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来灾难之物，在灾难之后却带来了希望，那我们
　　该憎恨它还是该爱它？
　　————袁素
　　第一章
　　白色调
　　【公元2520年8月，光速纪年37年5月，冥王星轨道外侧0.38个天文单位处】
　　“主机位置校准完毕，确认相对太阳自转角静止！”
　　“空间曲率测量结束，备入数据库，完毕！”
　　“确认3个天文单位范围内撤离完毕，无障碍物趋向铺展范围！”
　　“启明星1号”角度校准完毕，2号，4号，5号，7号预备中！“
　　”主机关键部件检则正常，冗余部件完整！”
　　“各单位装置检则结束，接入主机，完毕！”
　　“主机位置再次校准完毕！”
　　“启明星就位完毕！”
　　“各部门就位！”
　　石原悬浮在主机2个天文单位远的主近代舰的控制大厅里，面对着舷窗上层层叠叠的信息窗口，不停地挥着双手在面前十几个小窗口上划来划去，同时，他的两边也悬浮着不少同样装束的人，他们同石原一样都在紧张地操作着，控制大厅里命令和报告声已经搅成了一片，就像庥市中的人群声一般嘈杂纷乱，直到石原一声“各部门就位”后，就如同猛地关上了雷雨天的窗户一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石原向前微微一倾，借助微型推动装置飘到了舷窗正中间，他把面前的一个窗口拉大到同身等高的大小，同时舷窗上的众多纷杂的窗口也纷纷变小蜷缩在四周，中间出现了一个占据大半个舷窗口将它们赶开，像油滴在水面扩散一般，没有其它窗口重叠在它的上面。
　　两边的人也在纷纷关闭自己身边的随行窗口，大多只留下两到三个，然后严肃地面向舷窗上那个巨大的窗口，仿佛在等待一位极其重要的客人一般，每个人都整理好了衣袖领口。
　　石原面前的那个拉大的窗口与舷窗上那个巨大的窗口同步显示着同样的画面——两个已经处理过的布满弯曲曲格线的巨大机械一个是主机，一个是启明星启动桥，还有许多只有少部分在跳动着的数字散布在这两个图像上和图像四周。
　　石原紧闭了几秒双眼，爷头兴吸一口飞船内部的特殊空气，然后面向巨大的窗口，紧皱眉头用稍大一点的声音说道：
　　“开始掘洞！”
　　主机是两个半径十二千米的巨型同心圆环，它们并列间距一千米排列着。圆环上布满了像海浪一般奔腾的复杂的管道，它们纷杂却有一种整体的秩序。除了密集的管道和散布在管道上的形态各异的复杂装置仪器外，环上每隔一段距离都镶嵌着一个突出环面的巨大球体，这种球体并不是规整的球体，而是由复杂的机械层层相套的中空的类球体，像这们突出环面的巨大球体，一个环上大约排列了三十多个，在“开始掘洞”后两个环上的球体中心都聚集起了蓝白色的光芒，同时，开始向相反的方向加速旋转着。
　　在近处，这两个环的旋转慢十分壮观的。（试想，两个城市大小的巨型圆环在你面前疯狂地转动，这是如何震撼的景象），两个圆环的机械起伏相互交错，相融，又分离着，很快它们的实象已经看不清细节了，越发耀眼的蓝光已经排成了一个占据圆环一半面积的不断线的圆圈。——圆环已经变成了有一条蓝色白色条纹的规整的圆圈了，它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肉眼可辨识的范围，整个加速过程仅仅只持续了十三分钟。
　　但在相距0.2个天文单位远的主控舰大厅里，人们只能看到舷窗外有一个闪着幽幽蓝光的小点。
　　“呼”，石原短暂地舒了一口气，“切到远程实景”。
　　舷窗上那个巨大的窗口的左上角紧贴着拨出另一个窗口来，覆盖在了那两个图像上。代替原先那个布满网络线的概念图像的是两个实景图，其中一个就是之前的提到的主机，只不过此时已经成了由一条蓝色环状光带和无数条细小的灰色圈经理的构成的一个规整的巨型戒指，原先凹凸不平的地方都形成了一环环圈线。这样大的戒指在黑暗的太空中散发着幽幽蓝光，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因为它失去了真实的立体感。戒指是的每一处都是对称的，没有任何参考的东西，就像一张静止的画贴在了那里一样。另一个就显得普通一点了，那张实景图就像原先的概念图一样，没什么变化。那些只有少部分在跳动着的数字现在全部跳动起来了，而且变化很快，在切出实景图后整齐地一列列排在了窗口右侧。
　　“报告主机运转情况！”
　　两边的人又开始了紧张的操作，身边的随行窗口又迅速地增加了起来，挤满了那些人身边的空间。报告与命令声又密集了起来。
　　“A环运转正常！承压值稳定！”
　　“B环27号，29号掘洞了，擎出现故障！正在引入冗余部件！”
　　“双环角速度同步！达到临界值！”
　　预计47秒后进入百分之四十光速！”
　　“双环中心空间已经开始稀薄！铺展速度正在增加！”
　　此时双环内侧的图像正在缓慢地变化着。几颗远处恒星的亮点正在变形，那些亮点正远离圆心，同时接近环面的亮点已经不是一个点了，它们被拉址成了一个夸张的扇形，扇形一边已经和环面互相切合在了一起。环面外侧也有明显的扩张现象。这些不停向外延的空间正在预示着人类太空移民******的开始。
　　一个没有时间债1的******。
　　1.时间债：根据相对论，在进行光旅行时趋近于光速的物体主观时间将远远慢于客观时间，而停留在常速的物体仍在正常的时间流速中，当一代光速旅行者光速旅行几天后，跟他同辈的处于常速的人将度过几百年的时间，这就产生了客观主观上都存在的时间差，也就是时间债。（客观时间一主观时间=时间债）。
　　“A环离心中和引擎全功率运行正常！”
　　“空间奇点正在生成！奇点增长稳定！”
　　“B环承重力检测正常！”
　　“各部门注意！主机将于四十秒后达到预期转速！”
　　“启明星1号就位！正在预热！”
　　“虫洞生成倒计时！”
　　“三十！”
　　“二十九！”
　　“二十八！”
　　石原正努力地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作为掘洞计划的负责人，他不能首先失去冷静，他必须随时准备好应对突发事件。因为他是负责人也是该计划的组织人，面对突发的情况他拥有最高权限的命令，也将承担最大限度的责任。
　　“二十二！”
　　“二十一！”
　　“二十！”
　　他要将他的女儿从时间债中赎回来。
　　三十七年前，人类追上了光的速度，从此进入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但这个时代的创造者们并不是全部都生活在属于他产的荣誉中。他们很多已经失去了享受荣誉的能力。他的女儿，石子晴，欠下3400多年的时间债；而他的妻子，天晴，欠下了自己的一切。
　　“十八！”
　　“十七！”
　　“十六！”
　　他用力摆了摆头，他要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现在的这里。为了研究制造虫洞，他倾尽了所有，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他将失去一切。
