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澄子一直没看到卡莉。
　　而执相给予的解释是：她幼小的心灵收到了一点点小小的冲击，需要一点时间缓解。
　　然后，她就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蹲了整整一周，没来参加例行的会议，还顺便从现实部的炊事舱里嫖了三大箱酒精饮料？澄子看着手上的报单，有点懵。
　　平时，卡莉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知心大姐姐。虽然有时候显的有些……变态，但总体上来讲，还是一个比较积极向上的正面形象。在这个正面形象buff的加持下，居然在房间里待了一周，还拿了酒，这就很难不让人联想了。
　　但至少作为一位合格的部长，她在房间里处理掉了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和文件。
　　于是，澄子觉得，作为一位关爱自家员工的部长，她要去关心一下属下员工的心理健康。
　　毕竟在宇宙的航行中，出现心理问题会非常麻烦，很容易由于各种各样的环境因素而导致病状再次加深。虽然现在在一颗看起来很正常的星球上，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以及，她觉得应该是趁着她睡着时，卡莉和执相的对话才导致卡莉现在的情况，她也向执相问起过发生了什么。但每次问起，执相只是笑着回答说她不必知道，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
　　怎么感觉整艘漂流舰上每个人都有故事啊？如果她穿越到一只白毛萝莉身上也算是故事的话。
　　每周例行的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对于这个庞大的漂流舰来说，想要稳定各处的现实损伤，填补原来舰船表面的多功能防护涂层是一个漫长且艰巨的工程。但好消息也不是没有，研发部的幽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工作能力，而研发部的启动也算是一个好兆头，至少在一些涂层的制造上，她们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头绪了。
　　在结束会议后，澄子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幽。
　　“有什么事情，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请容许我离开。”幽转过身，金黄色的眼瞳直直的盯着澄子。
　　“我想问一下，如果这艘船上出现问题，比方说大范围的精神崩溃的，会怎么处理？”
　　“那你应该去问安保部的卡莉，她负责这一块，而不是问我这个搞研究的。”幽摇了摇头，随后向门外走去，“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
　　“真的吗？难道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不是你吗？”澄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幽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幽并未转身，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嗯……大概是因为直觉？”澄子笑了笑。她知道她猜对了：“卡莉是在找你之后才在房间里自闭了一周，而她之前与执相有过争论。虽然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我还是从争论的最后几段话里翻出了线索。”
　　“比如？”
　　“比如，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再招入伍，而之前退伍的原因都和精神问题有关。虽然这些年过去他们的心理健康或多或少都有了改善，但我记得没错的话，漂流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接受这些有过前科的人登舰工作。这是一个突破点，会想起之前的对话，我可以认为卡莉认为你是维持这艘舰船秩序的侩子手，所以找你去理论。虽然那时候你房间那一块的监控摄像在维修，但通过周围的监控和一点点大胆的推理，以及比较卡莉进出周围区域前后的状态，我觉得她大概率是在找你。”
　　“即使是找我，也不一定能说明我是那个人。”幽缓缓说道，双手交叉在胸前，转过身来，“我觉得，舰长大人你是不是对信息的辨析能力比较差，相信了什么阴谋论，才会这……”
　　“并非空穴来风。那个时候，你在方远号遭受袭击的时候，你用自己的异能弹开了叙事域攻击。”澄子摊了摊手，“或许你的异能是对这一类的东西有所抵抗吧，而且这种防守方式也是类似于炮弹打到装甲上跳弹的情况，但貌似也不是一个正常的部长应该有的能力吧？连战争部的克洛斯都没做到。还有，那位自称为首席的人，我见过她，她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型天灾，你身上的衣服和她的制服样式很类似，这让我不得不考虑一下其中可能的联系，比方说能力之类的……”
