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蓦然就发现，战争已经推进到了一个我无法控制的状态。
　　当我见识过地牢里的那些个零零星星的饕餮之后，走出来用神识刻意扫视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人，竟赫然发现，理论上应该百万人中才会出现一头的饕餮，开始就像春风吹过河岸边的绿意一样，在走过我身边的人群众，零零星星地冒出了头。
　　这一路上过来，我至少看见二三十颗星星点点。在一个个平凡人或纯粹干净，或艳俗浑浊的神识气场中，留下了一个个芝麻大小的空洞，那是这种曾经只存在于理论和传说中的生物留下的啃噬痕迹和产下的虫卵。
　　起初，不会有人有什么感觉，慢慢地，就会有人感觉疲倦，注意力无法集中，接下来，情绪烦躁易怒，思维混乱，歇斯底里，不受控制，最后，就会变成一具失去了任何意识的傀儡，一张未着一字的白纸。
　　只剩下肉体还依靠本能生存，而这种本能，将会慢慢向下退化为生物的本能。
　　进食，死去。
　　饕餮的传播，表面上是借助肉体的接触，实际上靠的是神识的接触。可能两个人并没有触碰到彼此，但其中一方若是意志坚定或多愁善感，那么他的神识就会溢出人身之外，这样，就能够实现饕餮的非接触传播。
　　我转了一圈，回到武林盟，没多久，孟玉莲也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对我点了点头。
　　我们向虽然一脸茫然，但因为我们两个人严肃的表情而脸色微微开始有些惨白的阿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当前的情况就是，不说整个七侠镇范围，仅仅说七侠分会门口这条街上，就有五十到七十例。
　　虽然绝大多数都处在毫无症状的早期，但已经有一些人出现了暴躁易怒的症状。
　　而孟玉莲转得更远一些，到了西城，她在西城的一片集市里，已经发现了一个中晚期的个例。
　　那是一个乞丐，或许正是如此，他的变化才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孟玉莲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无法给出什么反应了。如今的天气已经转凉了，这个乞丐却还是打着赤膊，靠在集市垃圾堆的墙根呵呵傻笑。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疯子，但孟玉莲记性好，她记得两三个月之前，这个乞丐还不是乞丐，只不过是个家徒四壁的二流子，看见漂亮姑娘还是会吹长长的花哨的口哨的。
　　“我查看了这个家伙的神识，发现，他的灵已经几乎被吞噬干净了，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孟玉莲说，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饕餮已经不在他的神识里，现在他的神识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应该是已经蜕壳而出了。”
　　阿月迟疑地看了我一眼，问孟玉莲：“那么现在，怎么做比较好？”
　　孟玉莲看我。
　　我叹了口气，说，一般来说，武人对饕餮的抵抗力比寻常人是要高的，而幻术、精神系的武人的抵抗力又要更高一筹。至于某些精研精神攻击的流派，是可以在步入神通境之前，对饕餮形成一定的杀伤力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需要这些人的介入。比如七大宗里的天音阁，比如魔宗的妙音阁。
　　此外，所有神通境及以上的强者，是可以感知并对饕餮形成实质性攻击的，这些人不用拘泥是否精研精神攻击，是当前急需的。
　　目前的七侠镇，有我、孟玉莲、花火、无法、无天、我师父、五福客栈的吕账房七人。
　　如果感染了饕餮的人仅仅是七侠镇范围内，百人之内，我们六个人应该是可以解决的，但看目前的情况，这会是一场硬仗。
　　至于寻常人能做的事情……阿月插了句嘴，说：“如果把人以一定的空间分隔安置，是不是可以暂时缓解这种传播？”
　　我想了想，说，如果仅仅是普通人的话，每个人安置在一丈见方的空间里，大概可以暂时阻断传播。
　　只是这样的空间到哪找？要知道，就算有这么多空房间，可是其中的人并不会傻乎乎站在房间中央不动弹，饕餮这种东西，就算是隔着薄薄一堵木墙都可以传播的，你还能把每个人都绑在房间正中不成？
　　阿月笑了笑，说她有办法，但有前提，而且装不下太多人。
　　我说，什么前提？
　　阿月说，需要官府的力量介入，这种事情上我们武林盟人手不够，而且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
　　我说可以，我去找宋大人沟通，另外隔壁清江州的驻军我也可以去谈谈。
　　阿月点点头。
