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一紧，慕沉修容色略过一抹阴郁和沉重。
　　病房突然的冷凝，使程颜屏息。
　　但下一秒，他没事似的，面色淡然。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牵着程颜的手，掌心的温热许久蔓延到她全身，程颜想抽回，奈何越挣扎越紧，带着羞恼的涩意觑了他一眼，而他，凝笑不语，眼神温柔宠溺，饱含深意。
　　这样的熟悉感，很近，却又遥远至极，电流一般，引得她的心不断地颤动。
　　耳朵一热，不自觉地低下头。
　　“你，先去忙吧，没有要事也不会一大早就找你。”她的声音自己听起来都不自然。
　　慕沉修“嗯”了一声，但没急着走，伸手摸摸她的额，不烫，脸色堆着羞涩的红，这才放心。
　　“感觉如何？”
　　“还好。”
　　“那就好。”
　　他视线未移走，很温柔，很受伤。
　　他想从她脸上探寻到一个答案，可——那沉着干净的面容，始终挂着拒他于千里的疏离。
　　这是他用心去爱的女人。
　　可在她眼里，世间还有被她视为重过生命的人。
　　而那个人，却不是他。
　　“颜颜。”
　　程颜怔愣，思绪一下子飞越到多年前，河畔柳树下，他从身后抱着她，在耳畔浅浅低语：颜颜，我的宝贝……
　　“从今天起开始输液，不管有几瓶，需要多久，都要老老实实输完，输完才能进食，还有，饭菜不许剩。如果不合口味可以跟营养师说，再调整菜单。”
　　“嗯。”程颜回神，顺从地点头，只怕万一有忤逆，他真的安排体检，那样肾的事就暴露了，她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直到慕沉修起身，她也没有勇气正视。
　　突然，一团黑影从头顶罩下来，伴着一阵沉稳霸气的味道，她的心跳猛然慢了半拍，下意识头后沉，阖眸，紧闭双唇，他不会要……
　　不行！
　　她伸手挡在唇前——
　　但同时，只觉额头发际一点，湿润滚烫，然后，黑影脱离。
　　程颜一愣，睁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乌黑幽深的眼，薄唇微扬，俊朗英帅，气质不凡。
　　而她的手，还失神地僵在空中，面前那得意的笑，似在嘲讽她的自作多情有多可笑。
　　戏弄她！
　　程颜的脸窘得通红，咬着唇嗐气，被子一拉，蒙头不理。
　　她在想什么？
　　明明昨天还没达成一致意见，明明他还霸道地不要离婚，她还没有说通他，这档口，她怎么会以为……他要跟她接吻？
　　往后她的脸还往哪搁？
　　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让自己冷静，可越是这样，心跳得更快了，脸和心，都散着一股难以克制的热流，手里，沁满了汗。
　　慕沉修一手揣在裤兜里，优雅地站在床沿，抿唇微笑，俯视鼓成一团的被子。
　　“不出来，我再亲一下。”
　　隔着被子听到这低哑的嗓音，程颜想到刚才的窘态，赶紧推开被子，脸暴露在他视线中。
　　可惜头发短，没法遮住自己的羞态，余光发现他微笑的神情，体温似乎都瞬间升了好几度。
　　头发不能剪了，还是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只听一声沉笑，脚步声便响起，门，启，阖。
　　还好，他没说什么。
　　程颜握着拳，手热热的，发上似乎还残余着他的温度，在她身上蔓延。
　　…………
　　一出病房，慕沉修眸色立刻冷鸷几分，看了阿权递来的结果后，更是通身聚满了寒气。
　　果然是！
　　果然是！
　　最不希望的猜测，真的是事实！
　　A4纸，在他手里被攥得皱了起来，靠近边缘的字迹已辨识不清。
　　耳畔，是那日最悲伤的回忆，最沉恸的哭诉，不绝于耳。
　　“我走投无路，也累够了，本想着，不如躲到哪个偏僻的角落，在那里了此残生算了。可我没想到，就连那样一个草草一生的角落都容不下我。全村男女老少避我如瘟神……像看押犯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带着一身晦气，几乎连我都差点相信，自己是一个贱人。”
　　“我绝望地朝看天际，那里灰茫无边，而我的人生，也是一样的颜色，灰茫晦暗，那种时候，举目无亲无路可走的悲凉才最深重，整个人好像都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下一步该怎么走……我第一次尝到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瑞玖不顾所有朋友的劝说，坚持娶我，他说，想给我一个温暖的家，虽然穷，但不会让我留宿街头。我们结婚了，他对我很好，虽然我要跟他去工地干活，可他从不舍得我出力，到那里就让我到工友的宿舍睡觉，等他收工一起吃饭……我们过得很幸福……可谁知道，他会得重病……明明有合适的肾脏，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瑞玖。这个名字烙印在心上。
　　慕沉修胸口冒火，使劲往上蹿。
　　他第一次如此嫉妒一个男人。
　　在她最危难最艰难时给他坚实的臂膀，在她最需要呵护时让她有所依靠。
　　曾认为只有他慕沉修能给她的“幸福”，如今全部成了专属瑞玖和她的眷念，哪怕离了婚，她还愿意为他做配型，哪怕毁了自己的健康，也甘愿卖肾为他筹钱，而一切不计后果的付出，只为保他一命，无怨无悔。
　　能让她心甘情愿做到如此地步，瑞玖，这个人到底有多幸福！
　　慕沉修心情繁复，缴挫不堪，内脏，像被铁丝缠绕，揪得撕痛，伤痕叠加，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少爷，老爷那边发了一个地址过来，说户主正是当年送毒毒出国的人。”
　　“盯紧了，他和同伙，一个都不放过。”慕沉修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蹦出来，字字如刀。
　　“是。”
　　因之前为度蜜月腾时间，他加班加点通宵工作，这几天能轻松一些，但现在有了毒毒的相关线索，他要花时间调查，纠正邹凝音的错误。
　　程颜，再等等，就快了。
　　上午，阿权把手机递过来：“少爷，夫人给您发了微信。”
　　慕沉修侧目，见又是想他，问他何时回家的字眼，便面无波澜，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