　　“还有，我第一次在船上见到她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让我有些在意的话。虽然当时没反应过来，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就逐渐联系起来了。”澄子站起身，看向那个站在指挥大厅门口的女孩，“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你应该，或者说大概率，就是那个暗中维持秩序的人。”
　　幽沉默不语。
　　“所以，能告诉我，这艘星舰是怎么回事呢？”澄子笑眯眯的说道。
　　“不知道。”
　　“……欸？”
　　“我所收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证方远号和舰长大人的安全，其他无关人员均可被视作可消耗品，包括部长。”幽接下来的话，让澄子的后背一凉，“至于这艘伪装成漂流舰的先驱者型探索舰的目的，我不知道。”
　　“不是，那，谁给你下的命令？”
　　“首席。”
　　“……”
　　“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指挥大厅的门缓缓关上，澄子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谜团揭开了些许，露出了更大的谜团。
　　……………………
　　“卡莉，在吗？”澄子敲响了卡莉的房门。
　　比起问一个可能会说谜语的家伙，还是问问其他人比较好。
　　门的另一头并没有给出应有的回应。
　　澄子等了一会见还没有反应，于是再一次敲响了房门。
　　依然没有动静。
　　澄子皱了皱眉头。
　　房门打开了。不过不是卡莉过来开的，而是遥控器开启的。
　　澄子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整理了一下仪表，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乱。地上喝空的酒瓶到处都是，原本应该整齐叠起的衣服随意的扔在床沿和房间角落。很难想象，这个脏乱的房间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的房间。
　　卡莉躺在床上，面前的全息屏上是两个女孩的合照。其中一个是卡莉，另一个女孩比卡莉稍矮，但面貌与卡莉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是我的妹妹……”还没等澄子问起，卡莉就说道，“她在运动以及异能适配上有着相当高的天赋，但却患有狂躁症。这个精神疾病让我的妹妹和很多她感兴趣的工作失之交臂，也没法进入她最想进入的军队。我妹妹她也曾跟我说，要是她的狂躁症可以好，她一定要去母星的启航广场上疯狂的绕圈跑。”
　　“我还记得那天，有一个女人来找我们，说‘如果可以，她想要我的妹妹参加一次选拔，如果通过的话可以加入军队序列’之类的话。我问起她选拔的是什么，选拔的内容又是什么，她只是摇摇头说这是机密。我又问起这个选拔有没有危险，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但她却十分肯定的回答‘是的，而且主要源自自身’。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说危险来自于自身，我也这样问了，她随后回答我说，因为大多的受选者是无法承受心理压力自杀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表情，只是在她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可惜。”
　　“我很害怕。我知道我妹妹有心理问题，我害怕她去参加会有危险。而且，她说是‘无法承受心理压力自杀的’，我就问她，明明这种可能会对心理产生极大负担的选拔，为什么要我妹妹去参加？”
　　“然后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们一向都在像你妹妹这样的有天赋但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才中选拔。’”
　　“我妹妹那时就在旁边。她说服了我让她去参加这次选拔。她说，军队不招收精神不稳定的人员，但说不定这次选拔就是为了让她们克服自己的精神问题才出现的，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虽然澄子也大概猜到下面发生的事情，但她并没有阻止卡莉继续说下去。
　　“你也差不多猜到了吧，我妹妹死于这次选拔中。当她们把我妹妹的骨灰送过来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我会看到她们笑着把骨灰盒递给我，并说‘很抱歉，你妹妹没有通过选拔，她在选拔中选择了自杀’。我当时就拽住了她的衣领，质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和往常一样，大多的受选者是因无法承受心理压力而自杀，而我妹妹是其中的一员。”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从刚开始，我就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死亡的人大多是自杀，而是大多数参选者选择自杀来放弃选拔。”