　　他有能力赎回石子晴，现在，他要做到它，不惜一切，自己和天晴的一切。
　　“十一！”
　　“十！”
　　“九！”
　　他和天晴刚认识的暑假就一起办了一家公司，“晨光公司”。他们同甘共苦，将这个公司一步步扩大，最终竟可以跻身太空运输领域的公司二十强了。虽然在别人看来，这好象就是两个企业家在一起靠着天才般的经营头脑将一个三流公司带到了二十强。但在他们自己看来，这并非那么容易。他们也曾濒临破产过，他们也曾为了利益陷害过别的公司，他们也曾在金融战中心惊胆战过，但他们一路走了过来，抓住了光速技术的机遇，一跃成为了太空运输公司太阳系二十强。
　　对他们来说，这个公司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
　　然而，这个给予他们希望的机遇，也给他带来了永不见底的悲伤。
　　在当时，同领域的各家公司都在竞争光速技术的开发。他们也想从中分到一些好处，于是也跟着研究起来光速技术。当初追赶光的方案有几百个，为了大家好，各大企业发起了“不重复研究”协议，其它企业也都纷纷响应，毕竟这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女儿的建议下挑了一个不起眼的“曲率驱动”方案。那些大的企业一般一个就挑十几个方案：“不管能不能把每个方案都研究一遍，总之先把最大的机率占下来”。于是协议确定下来了。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研究的这个方案对他们十分友好，很快就进入了实验阶段。由于资金问题，他们答应了联合世界政府1的提案，将未成形的曲率驱动技术卖给他们，自己则归属于政府（这很像21世幻社会主义国家的国企，只不过这里是隶属于联合世界了而已），由政府出资继续开发曲率驱动。
　　1、联合世界政府：指由金星、地球、火星三个最高级别的世界政府和太阳系中其它太空城组成的一个最高级别的世界政府。共四个政府，共同组成的联合世界政府。
　　这是可以一步登天的机会。
　　“六！”
　　他们抓住了它。
　　“五！”
　　实验最终阶段。在试飞的第四次，石子晴要求让她自己亲自试航，石原勉强答应了。因为石了晴是空间物理专业出身，进入光速是她的狂热追求的梦想，可何况能得到曲率驱动这个方案有一大半是她的功劳。
　　但是，第四次试飞失败了，在曲率引擎启动的过程中操作系统出现了故障，它停不下来了，在能源耗光之前它将一直运行下去。在还未进入加速阶段时，天晴想把石子晴从防护严密的光速飞船中救出来，但当她驾驶运输机靠近正在启动的光速飞船时，却被还未缝合的空间撕裂1了。她和运输机全被分解成了大分子级别，连临别要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中，就这么没有痛苦地化为虚空中的基本元素了。
　　1、曲率驱动是靠空间的曲率进行加速的，与运动方向相反的尾迹处空间曲率将降到极低，在不会有持续空间延展的情况下将很快缝合，但在启动阶段，空间延展是持续的，所以尾部范围内的空间将保持低曲率较长时间。
　　但石原知道天晴会说什么。
　　“亲爱的，对不起，还有，把女儿接回来。”
　　第四次试飞，光速三号飞船失去控制，预计将飞行400光年，时间债将达到400年左右，此次失败导致一人死亡，十三人受伤，五人“失踪”2。但这并没有影响到整个实验的进展，人们成功地追上了光的速度。
　　2、这是政府的官方记录，属于机密档案。
　　“四！”
　　“三！”
　　石原虽然得到了最高的荣誉，但他失去了两个最亲近的人。
　　在进入光速纪元后，一方面为了迎合政府解决时间债所带来的社会矛盾，另一方面也为了自己，为了和天晴无言的约定，为了赎回女儿，他倾尽公司历年积攒下来的财产和全部的政府补助，组织了一个研制虫洞的计划。
　　“二！”
　　掘洞计划
　　“一！”
　　“虫洞生成！空间铺展稳定！”
　　“A环承压值稳定！B环运作正常！”
　　“停止加速！重复一遍！停止加速！”
　　“转速稳定！”
　　“启明星启动桥已待命！请求启动！”
　　石原又用力摆了摆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在这个关乎人类未来和自己的未来的实验中。他尽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从左手边一个小窗口拖拽出一长条的环形窗口，仔细并迅速察看着上面经不同处理方法处理的图像和巨量的数字信息。
　　他知道，每拖延一微秒，主机崩溃的危险性就大一个数量级。
　　几秒钟后他随手把环形窗口朝相反方向按了回去，抬起头察看着那两张实景图。
　　主机那张实景图已经被密集的浮动着的各种一长串一长串的参数所覆盖了，它们在那张不真实的实景图上有规律地沿某种轨迹运动着，但这密密麻麻的数字并没有影响到此时主机的壮观景象——那张实景变得更加不真实了，除了先前那提到过的规整巨型戒指一般的外壳外，真正震撼人心的是它的内部，一个巨大的死黑的正圆形。那种黑之所以被称为死黑是因为它的黑已经超过了任何程度的黑，给人以生命死神一般的绝对黑暗的感觉，就连漆黑的虚空在它面前也显得十分明亮。这个死黑的正圆如果不是在系统测量下被认为是球形，人们还真以为它是宇宙中最平的东西，一个每个面都是绝对平面的不可思议的圆形。
　　这个死黑的圆形几乎紧贴着内环面，只有在分图中放大许多倍的实像下才能看到分界线。而这条分界线并不是单纯的一条边线。在放大八千倍的另一个分图中可以看出，这是由几条并没有完全闭合的圈线并排在一起的。而在宏观的实像图中只能隐约地看到一个极细地散发恒星光芒的圆圈。稍加思索就能想到，这个圆圈应该与之前扭曲的恒星图像有关。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他又察看了另一张——启动桥的图像，这个图像与之前相比多了几粒微弱的蓝光。它的整体是一个很寻常的类似民用太空港的半开放式太空站1，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征。
　　1、半开放式太空站：属于23世纪兴起的一种新概念太空站，就如同字面上的一样，它的结构是半开放式的，由将空气聚集并暴露在太空中的技术支持，对太空运输一各个步骤部分方便，起初由政府建造，后来渐渐普及到民间形成许多各种功用的民用私人太空港。
　　但，石原此刻正在专注地察看着它，仿佛赋予给它超过主机的巨大意义。
　　“启动！重复一遍，启明星启动桥准许启动！”
