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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娴雅妍丽的容颜,叹了口气,倘若撇开这间朽败的当铺和她那粗鄙的父亲,或许自己还可以考虑。怎奈,不坠青云之志,自然不能娶卑贱商铺之女,让自己陷入泥泞。
“我这么做,一是想帮帮他们,二来、也是想为我爹积点德。”她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拨弄着才收来的竹风铃和不倒翁,淡淡两句话,打消他的顾虑。
“你、真的很好……”权衡利弊,他已无甚可说,可那一袭红衣却似翩跹的红云,总在他眼前萦绕,挥之不去。
她继续拈着绣花针,一针一线,倾力倾情,他知道自己是动心的,只是和锦绣前程相比,只得舍弃。或许自己该给她些回应?虽不能给她美满婚姻,但至少留下一段浪漫记忆,让这昏暗腐旧的当铺增些情致,免得她日复一日,耗尽心力,不想再维系这份可望不可及的情意。
那日,天色有些昏暗,她坐在窗边借光,低头认真地绣着一方喜纱,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拈着银针,金丝翠线慢慢勾出一对彩绣鸳鸯,惟妙惟肖。
他看着她美丽的侧颜,那红衣有些泛旧了,被艳红的喜纱压得褪了色,她却并未察觉,脸上也没有“苦恨年年压金线”的怨苦,反而是一脉专注温和的神色,唇边的一点笑意好似对新人的祝福。
“这些绣花样子,好像都没什么新意。”他走到她身边,淡笑道:“赶明我给你画上一幅。”
“可以么?”她展颜而笑,宛若桃蕊绽放,朝霞生光。
他果真送给她一幅精致繁丽的鸳鸯戏水图,还以她的名字,提了一句词:
鸳鸯织就欲双飞,含情凝眸,相对浴红衣——
“青云公子,谢谢你,我会永远记着的。”
他得意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星光,自己是她生命中的流星,璀璨而过,追忆永远。
次年,他去了城中的书画大会,才学得到赏识,一位回乡省亲的高(官)即刻表示愿意收他做门生。听人私语,高(官)膝下有一聪慧美貌的女儿,正待婚嫁,其用意不言而喻。
“过几日,我就要去京城了,待有所成,便会报答你。”他去当铺同她告别,言尽于此,万语皆休。
她点点头,一双秋水般滢澈而明晰的眼睛望着他的背影:“放心,我知道距离。”
他的报答来得很快,仿佛急于剪断那缕缕丝线,半年后便让母亲悄悄送给她一百两纹银,拿回了往昔所当的字帖,说银两做嫁妆,让她早些嫁人。她收了银两,但未成婚。
次年,嫁妆涨到了三百两,她没有收:“劳烦转告顾公子,这当铺便是我的所有天地,不用担心。”
十年后,他官至二品,在朝中虽如鱼得水却也如履薄冰,深恐被对手抓到把柄,暗箭难防。
“大人,早些安寝吧。”添香的侍妾一甩红袖,脂粉的幽香扑鼻而来。
他嘴角的笑容却是一僵,那袭红衣,只怕是个隐患。
以母亲重病为由,他匆匆赶回家乡,窗角的花瓣已干枯成枫叶,倦怠的一抹残红。
“你要多少银钱都可以,快些嫁人,好生过日子吧!”他皱眉催促。
“不,我不能嫁人。”她摇着头,右手下意识地护住左肩,仿佛受过他欺辱似的,护着自己。
他见此情形,怒气愈升:“你究竟想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就想在这方天地继续我的所梦所想……我没想过要嫁除你之外的人、我没想过让你这样为难……”
“那你把鸳鸯戏水图还给我。”
“这、对不住,你成亲那夜被我烧了。”她揪着衣袖,那袭红衣从明媚霞光褪成了旧月光,锈红的颜色,黯淡而不祥:“公子,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永远不会。”
*
逆风入狱时,被顾青云所救,现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他,去杀一个女子。
也不知是什么情仇爱恨,用银钱摆不平,非得出此下策,简直为江湖人所不齿。
深夜,他悄悄跃窗而入,女子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褪色的红衣宛若被岁月遗忘的埃埃红尘,清白如玉的指尖仍拈着一根绣花针,这是她在这恶意深深的世间,唯一的武(器)。
逆风握了握刀柄,下不去手。这般温婉清愁的女子,还是走得恬静安然些吧。他想了想,转身到一旁的木架旁,将巾帕浸了水,捂住她的口鼻。
诧异的是,她似乎深陷迷梦,并未怎样挣扎,也没眷恋尘世最后一眼,就这样闭着双眸,眼睫似沉醉的蝴蝶般,进入永生的梦境——
原本,昏暗腐旧的当铺里,死了一个女子,就像尘埃角落中,飘零一片枯叶般微茫,激不起任何涟漪。然而,却有几个年轻人执意不肯相信,非要闹到府衙。
“我昨日下午才去看过红衣姐姐,她好好的,怎会突然去世?”
“是啊,我现下在医馆做学徒,探望红衣姐姐时都给她诊脉的,她根本没有心疾和喘症,这样离世实在蹊跷!”
“……”
几人虽是市井百姓,但遇事敢当且年轻气盛,商量着告到了官(府),知州想着息事宁人,便随意遣了个医官去察看,谁知这一去,竟发现了惊人的秘密。
顾青云听到死讯时,长舒了口气,怎料还不等他惬意地饮上几杯,死对头已得意地造访。
“顾兄可听过这样一句诗?鸳鸯织就欲双飞,含情凝眸,相对、”
“你!你拿到了画卷……这有什么,谁都有年少风流的时候。”他说得心虚,但想着死无对证,又壮了壮胆子。
“画卷虽没有拿到,不过,现下的情形对顾兄来说更糟糕。”对头不怀好意地笑道:“碰到痴情之人,还真是挺麻烦的,她竟然一针一针地,将那幅鸳鸯戏水图,刺到了自己的肩上,当然还有你的题词和你的名字……”
我会永远记着的。
我永远都不会说出去。
原来,不愿嫁人不是她的威胁,而是她对秘密的守护——
次年,顾青云流放途中经过家乡,那间当铺早已关门,但屋檐上还悬着新制的竹风铃,窗沿的小瓷瓶里插着一枝虞美人。
他侧着头,浑浊的眼睛望了又望,才看清窗角的那片暗红,似蝴蝶的残魂、又似年少时的血痕。
倏然风起,竹风铃的轻响中,仿佛故人在耳边呢喃。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却被身后的官兵打了几鞭,驱赶着走开,唯剩一颗冷泪落入尘埃,一抹幽恨葬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