　　有了人手和暂时的阻断方法，接下来就是排查所有感染了饕餮的人。这没有什么讨巧的法子，我一方面让阿月向武林盟正式汇报此事，请求天音阁的支援，另一方面，在增援到达之前，需要目前在七侠镇的神通境以上出手，对七侠镇的每个人进行甄别，一旦确认感染，能灭杀饕餮则当场灭杀，灭杀不了，就交给阿月和官府接手。
　　我肯定是义不容辞，孟玉莲也没说什么，其实作为一名登峰造极的天道境幻术强者，她对于抗击饕餮，作用是最大的。
　　轩辕山这边，花火、无法、无天是不用担心的，而我师父，已经快八十岁了，我多少是有些担心他太劳累的。
　　至于五福客栈的吕掌柜，他这个人超尘脱俗惯了，我是不指望他会出手帮忙的。
　　于是就是我和孟玉莲各负责一个方向，我城东，她城西。无法和无天负责城北，因为靠近清江州，是主要的人流来向，任务也最为繁重。花火负责城南，那边是一片矿山，主要住着一些矿工，平时相对来说人迹罕至一些。
　　至于我师父，就坐镇中央，随时给予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方案大致确定之后，我先跑了趟县衙，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宋县令已经对我有些麻木了，听了我的讲述之后，他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叫来了朱都头和雷都头，让他们带着各自的手下，听我的吩咐，将七侠镇四区分隔开来，实行宵禁管制，禁止任何人流动。他还当场手书几份公函，吩咐发往清江州府和清江驻军。
　　更多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了，所以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收获了满意的效果之后，我迅速返回。没过多久，县衙张贴出告示，清江州四区正式被分隔开来。
　　我开始从武林盟分坛的院子出发，沿着一条条街道，自里向外巡查过去。
　　正式开始巡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只是走了半条街，我就感觉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从武林盟院子往外两条街，神识中存在饕餮留下孔洞的人数就超过了二百人。
　　越向城外，越可以看见，感染者神识中的孔洞就越大。
　　当我走过五条街，已经出现了一家一家的感染者。
　　我甚至看见一户人家一家八口，已经出现了口吐白沫无法唤醒的案例了。
　　一百，两百，五百，八百。
　　一千，两千，三千，四千……
　　整个七侠镇，不过六万余口人，我所巡视的DC区，是中产富户最为集中的城区，但也不过一万余口人。
　　行程不过三分之二，就已经查出了四千多名感染者！
　　原先，我没遇到一名感染者，就放出玄凤真气，将其神识中的饕餮烧成灰烬，但只是烧灭了五百多头饕餮，我就感觉有些气力不支，便在每户门上画上记号，让身后跟随的捕快们上去贴封条，等我气力恢复一些再行处理。
　　可是到了后面，我已经不再往感染者的门上画记号了，而是来到一处坊院，就下令所有人闭门锁户，不得外出，然后从中找出凤毛麟角未被感染的人，由身后跟随的捕快带走，送往内城安置。
　　再到后来，我只是稍稍感知一下，就往坊院的门上画上一个记号。身后已经有些麻木的捕快们就会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顺着记号封上两张封条。
　　得庆幸富户区井然的坊户制度，让我只需要在坊院的前后两个门上画上记号就行，要是像那些村庄一般散落拥挤的棚户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看着日落西山，我才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已经几乎脱力，汗水顺着脸颊，在地上滴滴答答汇成一汪。
　　跟在我身后的捕快小张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走上前来劝我，缓一缓，明天再继续。
　　只有我知道，我不能缓，一旦我缓一缓，可能今天晚上，那些侥幸还未被感染的百姓，神识深处就会被种下那一连串恶心的葡萄状的饕餮卵。
　　我冲小张摆摆手，说无妨。
　　带着小张跟在我身后的雷都头却很是恼火，咬着牙说：“这些个刁民，根本不知道老爷们为了他们累死累活到底有多辛苦，要我说，后面的也不需要看了，之前看过的封起来的，也不需要再花什么力气了，一把火烧了痛快，爷就不信这个邪了，还特么有一把火烧不死的鬼玩意？要真有，老子特么还有一把刀！”
　　说着，雷都头就呛啷一声把腰刀拔出了鞘。
　　我苦笑一声，这雷都头，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暴躁，像个老愤青。
　　然后我就愣住了。
　　在我已经习惯了一天的神识层面的审视目光中，我看见，雷都头头顶那一片烂黄色的神识中，突然冒出了两颗拇指大小的空洞，像一双呆板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