　　话音刚落主近代室内的声音便像炸开了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每个随行人员以极快的语速接收着报告下达着命令。信息窗户已经满满地挤满了视线所及之处，它们大多闪烁着主机和启动桥的各种局部放大图和各种处理图像，在主控室中挤地这儿一堆，那儿一堆。
　　“启明星期号就位！曲率加速倒计时！五！四！”
　　“角度校准完成，调节序列确认！”
　　“主机角度已达预计精度值！备入数据库！”
　　“一！”
　　“启明星1号出港！”
　　一条带着淡白色光晕的光带瞬间出现在启动桥向前延伸突出的地方，不到几秒就笔直地横贯在了主机和启动桥之间不到300万公里2的空间中。紧接着这条超长的光带被主机的死黑球面截断，在截断的地方一个极小的点迅速扩大，呈一个没有闭合的圆圈线的样子，刹那便同那个极细的分界线汇聚到一起，然后，那条光带从起点处开始迅速淡去，很快就消失了。
　　2、1个天文单位=1.5亿KM，光速=30万KM/S，300万公里相当光走10秒的距离，在宇宙尺度上是相当接近的。
　　“信息连接正常！启明星2号预备！”
　　“主机承压值稳定！空间延展仍在持续！”
　　“目标区域无大质量物体！无碰撞警告！”
　　“启明星1号运转正常！正在解析目标坐标！”
　　石原现在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中，因为他知道，像这样的探测器还要送4个，每送完一个都要等待十三秒，才能接收到从虫洞另一端传来的坐标信息。这样的坐标信息需要5个，每个探测器负责一个，缺一个都将意味着实验的失败和他的一切的终结。
　　这十三秒长过了他的一生。
　　主控室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这种情绪汇聚在一起，淹没了整个舰船。
　　“收到目标完整信息！第一坐标成功捕获！”
　　没有欢呼声，但是人们都紧绷着笑脸。仿佛每一秒都在压抑自己手舞足蹈的冲动一般，人们压仰着自己。即使第一次使用虫洞收发信息的确是人类史上一个伟大的时刻，但实验远没有结束，不觉有很多事要做，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主机启动桥角度微调同步开始！”
　　“A环运行正常！B环承压值上升！低于临界值！安全！”
　　“启明星2号就位！正在预热！”
　　此时，主机上多了一环亮红色的光芒，它闪烁着推动主机。同时，那个死黑的圆面上有了变化，无数道光孤从四面八方挪向圆心，变成一条圆的直径，停留瞬间又变成一道逐渐弯曲的圆孤向对面的边界线汇去。整个微调过程只持续了四秒，但经过系统统计，从各个方向扫来的光孤竟有三万多条！
　　“角度微调完毕！主机运行正常！”
　　“启明星2号曲率加速倒计时！”
　　“数据连接正常！”
　　“目标区域无大质量物体！”
　　“正在解析目标坐标！”
　　“成功捕获第二坐标！”
　　就这样，在短短三分多钟一共发送了四个探测器获取了四个坐标信息。实验马上就可以成功结束了，石原也把心放了下来，因为主机没有任何异常，完全可以支持第五次探测。主控室的各位也将紧绷的脸松驰下来，享受这属于自己的荣誉和兴奋。
　　已经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了，不时有轻松的欢笑声从某个地方溢出来，之前淹没主控室的紧张早已不复存在了，现在这里竟染上了类似东方大年初一的喜庆感，每个人都在庆祝着即将到来的******。
　　一个披着白袍子的年轻小伙儿大胆地飘了过来，停在了石原身边，看着舷窗上两张实像笑嘻嘻地叫道：“老板，我们马上就会被载入史册啦！”石原收敛了之前的笑容，低头看着身边复杂的操作窗口，平淡却又严肃地回了一句，“王素，请回到你的岗位上，实验还没有结束。”那个小伙子转过头来望着石原并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拍着他的左肩又调侃道：“老板，不要这么绝情嘛！你看大家现在都特别开心哇！”石原还是笑了，扭过脸来淡淡地说：“行，实验结束了，我请大家去海王星吃星级大餐去。”声音一出，绝大部分的人都跟着起哄，就像围在一大桌子年夜饭边一样，好不热闹。
　　“启明星7号待命！请求启动！”
　　主控室依然充满了说话声，只不过是复杂的命令和报告。大家又将自己的喜悦压抑了下来，严肃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而那位白袍子少年则就地位出一大片信息窗口，在石原的身旁做着自己的工作。石原也将自己的笑容压了下去，前所未有地高度警惕着，预防着任何突发的危险。他并不希望会有突发的危险，但此时主机的承压值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崩溃的危险率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数值。
　　随时都有可能前功尽弃。
　　他的一切随时都会毁灭殆尽。
　　“曲率加速倒计时！五！四！”
　　“角度校准完成！调节序列已确认！”
　　“主机角度已达预计精确值！备入数据库！”
　　“一”
　　“启明星7号出港！”
　　又一道淡白色光带横在了虚空之中，她划开了旧时代与******的分界线，而她又将两个未来连接在了一起，她的淡白色光晕在虚空中闪烁着，象征着圣洁和充满希望的未来，主控室的各位望着她心中也都充满了淡白色的兴奋和淡白色的幸福。她充满了圣洁。
　　但是，一百年后的人们将她称为：
　　白色死神
　　主控室的主舷窗上的信息窗口都是湛蓝色的，但此时一个角落里出现了一个很小的鲜红色窗口，它的刺眼的色彩在这里显得极不协调，但很快，像炫丽的烟花一般绽放开来，成群的鲜红色窗口爆炸式扩散，瞬间拥满整个舷窗和每个人的身边。
　　“目标区域发现大质量物体群！预计十一秒后发生第一次碰撞！”
　　“启明星7号呢！”
　　“启明星7号三秒后进入虫洞！十秒之后开始目标解析！”
　　“主机情况怎么样了！”
　　“A环B环运行正常！无崩溃危险！”
　　“自毁部件布置正常！随时可以触发！”
　　最后这一句是那位白袍子少年身前的一个窗口发出的，那位少年转过身子来低沉地对石原说：“……只有二十秒的决定时间了……石老板……”。“再……再等一等……等一会儿……”。此时的石原如果不是在失重条件下想必早已瘫成一堆了。他身子后倾，双手飘浮在两边，双眼视线越过眼前鲜红的操作台，越过鲜红的主舷窗，直勾勾地通向那虚空的深处。
　　他的灵魂已经随7号往那个与他具有相同命运的地方了。
　　“第一次撞击已发生！重复一遍！和一次撞击已发生！”
　　“引力波动将于四秒后越过虫洞！届时将对目标质量进行精准测量！”
　　白袍少年的手已经在随身携带的操作台上飞快的操做着，他很清楚，进行精准测量是没有用的，第一次估量的质量总数不会与之差太远的，那个惊人的总质量数由光速撞击所释放的能量所引爆，它们释放出的能量辐射已经达到了超新星爆发级。
