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顿将视线从手中的卡片上挪开，面前是约定好的地点，他怀着妥协的目的而来，寻找着某个令他深恶痛绝之人。
　　他有预感，腐蚀的停止只是暂时的，这不是一个像恶果一样的独立灾害，不管它背后是谁，它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大都会。
　　人类太过幼稚了，自我封闭的数百年里，他们丢弃了许多东西。
　　如果他们终有一天要被毁灭，那么真凶只能是一无所知的愚钝。
　　数百年时间，数百年的斗争，养成了令人胆寒无比的信息差，不仅是人与像素兽之间，还有人与人之间那可悲的相互蒙蔽。
　　在这些日子的调查中，基顿认识了自己的无知与无力，不管他如何探求，如何费尽心力，归根结底还是在真相的大门之外敲打，连门缝都无法窥见，自然也就不知道在那扇大门的背后，藏着的究竟是阳光还是深渊。
　　【但北斗四真的就知道吗？归根结底他也不过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劣黑客...】
　　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基顿都会经历短暂的退缩与犹豫之心，但这样的心理很快就会消散于无形。
　　因为他一直都知道。
　　【这家伙早就不是人了。】
　　不管他手握着怎样的信息，那也是人类所完全没有接受过的全新视域，不管是真相还是谎言，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戳破那个蚕茧。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粉身碎骨...
　　“还是来了...”北斗四如约出现在了基顿的身边，是他挑选的地点，没有摄像头，没有目击者，位于贫民窟的深处。
　　“可是你来找的我。”基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还好鲜红已经停下来了，不然以她扩张的速度，这个地方也很快就会被吞没吧。”
　　“怎么？看你还挺惋惜。”
　　“当然，从这个街角出去右转，有一个卖汉堡的小店，地方小但味道不错，量大管饱，店主人也很好。”北斗四说着，从大衣的兜里掏出来一个包好的汉堡，将面具的下半部分收起，满足地吃了一大口。
　　“那你毁灭人类的时候会留下汉堡店吗？”
　　“我可没想过要毁灭人类，我的目的一直都是带人累出去，只有它们才想要毁灭人类...我只是，借用一下他们的力量罢了。”北斗四说着，将汉堡掰出一半，递给基顿。
　　“它们？”基顿并没有搭理他的汉堡。
　　“两百年的时间，这个世界里除了人类基本都在进步。”
　　“像素兽吗...怪不得...”基顿的眼前又浮现出了NV的脸，虽然那个令人火大的家伙现在已经被恒一轰成了灰，但一想到他的样子，基顿就感到火大。
　　“还有什么信息？”
　　“...”北斗四吃完了汉堡，将面具恢复了原位，并没有急于回答基顿的问题。
　　“我之所以找上你，也是为了留一张底牌，只要你都按照我的计划走，那些秘密你自然会知道...这可以算作成交吗？”他朝着基顿深处了自己的手，看着基顿眼中闪过的种种复杂的感情。
　　“成交，我知道了。”基顿叹了口气，握住了北斗四的手，就算前面是谎言和深渊，他也只能往里跳了。
　　“我稍后会想办法联系你的。”北斗四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打算离开，但基顿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北斗四轻轻笑了两声，回过头。
　　“你也不是那么严肃的家伙对吗？”
　　基顿对着他抛过来的这句话，只是沉默地应对，北斗四看见了他的样子，点了点头，消失在了小巷的深处。
　　望着北斗四的背影，基顿止不住地冷笑。
　　他的确没那么严肃，但他还记得一切。
　　这只不过是一场隐忍，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
　　...
　　...
　　红灯亮起，人群停止，林峰坐在街头的长椅上，漫无目的地望向眼前的钢铁森林，好像是在等待着谁
　　绿灯亮起，人群流淌，基顿从人群中现身，沉默的坐到了林峰的身边。
　　两人间的无言持续了好一会，在这之中，他们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事物，看着自己眼中所在意的东西。
　　“你之前有这么干过吗？”基顿没看林峰一眼，而是点起了一根烟，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说道。
　　“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用呆滞的眼睛看风景，我们忙得不行的林大队长哪有这个时间。”
　　“你就别挖苦我了。”林峰撇过去看了一眼基顿，发现他现在邋遢地有些不成样子，长久没刮的胡子，散乱且布满油污的头发，还有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风衣。
　　基顿默默的抽着烟，他注视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是在数着经过他面前人的个数。
　　“我曾经都没没时间这样抬头看看，一直一直，都是在埋头赶路...”林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峰仰面看向眼前的天空，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穿行在人群中，我听不见，除了面前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但有一天，我被按在了这个长椅上，抬起自己的脑袋，我才发现了在这个地方...”
　　“在拥挤的人群上，是一片没人注意的空旷...”
　　“这令人恐惧的空旷。”
　　“比大都会最高的楼还要高，比从朗伊尔城到乌斯怀亚还要远...那个，所谓的天空，只要我们抬起头，它就会如同崩毁的高山一样向你压过来。”忽然，林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肩膀上，是基顿的手，他捏了捏林峰的肩。
　　“我不知道你在犯什么病，但是...你至少看过了对吧。”
　　“再可怕的东西，多看几遍就会习惯的。”基顿说着，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他打算离开了。
　　“基顿！”林峰叫住了他。
　　“不管你现在在找什么！不要继续了...”他拉住了基顿的胳膊。
　　“那藏在后面的东西...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
　　“林峰...”基顿扒开了林峰的手，他站了起来，低下头看着眼角正不自觉颤抖的林峰。
　　“说完了吧。”
　　“我...我不明白。”望着基顿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林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诧异。
　　“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唉...”听到林峰的询问，基顿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约瑟吗？”他望向天空，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惆怅。
　　“当然，可是，这...和约瑟有什么关系。”
　　“约瑟.雷德蒙德.凯恩，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全名，他是红木小队的队长，是所有盾构猎人的楷模，他曾英勇地和像素兽战斗，最后粉身碎骨。”
　　“实话跟你说吧。”
　　“要是早知道这家伙死的那么早，我当初也不会叫他傻瓜。”
　　基顿不再言语，他转身离去，留下林峰久久的愣在原地，他看着基顿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一如他到来时那样。
　　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接下来，这个男人将不顾一切阻拦，在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拥抱自我的毁灭。
　　而这一切，再与他无关了。
　　“...啊啊。”林峰站了起来，抓紧自己身上的外套，埋头走进了人群，他不想再坐在这里看天了。
　　“还有很多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