以前的声音，亲切和蔼温暖，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甚至还颇具佛性；
　　但如今却是冷冰冰的，甚至还带着几分隐隐的虚弱和有气无力，简直就像受了什么伤……
　　“莫禅师？！”
　　张铁倒真是大感惊讶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是以这副样子回来的！
　　张铁连忙丢下手上的锄头，匆匆来到谷口，伸手搀扶着莫禅师往里走去。
　　谁知道刚一接触对方，他便忍不住浑身一个寒颤——
　　太冰冷了！
　　也不是冰雪霜的那种冰，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冰！
　　就像有一股气，一接触到对方的胳膊，就立刻嗖嗖窜进手中，顷刻间蔓延全身！
　　“哼！”
　　莫禅师冷哼一声将他甩开，也不知为何，没再装作一副悲天悯人、慈善祥和的高僧模样，冷冰冰的朝着寺庙走去。
　　张铁见莫叔变成这副模样，满脸的尴尬、不解和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跟在后面。
　　终于走到佛殿之中。
　　黑袍身影猛地坐在蒲团上，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
　　“其他人呢。”
　　张铁知道，对方问的是另外四个已经死了的药人。
　　“都死了……”
　　黑袍人影一动不动，似乎对这四个人毫不在意，更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看四只死了的动物一般。
　　其实，莫禅师在离开前的几个月里，已经看了出来，四个药人多半已经无法达到要求，
　　并且因此对张铁的关注越来越多，期待越来越浓，甚至都屡屡无法掩盖神情、眼中暴露几分内心的真实想法……
　　虽然后来多次发现他注意到，但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想法，更无丝毫挽救形象的行为，只是一味的催促着他尽快修练《药人经》。
　　最多只是将种种想法隐藏起来，从某一日后再也没有流露过，从一个佛门高层变作一个有了七情六欲的和尚……
　　当然，张铁对个中原因也心知肚明。
　　他们两个已经达成了某个共识：
　　一个已经知道对方要害自己，悄悄地练武；
　　而另一个也同样意识到对方已经发现，但因预期还未达成，便暂且按捺不发、装作不知道；
　　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下，双方都故作无事发生，继续维持着脆弱的表面关系……
　　可在那四个药人全部身死，只剩他一个的那一刻，张铁就已经知道，这个脆弱的平衡很可能再也维持不住。
　　而眼前的这一幕，莫禅师将自己包成这副模样，说明出了某件事情，只会加速局势的恶化。
　　平静，
　　诡异的平静。
　　黑袍人影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就好像一具死尸一般。
　　明黄亮堂的佛殿之中，空气几乎要凝滞……
　　正当张铁还以为，就要这么一直跟他熬到天黑时。
　　黑袍影子终于再次飘出了声音：
　　“《药人经》练的如何了。”
　　“回禅师，已经练至第七层了。”
　　“什么？！”
　　黑袍人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虚影一晃都没看清便来到了面前，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肩膀，诡异的冰凉顿时从两肩传入躯体，同时被黑袍黑布罩住的一张脸直直盯着他——
　　即使隔着如此严实的外衣，对方的狂喜、激动和难以置信，也依旧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