　　他们引爆了2.7个太阳系。
　　“启明星7号已经开始解析目标！十三秒后传输数据！”
　　“质量测量完毕！目标质量约为太阳系的2.68倍！”
　　“辐射能量九秒后越过虫洞，波及范围将覆盖整个太阳系！”
　　数据会比辐射能量迟三秒到达。
　　梦想比毁灭慢了三秒。
　　石原已经沉默很长时间了，他低垂着头，盯着地板发呆。白袍少年结束了操作，扭头望一眼绝望的石原，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着其他人，目光对上了正望着石老板的其他人的目光，他向所有人征求着意见。众人迅速将目光会到了一起，几乎所有人向他点着头示意。
　　白袍少年的想法被大家认可了。
　　辐射能距虫洞点180万千米，预炸计七秒后到达虫洞点！
　　白袍少年把身旁瘫作一团的石原拉了过来，对着他的头顶几乎吼着说道：“石老板！大家都已经决定了！您快触发吧！”石原一动不动飘出一个颤抖着的音：“……不……不行。”“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太阳系要没了！人类要完了！你，我们的家要完了！”石原猛地抬起头，瞪着布满血丝泛着凶光的眼对白袍少年声嘶力竭地吼道：“我的家不在那儿！不在！我的一切都没了！没了！”石原的声音回荡在主控室里，同时，另外一声“倒计时！五！”的机械音同他的声音搅在一起，牢牢地抓住了每个人的心。
　　石原吼完便仰头对着天花板，每个人都看不到他此时的面部表情。
　　“四！”
　　白袍少年顾不得多想，一边朝他喊着：“石老板对不住了！我们站在人类这一边！！”，一边扯过石原那软绵绵的左手。石原一点也没有反抗，他仍仰着头，任白袍少年随意摆布他，都一动不动。白袍少年用石原的手在石原的操作台上飞快地划动着，很快就调出一个大实心圆。它是全红色的，中心还嵌了一个巨大的浅黄色的惊叹号。
　　“二！”
　　白袍少年匆忙回了一下头，然后双手并用把石原的手摊直，狠狠地按在了那个圆上。
　　“自毁部件已触发！”
　　此时，死黑球面边缘泛着极亮的光圈，这个光圈比之前的边界线大了很多很多，它的宽度已经达到了肉眼可视的程度，而死黑球面依旧是死黑的。突然，主机A环上多了很多圈渐变的红色光圈。几乎是一瞬间，在光圈出现的同时，两个巨大的环像烟花一般以规整的圆环作为起点绽放开来，密集地向周围的虚空飞射出去，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横贯了四十万千米。像一位有讲究的工程师在虚空中设计的一张巨型设计图一般，这些射线是十分规整的，只有少数几条很宽的光带穿插其中，这些射线有的逐渐变慢变淡而消失，而有些则以爆炸和爆炸引起的连锁爆炸的方式同周围的射线消失在一起。后者的情况大多发生在那几条宽的光带上。
　　死黑球面带着耀眼的白色光带迅速缩成一个点燃而又迅速扩大变淡消失了。
　　原先在虫洞路径上被遮挡的星空此时恢复了正常。
　　主机毁得连渣都不剩，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实验区。
　　“实验结束了！”“唔呼！”主控室的各位欢呼起来，拥抱着身边的同事，胡乱地说着喜悦的话。石原又恢复了平静，仰下头来眼神无光地望着实验区的方向，左手依然在那个现在唯一发着红光的窗口上按着，嘴似动非动地说：“对不起，但我什么都没有了。”白袍少年不敢直视石原，低着头清楚地说道：“没事，老板，你还有我们，还有人类，还有下的无尽的荣誉！”“……”见石原没反应，他又急急忙忙抬起头大声说：“虽然我们缺少一个关键坐标无法制造出定向虫洞，但我们得到了四个固定的虫洞坐标呀！这已经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啦！况且第五个坐标信息还可以走经典路线1传到太阳系的，我们甚至可以等到它呀！有了这四个坐标，我们就能……”“好了，这个我知道。”石原打断了他的话，微微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轻轻说道：“开始后续工作吧。”
　　1、一个平面内两点之间的直线连线被称为经典路线。
　　白袍少年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主舷窗大声命令道：“各部门按口计划进行后续工作！”
　　说罢，白袍少年便转过头来小心地问道：“那……老板您呢！您打算接下来……”
　　“指挥权交给你了。”石原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向舱门飘去。白袍少年想要说什么，往前飘了几步后张开的嘴又合上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在石原心中这场实验已经彻底失败了，他停下来，又转过身在失重的环境中迅速地站好了军姿，缓慢向前飘动的同时正视前方严肃地说道：“第二职阶王素现在起接替石老板的指挥权，请各位听从指挥！”
　　“遵命！”回应声从四周整齐地响起。
　　伴随着整齐的回应声，石原在人们的注视下离开了主控室。
　　石原仍以离开主控室时的速度向前飘动着，直到撞上了拐角的舱壁才停了下来。他先是整个人平摊在了舱壁上，过了一会儿，才借助推动器转过身来使自己背靠舱壁。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出来，双眼微闭着垂着头，就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孩子。
　　突然一个窗口从石原身前跳了出来打破了这宁静。
　　“石老板，后续工作进行正常，技术封锁也很顺利，现在开始回收双环虫洞机的残余零件了……”“不用回收了，其它的工作尽快完成。”石原又打断了白袍少年的话，“是！可是您……”“我没事”“好吧，石老板，我妈妈曾跟说过，‘希望总会有的，我们只是需要时间去遇见她，’希望您能乐观点。”石原微闭的眼缓缓地拉开了，他抬起头望了窗口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嗯，谢谢，还有，之后的工作不用跟我报告了，照常记录到日志里就行了，我需要一点时间。”“是！老板！”
　　窗口关闭了，走廊里又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有些人从主控室中出来，往别的方向走去，打断了石原的沉思。他对墙壁说：“船长室，附加地点，瞭望广场。”墙壁中便浮出一个小套索，套索的末端是一个扁平的小圆片。一个书本大小的满屏地图的窗口浮在套索上，上面有一条黄色的粗线醒目地蜿蜒穿梭在众多标识和路径中，“请确认您的选择”一个机械女音随之传来。“确认”说着石原就把套索末端的圆片拉到身边，贴到了腰带上的微型推动装置上。