　　“可是，通过自杀，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又问她们，那么，什么是诱因呢？总不可能是她自己想要自杀的吧。”
　　“你知道她们回答了什么吗？她们说，是的，就是她想要自杀。周围的环境太过压抑，她选择自杀来逃离这个噩梦。”卡莉凄惨的笑了笑，她眼睛中悲伤满溢了出来，“她还说，如果是他杀，她们是不会允许那个人活下去的。”
　　“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干？”澄子皱了皱眉头。
　　“不知道。我之后参加军队，一直服役到现在，也只是知道那支特殊部队的番号叫做‘调律者’，以及她们特殊的选拔机制。至于其他的，我根本查不到。”
　　“调律者？看起来像是什么专精战斗的部门。”澄子思索了一下，说道。
　　“但你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澄子又看向了卡莉，“只是怀念你妹妹不至于这样吧？”
　　“那你肯定注意到幽了吧……”卡莉瞥了一眼澄子，后者的眼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幽和她们有关。”
　　“啊这……”澄子愣住了。
　　“我没法确定幽在她们中是什么地位。但幽和她们有关是肯定的。我原本的猜想是，方远号的经历就是一场考验，针对受选者的考验。但幽对此表示了否认，我也从她微表情上看出她说的是真话。”
　　“但我依然无法理解。既然方远号不是选拔，为什么船上的人员组成会是这个样子呢？这么多有心理创伤的人，随时都可能变成一颗炸弹，让方远号永远的陷入黑暗中……”
　　对此，澄子无法给出解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原因，毕竟她也是半路上船
　　“……我没事了。要是可以的话，舰长你就把我刚刚说的话忘掉吧。个人的情感不应该被带入到工作中。”卡莉扶着头摆了摆手，示意让澄子离开。
　　“不需要我再陪你一会吗？”
　　“不需要了，我需要自己安静一会……”
　　……………………
　　澄子走在环廊的路上。环廊的一侧是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机器人正在上上下下检修。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澄子在思考。但就目前而言，信息还是比较少的。幽、首席和她们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幽她们绝对是希望舰船内的秩序可以被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上。但问题是，方远号本身的情况，就保证了方远号的秩序是不可能长久的。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触发连锁反应。
　　除非她们有把握……
　　但怎么可能呢？外太空本身的情况就非常的不好说，漫长的航行和无边的孤寂足以让精神最坚定的人产生动摇。
　　除非方远号不可能一直在外太空……
　　一直在外太空……
　　说实话，她们现在不就在一颗宜居的星球上吗？漂亮的海滩，高大的椰子树，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这颗星球上有着适宜度假的一切因素。不说别的，现在只要找个无人岛，再升起堆篝火，摆几张躺椅和太阳伞，就能诱惑着正在方远号上加班干活的船员们扑倒在这样的生活上。澄子甚至还能想象的到他们一边怀有还有工作没做完的负罪感，一边向架在烤肉架上的肉串撒上香辣味调料的场景。活脱脱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们在工作时间开party，不临近截止日期不干活的地狱场景。
　　要是这样做的话……职员们不好说，澄子不能保证他们在长期高强度加班后能忍住这个诱惑；部长们也不好说，之前琳在办公室里大喊我要摸鱼的事情大半个方远号的人都知道了，其他几个虽然看起来挺恪守职责、不苟言笑的，但就以澄子对她们的了解，只要把躺椅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就会一边说着“真香”，一边躺到躺椅上晒太阳；她自己更不好说，毕竟她可能是所有人中玩的最嗨的一个。不过真要是这么做，执相的思考矩阵肯定因为这件事而过热的。不是超负荷工作的热，也不是被气的，只是看澄子她们在度假，眼红的不行。
　　不过从某种可能上来说，说不定这艘船的目的地是一颗星球。虽然漂流舰有目标很可疑，但幽不是也说了，这是一艘伪装成漂流舰的探索舰。因此，也许，可能她们的目标真的是一颗星球也说不定。
　　所以……还是赶快选个无人岛吧，她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不过之前想的是什么来着？算了，先去度个假再说。没想起来的回头肯定能想起来。
　　这样想着，澄子蹦蹦跳跳的往指挥大厅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