　　在失重的环境下套索弯曲地缠绕着，但石原开始以正常步行的速度向前飘动起来。
　　他要为了未来那可能的希望做出打算。
　　“首先要大概确定那四个坐标的经济价值……”石原自言自语地说，没有在意自己飘行的方向，而是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那层层叠叠的窗口上。“系统计算上限，请确认接入船载主机进行大规模运算。”又是那个语气甜美的机械女音。“现在实验结束了，应该没人在用主机吧……”，石原想，然后一边拖过几个窗口一边说：“确认接入。”正在初步估计，“几个窗口开始闪电般地变换着各种图片，另外一些窗口则是虫洞机和空间模型的概念图和数据。
　　”比对结果完成。”图片停止了变换，只留下大部分的漆黑和几张有着苍白色光芒的恒星的图片，随后那些窗口变小的向后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迅速变大的一个有着四个格子的大窗口横在石原面前，这四个格子第一、三、四个是群星背景，有的还会出现几块星云，但第二个格子上却被一个苍白色恒星给占据了。它们的旁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参数。
　　“比对结果，第一、三、四坐标点分别位于虫洞始点的8光年，323.7光年和26.7光年外，坐标区无实际利用价值，第二坐标点位于8.6光年外的天狼星1星系系统附近，据最新的观星数据和实际勘查数据，天狼星有三个行星系统，其中第二颗为A级行星并拥用大量原始外星生物。在此前的137次光速旅行探访记录中，该星上已经定居了不少人类，在“禁光运动2后流量锐减，原先火热的稀土和外星生物贩买产业渐渐没落……”
　　1、天狼星是距太阳系最近的恒星之一。
　　2、禁光运动：光速飞船出现后的光速纪年10年至12年，由时间债而引发的禁光热潮，分禁光派，温和派和商派，最终温和派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禁光运动结束，此后凡使用光速技术都要经过世界政府的审核才可使用，光速航行被严格限制。
　　关于经济价值的预测石原已经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心中的希望又重新燃起了，现在的他已经把今后的计划做的差不多子。“如果这个虫洞通道商业化，那些大企业一定不会放过那里的经济利益，到时侯只要垄断了虫洞技术，那迟早有一天我就还能再组织一次虫洞实验……”
　　“准备进入瞭望广场，请预备承备，重力值0.8G”石原的思路被打断了，嘴角的微笑停了下来。在当初组织实验时因为资金问题他就能省就省，从政府手中租来一艘最低配置要求的实验舰，所以一般商业飞船上十几个瞭望广场的规格在这艘飞船上只有一个。瞭望广场是附带重力装置的，它的目的大多是为了缓解船员的太空压力，只有很少一部分有其他的用处。
　　当然这个也不例外，。
　　石原落到地面上，他慢慢地走过适应区，来到了瞭望广场。
　　瞭望广场是镶嵌在飞船外部的一个半球体，就像汽车天窗一般可以很大程度地观测太空，广场内部也多用地球上经典的公园格局安排，让人仿佛置身于地球的自然环境中，瞭望漫天星空感到心旷神怡，对舒缓身心有着巨大的功效。
　　石原像醉汉一样在公园中跌跌撞撞，在刚才的紧张环境中造成的全身乏力现在才凸显出来，他猛吸着这里由植物产生的新鲜自然空气，企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而面前的窗口也随着他的身体左摇右晃，不停地发出碰撞警告
　　过了一会儿石原终于恢复正常了。
　　他坐在一个仿古的公园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双臂张开扶在椅背上，仰着头望着星空，摆出了一副标准的享受清闲的姿势。因为现在大家都在主控室中忙碌，所以平常人满为患的瞭望广场现在只有石原一个人，他在独自享受着这份详和。
　　他仍望着星空，但眼神变得游离起来，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猛地一激灵坐了起来，双手并在腿间双臂撑在腿上，弯腰低着头沉思着。
　　仿佛过了很久似的，他从低垂的发丛间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他颤抖着声音对面前垂直于地面的窗口发出命令，“以下……为……为秘密执行任务，权限设置为”“我的DNA加密权限。”“已执行。”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调出目前已知听第五坐标数据。”“已调出。”石原眼前出现了个灰色的窗口中，其他窗口也一并变成了灰色。“质量估测数，引力影响值，光谱信息……”石原从预读到底一共读了十几条信息。“够了！够了……”“用这些数据比对所有已知的外星智慧文明参数。”石原对这些还是稍微了解过的。
　　“一个文明达到一定的文明水平便会向本恒星系以外的其他恒星系殖民，造成人口爆炸性上升，而我们所处的猎户旋臂为什么还没出现这种文明级的人口爆炸呢？因为我们人类是幸运的，在几十万年的进化后，在短短两千年间就达到了爆炸点——我们走在了前面……，宇宙是天边的同时也是拥挤的，我们很庆幸先它们一步发现了它们……。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经们技术爆炸的时间，频率和程度。或许，在我们发现它们的时侯我们已经被瞄准了，……在宇宙中无比脆弱的独属于我们人类的人道主义让我们不去做侵略者……。
　　——关于“黑暗森林”的共识会议
　　第六场，《绕行法案》节选
　　联合世界政府人类安全局
　　“切，要是不知道侵略会带来多少利益，这种可笑的法案怎么会存在。”他明显对这一套说辞有些不满，又对他的虫洞技术有一丝担忧。
　　石原又陷入了沉思。“不对！优先搜索20世纪以来对外太空的大规模智慧文明探测记录！之前的比对暂停！”“正在搜索。”
　　空气凝固在一起，瞭望广场陷入了不详的寂静。
　　“得到二十三条记录，均为非载人的机械远程探测，请选择筛选条件。”“探测半径超过100光年！”“得到一条记录，请确认阅读。”“确认！”石原已经紧地快要跳起来了。
　　“旧历元年2105年，类联合政府机构曾进行过一次名为‘星空之风’的大型研究计划，大概内容就是把360颗大小仅为一个桌子的隐蔽性极强的深空探测器，以太阳为圆心，用当时的等离子爆破加速技术将它们加速到百分之六十的光速，像张网一般向周围的宇宙空间散去，定时发送回所在区域的探测数据。目前计划已经在三十年前停止，主要原因是绝大多数的探测器由于各种因素，要么偏离航道失去联系，要么与天体发生碰撞发生故障或直接毁坏，导致计划无法进行下去。最远探测距离为230光年，整个计划得到了巨量的坐标数据，其中包括九个类似智慧文明的系统坐标。”
　　这次，石原认认真完整地听完了AI的报告。
　　又是一般沉默的时间，石原在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调查下去，因为调查的结果很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改变人类的未来。
　　他终于还是继续问了下去：“调取那九个类智慧文明坐标信息，与……与第五坐标信息进行相似度比对！”因为这个指令运行过程没什么计算难度，石原的便捷AI几乎瞬间就给出了答案，没有给石原一点反悔的机会。
　　“五号文明，相似度93.7%，距离太阳系105光年，半个多世纪前收到数据信息，经过当时有关部门的研究发现，五号文明的文明程度接近于人类甚至超过人类，现已被绕行法案规定为一级绕行区。”
　　“靠。”
　　石原又沉默了下来，他从腰带上的一个小跨包内取出一支手指长的细圆筒。没错，这正是公元纪年时期流行的法定精神毒品，它同那时的茶叶、酒等用品经过历史的筛选，在时间的流逝中留了下来，成了活的文物。石原从圆筒的一端抽出一根带拉环的小细条，随手扔在地上，那个细条便像熔化一般沉在了公园的平地里，同时，他又轻轻地捏了一下抽出细条的那一端，另一端便发出了火星，升起了缕缕轻烟。
　　他埋头抽着烟，一根又一根。
　　抽烟在宇宙飞船里是被严厉禁止的。在失重环境中烟是弥散不开，无法被稀释了的，它会像一团棉花一般堵在吸烟处，让过往的船员不得不摒住呼吸——高浓度的二手烟是很呛人的。而在有重力的瞭望广场吸烟也不被允许，并不是规定不能抽，而是吸烟者就像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什么错事一般，会引来周围的人鄙夷的目光。
　　但现在这里只有石原一个人，就算有，也没人敢指责他。
　　他一连抽了四五根，再待伸手去拿时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双手夹着脑袋，用调整的语气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石原啊石原！连出门被陨石砸这样的事都能被你碰到！哈哈哈哈！你也太衰了吧！衰神附体！只衰自己啊哈哈哈！”笑了一会儿，他突然身子往下一沉，朝对面的长椅狠狠地瞪了过去，压着声音愤怒地喊道：“开什么玩笑！希望明明近在眼前的啊！凭什么！凭什么我付出了一切却得不到我想得到的东西！凭什么！”他继续发着牢骚，骂着他能想到的所有的人。
　　他知道启明星7号造成的大爆炸意味着什么。93.7%与100%是一样的，这个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宇宙中起码在银河系，没有哪两个文明的相似度会超过5%。
　　它意味着概率相近的两个事件和结果。
　　第一种情况，那场恒星级的大爆炸毁灭了整个五号文明或使其万年之内无法恢复到炸前水平。这个情况造成的结果是，人类免于战争，而石原则被判灭绝文明罪剥夺一切，处以死刑。
　　第二种情况，大爆炸发生时五号文明已经进入了向宇宙移民的时代，大爆炸只毁灭了它们的母星文明，但既然有能力向宇宙移民就一定能追踪到人类文明的坐标。这个情况造成的结果是，人类将迎来一场人类几万年历史上最庞大的最惨烈的一场星际战争，这场战争将像绞肉机一般使无数人为之丧命，而石原则连死都无法弥补这一切。
　　骂了好几分钟，突然有一个念关从石原脑海里闪过并一遍遍重复。
　　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不能！”
　　石原猛地站了起来，在公园里飞快地踱着步子，在各种植被之前穿行着。
　　突然他停了下来，站立在原地，对着灰色的随行窗口低沉地说：“使用舰长的最高权限，删除关于第五坐标的一切信息！”“第五坐标信息为一级数据，请确认是否删除。”石原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些数据是用他的一切换来的，就像重金买了一块假钻石却始终舍不得丢弃一般，它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价值。
　　“将主要数据备份到我的私人档案中，除我之外任何人都无权查看。”“已执行。”石原向周围看了看又继续压着声音说，“将第五坐标信息储存档案查看权限提高到一级，另外彻底删除关于第五坐标的一切数据！”“正在执行。”“已执行”。
　　石原叹了口气，又回到了那个原先他坐的那个长椅，摊在了上面。
　　“对了，秘密执行任务模式关闭。”“已关闭。”面前的窗口又恢复了半透明的淡蓝色。
　　他该为自己的未来重新计划一遍了。
　　刚闭上双眼，一个突然出现的窗口带着铃音把石原吓了一跳，“王素请求通信，确认是否接通。”石原迅速换成了标准的坐姿，把零乱的衣服打理一遍，梳理了一下零乱的头发后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衣服，便双手一字摆开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回答；“接通吧。”还是那个熟悉的主控室的背景和那个面带微笑的白袍少年。“老板，刚才为什么联系不上你？我们都很担心您啊！”“没事，……就是想安静一会儿，把联络途径给关了。”“哦……这样啊。”王素短暂地收回了微笑，然后又摆出了一个更大的微笑。“老板，后续工作顺利完成了！现在正在准备返回公司！”“哦？那麻烦你了。”“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身为你理老板应该做的！”王素连连摆着双手，生怕石原感谢他。“那就全速返回公司吧，我回舰长室休息会儿。”“是！老板您好好休息！”
　　关闭了通话窗口中，石原长舒了一口气，稍闭了一会儿双眼便缓缓站起身来，向公园出口走去。
　　“本舰将进入最高时速返回主公司，届时将会持续一分钟的加速阶段，请各位船员准备俯冲，本舰将进入最高……。”走廊里回荡起了不断重复的播报声。每一遍都是不同的语言，这个播报共重复了五次，用了四种语言，其中就有石原的母语。
　　石原伸手向墙边摸去，除了之前运动的套索停止运动之外还浮出了一个大把手，石原借着把手把自己拉向墙壁，贴到墙壁的同时又出现另一个把手。于是石原便靠这两个把手把自己固定在了墙壁上。
　　对面大舱窗上的群星背景开始运动起来，它们都在向左边平行移动着，直到一个稍亮一点的恒星出现在舱窗中央时运动才停止了—这就是我们的太阳。没等一会儿，石原便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死死的按在了墙壁上，他的背部能贴到壁上的都贴上去了，在这样的力量下虽然不至于让石原呼吸困难，但已经足以让他露出难看的表情了。
　　在一分钟的加速阶段后舱窗上的背景同之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加速结束，请各位继续各位的工作，预计6天后到达公司，工作结束后各位可以自由活动，饮食日常生活用品由O区餐室提供，另外……”石原关掉了附进的播报，翻身从墙壁上起来，伸了伸腰，眼神无光地看了看前方那几乎与群星混在一起的太阳，叹了口气，贴上套索继续向前行。
　　今后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主控室的人已经少了，大部分都结束了自已的工作干自己的事儿去了。王素此时正微笑地看着主舷窗，背着手漂浮在主控室的中央。他伸出一只手在身子侧端一个窗口打了一行字，漫不经心地看着剩下那些人的工作进展。
　　石原现在在哪个位置。
　　打完这行字，他单手一挥，那行字就消失了，然后他又双手并用在操作台上快速地操作着，仿佛在赶时间完成自己的工作。不一会儿，他朝一边瞟了一眼，然后在眼花缭乱的操作手法中顺手从那个侧端拉过一个窗口来，堆叠在其他层层叠叠的窗口之下。
　　一切正常，朝舰长室移动。
　　王素停止了操作抬头望了望主舷窗。现在的主舷窗已经十分干净了，远比实验时的整洁，主舷窗上绝大部分都是群星的背景，只有少部分还开着导航路线和其他用途的小窗口，视野开阔无比。
　　他又开始狂舞着双手。
　　瞭望广场的监控视频还无法恢复吗。
　　嗯，石原在广场前后十来分钟的监控都被技术手段覆盖了。
　　谁干的。
　　不知道，没有权限，看手法应该是AI干的。
　　能不能恢复。
　　不行，永远也不行，原文件已经彻底被粉碎了。
　　现在，主控室只留下了包括王素在内的三四个人在狂舞着双手。毕竟大家都在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广场和餐室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人们都在庆祝着实验的“成功”，分享着彼此的喜悦。
　　石原的登陆记录恢复了吗。
　　恢复不了，有权限加密，个人DNA加密权限。
　　王素扭过头望着侧舷窗，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另外三个人则停止操作，有的仰头深思，有的望着主舷窗发呆，放佛不约而同地遇到了工作上的困难，冥思苦想着解决的方式。他们游离的目光突然从各个方向会聚在了一起，然后又自然地分开，继续做着各自的工作。
　　有一个文档权限突然被提高到最高权限了，现在这里只有你能看。
　　嗯，知道了。
　　王素拖过一个中等大小的窗口，向前飘到了主舷窗边把它贴了上去，窗口上的图像立刻出现了变化，迅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选项。王素低声命令道：“接通第二数据库。”窗口上的杂乱淡去了，并很快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列列文字。王素仔细地一列列看下去，最终停留在了一行“第五坐标—17年5月3日”的字样上。
　　他微笑着打开了这个文档。
　　起初，他愣住了，停止了微笑。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他的招牌微笑，甚至比之前的弯曲程度更大。他双手撑在实体操作台上，低头看着那个空白的窗口，轻声笑了起来，“呵呵哈哈，石原啊十元……”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无比坚定地看向前方那个不大不小的太阳，仿佛像一个胜利者嘲笑失败者的眼神一般，继续轻声说着：“你到底干了什么……”
　　石原站在一大片钢铁森林中不知缘由地走着，身旁涌流着人群和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钢铁森林中的每一个建筑都一般高，直冲冲地插向天空，将苍白的太阳团团包围，建筑之间密集地飞着形状各异的东西，他们如同地上交通涌流的倒影一般，纵横交错分好几层罗列在建筑之间的空中。
　　这是石原曾经生活的城市。
　　他仍在走着，沉默不语的走着。
　　走过几条街他停下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如同蚂蚁群中骤然落下的一滴水一般，不协调地出现一个圆形空地。空地中央站着一个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人们放佛早已习惯了这一不可进入的空地一般，全都有秩序地紧贴那个不存在的圆形边线运动着。
　　石原很好奇，朝那个空地走去。
　　稍稍靠近了一点，石原看清了那个空地中央的人。
　　是他的妻子，天晴。
　　石原像疯了一般朝哪个方向跑去，建筑和人群也同时加速向他身后退去，但诡异的是，那个十字路口同石原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再变过。石原更着急了，更加拼命的向哪个方向狂奔，建筑和人群的数量依旧不减，向他身后更快的退去。
　　天色发生了变化，阳光由白色向红色过度而去。不是夕阳红，而是血红。
　　石原累了，他停了下来。建筑不再流动了，而人群也以人群该有的速度运动着。
　　突然，天晴那看不清的脸上有了一个表情——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石原愣住了，他察觉到了人群的异样。每个人脸上都只能看清楚一个轻弓着的弧——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微笑。而石原仿佛飘浮在人群上空，能清晰地看到向他涌来的人群，也能看到被人群挡住了的空地的全貌。
　　石原一下子毛骨悚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复杂的交通路线只剩下他脚下的这条宽阔的大道了，两边的建筑像岩壁一般齐刷刷地站满了路的两边，交通工具不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上的都不见了，只剩下密密麻麻拥满大道的人群。
　　天色向更深的血红色过渡，那原先苍白的太阳在已成了一个紫黑色的大血球。
　　天晴的微笑开始扭曲起来，潮水般的人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也都跟着狰狞起来。两旁的建筑变得锈迹斑斑，并且随着人群的流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继续恶化，有的一半儿轰然倒塌留下弯曲不堪的框架和另一半建筑，而有的则靠在了旁边的建筑上。
　　人群中的人也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们的衣服在迅速变烂变脏，他们身体也在腐烂。不是有人从人群中消失，倒在地上，而这并不影响人群的速度，反而加快了步伐。那些倒下的人别无数双脚踏地血肉模糊，四肢分离，脑浆迸裂，各种内脏器官早已失去了光泽，被人们踢来踢去，而缠绕在发黑的骨架间的肠道则使更多的人倒下去了。
　　很快，人群不再运动了。所有人都倒下了，他们的身体主体作为框架，四肢或分离或扭曲地连在身体上，填满了框架间的缝隙。他们铺成了一条平整的大道。
　　天晴走出尸堆，踏着这条大道朝石原走来。
　　建筑停止了动作，互相倒靠在一起，像千年古迹一般堆叠在大道两边。随着天晴缓慢地走动，尸道中长出了像藤蔓一般的黑色植物，缓慢地爬上了两边的建筑，盖上了那尸体组成的大道。
　　天晴走到了石原身边，停住了。
　　石原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那个扭曲到极致的诡异的微笑。
　　天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辐射枪，举起来，从正面对准了她自己的额头。
　　“你毁灭了我和我们的女儿……”
　　天晴没有张嘴说话，但这确实是她的声音，甜美轻盈。这个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就在石原体内。石原想要解释，他用力大喊却喊不出声音，想冲上前去却又无法动弹。
　　天晴触发了辐射枪，高温辐射使她燃燃了起来，但手依然悬在额头前方一动不动。被烤化了的脂肪像熔化的巧克力一般带着火往下的啪嗒啪嗒地落，落下的火球迅速点燃了黑色藤蔓，一瞬间铺散到四面八方，整个世界都燃烧起来了。
　　“你，还想，毁灭，所有人！”
　　这个声音的第一顿仿佛是天晴沙哑嘶哑的声音，而第二顿则是一群人参差不齐的怒吼，第三顿仿佛是整个地球的人在吼，愤怒的、悲壮的、讥笑的、疯狂的种种音体交错在一起，撕裂了石原的灵魂。而第四顿，原先就有的噪音几乎盖过了人群的怒吼，金属撞击声、电锯声、尖锐的划动声、枪林弹雨声、火车鸣笛飞机轰鸣声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这个世界最疯狂的声音。
　　一个黑点在远方路的尽头出现，迅速扩大淹没了整个世界。那最疯狂的声音不仅依旧碾压着石原，反而愈加疯狂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大过一切的脑鸣声轰鸣着撕扯着那一幅幅呼啸而过的熟悉的画面。石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到达舰长室，导航结束……到达舰长室，导航结束……”
　　“不！不是……不是的！…我…”石原猛地瞪开了双眼，惊恐的瞪着前方一个舱门。“导航已结束……导航已结束，请确认结束……导航已结束……”石原回过神儿来，扭头察看发出声音的那个墙壁，上面浮着淡黄色的警示标志不停的闪动着，旁边还有一个有着两个选项的简洁的窗口。“……睡着了？”“到达舰长室，导航结束……到达舰长室，导航结束……请确……”“已到达。”石原说着便伸手拉掉了贴在身上那个小圆片。
　　石原飘到了那个平滑的舱门前，抬起一只手放在了一个随之出现的小窗上。接着又出现了几个更小的窗口，然后那个平滑地几乎与舱壁融为一体的舱门一分为二，朝两边退进了墙壁中。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极其简洁的房间，除了对面的全景观窗外，宽大的空间只留下了一张睡袋和一张标配办公桌，在这宽阔的空间显得极为不搭。
　　“关灯，”石原轻声说道，“打开全景观窗。”舱室的墙壁瞬间的漆黑，同有着群星背景的漆黑的观窗融合在一起，是整个房间弥漫着经济的氛围。石原脱去外面的实验袍扔到空中，又随手从身上卸下几个硬块部件扔到了空中的白袍子上。他们因为惯性一直滑行道到了房间的一边。
　　他飘到办公桌边，刚一坐下桌上就出现了围绕桌面的四个大窗口，它们整齐地呈一个孤面面对着石原那张阴沉的脸。“惯例任务一号，今天公元2520年，光速纪年17年，5月3日，附近宇宙航行有少许陨石碎块障碍，未到警戒标准。”石原对这个并不是很感兴趣，而是斜着头望着星空发怔。“任务序列二号……正在调取数据。”石原缓缓地转过头来，发光的眼睛看向执行日常任务的窗口。“石子晴搜救计划执行进展0.3%，执行人，联合世界政府民务部第33762队重案专组。”“呵，还是这点。”石原又缓缓斜过头去，凝望着那沉遂的星空。
　　“打开免打忧，打忧条件为一级事件或到达目的地，”石原说罢俯身向睡袋飘去，“待机，”
　　他决定先睡上几天。
　　宇宙中的星空比地球上的更加纯粹，因为它仅仅只是星空，它没有地球上那群星闪烁的壮丽，没有那夜晚昆虫的争鸣，没有围坐在院子里家人们聊天的温馨，但它依旧胜过地球的星空，因为它广阔无垠，并不是因为四面八方由星空包裹，而是没了大气层的限制它显得更加清晰，更加深不见底。
　　石原在空中半卧着，双手交叉垫在脑后（这在失重环境中是不费力的），望着那纹丝不动的深邃的星空，石原那如麻般纷乱的内心不知怎地沉淀了下来，突然他想到了他的故乡，他儿时的梦——地球。
　　他出生在地球一个普通家庭中，自他记事以来，他只有短短的半年的关于地球的记忆，那如同梦境一般的模糊的记忆，后来在他六岁半时由于家里需要那笔移民补助的钱，参加了第N次移民计划，定居在了一个遍地暗红的丑陋的世界，火星。
　　在满窗的星空背景中，他竟看出了天晴的身影，他苦笑着，他知道那帮搜救队并不可靠，即使知道光速路径，原路追的话不知道要追上几百年才能追到石子晴，所以他才尽心力到这个唯一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技术——虫洞上，可现在，他没有能力开发出这个技术了，他甚至还会多加一条罪名，一个在他心中同杀死妻子，放逐女儿同等的罪，毁灭人类。
　　几日的操劳最终还是浮现了出来，石原慢慢地思维模糊，仿佛听到了蝉鸣，仿佛听到了雨声，不管是人类那遥远的未来，还是那一百多光年外的可怜的文明，对石原来说都太遥远，太抽象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想不了那么深。
　　终于，他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